他一身铠甲,这是要去军营了,她不放心,便说:“我去给薄钧说一声。”
薄钧是卫桓的亲卫营长。
“阿寻。”
卫桓忽喊住她:“我等会吩咐就行。”
昨日想了一夜,心里还乱着,不知是该立即揭开好,还是重新布置好。但不管哪一样,他都极不愿极排斥姜萱再把他和姜钰放同一个位置。
正是格外敏感之时,看她循循叮咛细无巨细,他一反平日立即给拒绝了。
见她回头看来,他道:“我又不是阿钰,这点小事我来就行。”
抿了抿唇,意有所指。
姜萱微微一怔,一想也是,便笑:“对,咱家阿桓比阿钰大多了,是大将军是郡守,当然不一样的。”
他情绪似乎低落,人也不太开怀,姜萱有意哄他,顺着他说了好几句他高兴的。
但卫桓听了,心下更郁沉,立时想让她莫再把他当阿钰哄,可话冲到嘴边,却见昏黄灯光下,她温柔微笑着,眼下却微微泛青。
可见昨夜担心他也是没睡好的。
这话就说不出口了,哽在喉间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一如他不知进好退好的情感。
其实他还是更想揭开的,他已经等待很久了,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无法再憋下去。
要不再想想吧,就算真要说,也要想一套好的说辞,至少不那么突兀,让她好接受一些。
最多就三五日,也不差这点时候了。
终于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心绪这才稳了些,“我先去了,可能要晚膳才回来。”
“好,你去吧,记得吩咐薄钧。”
姜萱目送卫桓走远,领着一队亲卫转过月洞门,身影消失不见。
“阿姐,卫大哥怎么了?”
姜钰一身练功服,拉开房门蹬蹬蹬跑过来,连他都感觉卫桓有些不对劲。往常卫大哥听见脚步声总等等他的,但今儿却一点没有。
“没事,军务繁忙。”
姜萱摸摸胞弟发顶:“你不是明年入营吗?还不赶紧用功去。”
安抚一句,打发了姜钰,她望着卫桓离去方向,眉心却蹙起。
相依为命这么久,卫桓不大对劲她怎能不察觉,仔细思索,却仿佛是昨日晚膳时候开始的,一直到跟她回屋后。
只晚膳这么多人,究竟是怎么了?
想来想去,不得其法,唯有今晚等他回来再细细劝解询问了。
只能这么安排了。
……
姜萱也很忙,并无太多闲暇时间,立着思索一阵,得了主意,便招了小金氏来,叮嘱晚膳务必清淡,而后回头叮嘱姜钰几句,就匆匆往前面去了。
如今诸事初步理顺,特殊时期过去了,她便不再留在卫桓的外书房院落,而是在隔壁辟了一个新院子,作为她处理公务的场所。
卫桓给她精心挑选了随卫,陈小二刘大根等人也算占了前期的优势,勉强能够得上队末,现在每天都在努力认字习武,非常勤勉。
见她来,纷纷见礼,姜萱温和叫起,入正堂继续昨日的政务。
和平时一样,都是繁忙碌碌,本以为一忙又该一天了,不想中午时甘逊特地来了一趟。
“姜主事。”
姜萱再细细看了一遍有关盐粮铁的资料,在自己撰写的备忘册子里又添了几笔,又录上备注,这才收好。正整理间,陈小二来报,甘逊求见。
姜萱叫进,甘逊施了个礼,便被她笑着叫坐下:“文程过来,是有什么事?”
甘逊掌的财政仓储,虽不直掌库房,但这两样已足够重要,一直都是姜萱领头打理的,二人共事多时,已颇为熟稔。
照说甘逊过来再正常不过,只是他今儿却没抱着大小一堆公文,确实有些稀奇,姜萱便打趣,“莫不是文程把记性都给练出来了?”
甘逊就笑:“哪能,这公文便一册,我都也不可能全背下的。”
二人说笑两句,说起正事来意,却原来是,有关盐的消息。
“却是机会难得,河东周家的公子北上购马,途径咱们上郡,如今下榻在城东的东升驿舍。”
说到商贾诸事,没有人比甘逊更了解,他消息渠道连官府都比不上,哪怕盐他没做,那消息也是灵通得很。
自从意识到姜萱对盐道的隐隐关注,他立即留神起来了,昨日议事后,更加确认了这一点,次日立即把重要消息私下禀告。
这河东,乃司州河东郡,就并州往南渡黄河就是了。河东有大盐池,这周家更是掌控盐池的十数个家族之一,周氏制盐售盐,此乃重要财脉。
本来并州是不怎么和司州联系的,因为这是天子辖地,人多水浑乱哄哄的。
但现在人家都直接到自己家门口了,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姜萱略想想:“咱们去东升驿舍,先看一看。”
看看来人究竟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接触。
“行,我们这就出发。”
……
车轮辘辘,路上,甘逊给姜萱说了说他知道的情况。
这次来的是周大公子,嫡长子,在周家有一定话语权,若要以购盐打通这条道的话,把他拿下就差不多的。
就是河东盐池多毒盐,质量没有海盐好,价格还不比远道而来的海盐低。
这题姜萱会,过滤提纯的技术不行。
不过,她的意思还是先考察接触一下,多方了解,多方比较,方能选出合适又好的。再者,骑驴找马才是最稳妥的策略。
甘逊十分赞同,接着又说:“这次来,同行的还有好几家公子,据我所知的有赵家张家,其余两三家不大清楚,不过据说都是司州北上购马的。”
姜萱点了点头。
司州倒不怕,司州距青州千里之遥,两个圈子并无交集,她从前也就见过寥寥几个回乡省亲的司州贵女罢了,公子一个不认识,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为谨慎再问一句,确定无女子同行后,姜萱的心便彻底放下。
只岂料,她这心放得是早了些。
有道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很多时候总爱出一点意料之外的变故。
……
蓝帷马车跑了半个时辰,就抵达东升驿舍。
这东升驿舍是城东最大的驿舍,集餐饮住宿于一身,人来车往出出入入,非常热闹。
在门外并不能观察接触些什么,姜萱吕逊便下了车,往大门过去。
“两位客官好,不知是想打尖还是用膳?”
一进大门,便有伙计殷勤迎上,将客人引入大堂。
一转过屏风,熙熙攘攘,柜台两边足摆一二百张的方桌,全部打通望不见头,吃饭的人很多,座无虚席。
甘逊掏出一粒碎银,放在伙计手心:“小兄弟,给你打听一下,从司州河东来的贵客坐哪?”
姜萱略略环视,接话:“给我们安排一个附近的桌子。”
“好嘞!”
一出手就是碎银的客人极少极少,伙计低头一看手心,登时大喜,忙转身一指:“就在那边帘后!他们刚刚下来,才叫的酒菜。”
所指方向并不远,隔了一个庭院就约莫十来丈的的距离,四面竹帘围成的已贵间,恰好正对那面帘子半卷着,下仆护卫无声肃立,中间一张大圆桌围坐了七八个年轻子弟,赭蓝青紫各色锦缎袍服极贵气,当中被簇拥的是一个身穿藏蓝宽袍广袖、玉冠束发的年轻男子。
姜萱顺着伙计所指,一望,恰巧玉冠青年抬起头来,骤不及防的,四目对了个正着。
她一愣。
他也一愣。
……
于卫桓而言,今天注定是心乱如麻的一天。
只乱归乱,烦归烦,他真没预料他会接到这么一个消息。
“禀府君,今儿姜主事出门了,在东升驿舍碰上了一个认识的公子!”
出于某种心理,怕万一她遇上什么合眼缘的人而自己还不知道,卫桓今早出门前,犹豫了一下,吩咐若姜主事见了什么生人,回来和他说一声。
其实本意只是想知道一下,并无观察盯梢之意,但奈何下头总有进取心强的人,就这么硬生生揣摩出另一层意思来了。
姜萱再低调出门,安保力量也不省的,除去跟车的随卫,还另有暗哨。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自以为领悟到主子深意的人就飞马将这个消息递到城西营寨了。
进来跪下拱手,报讯的略想了想:“据闻是河东来了,那公子姓裴,好像,好像叫裴什么舒,……”
才回忆着,忽听上首“砰”一声巨响,竟是卫桓失态霍地站起,动作极大,竟带翻椅凳。
“你说什么?!”
卫桓几个大步上前,厉声:“是谁?你说是谁?!”
“再说一遍!”
他神色骤变,眼睛睁大不可置信,一把揪住来人衣领提起厉声诘问,身体前倾,逼到近前,骤然间竟隐隐有种仿若噬人般的态势。
吓了徐乾等人一跳,更吓得报讯者两股战战。
“姓裴,叫,叫裴文舒……”
裴文舒?
“砰”一声大响,卫桓霍地扔下那人,推翻挡路的高几,飞奔而出。
翻身上马,提缰骤一扬鞭,膘马箭般冲出,眨眼已不见影踪。
留下徐乾等人茫然,面面相觑。
这人谁?
怎么这么大反应?
他们却不知,这是一个卫桓久违的名字,曾经他潜意识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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