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上次来过这里。”陆嵩淡淡道:“苟活于世,陆二不过是一介废人,为人所摆布,一切都如你所见。”
他的双腿虽看似完好无缺,却早已坐上轮椅多年。萧泽幼时,他的二哥是京都多少少女的梦中情郎。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从未想到,陆家老宅的地下还隐藏着这样一处密室,陆家并不止他一个后人。
“是谁害的你?”萧泽低声道:“是……太后?”
黑暗里传来轻微的扑通声,萧泽急忙抽出剑,却听陆嵩道:“喵喵,吵到你了么?这是我六弟,来,打个招呼。”
大猫舒服地缩在了他的怀里,圆溜溜的猫眼看了看萧泽,应景地‘喵呜’了一声。
萧泽有些尴尬。他认出这只猫是先前见到的那只,正想着要不要回应它的问候,陆嵩用手顺着猫毛,淡然道:“都不重要了。你斗不过她的……我唯一能做的,”他抬起头,看着萧泽惨笑道:“就是当初央求她放过你,留我陆家最后一个后人。”
萧泽格外震惊:“是你……”
“不是我的话,没有她的默许,萧聃怎么会收留你,让你活到了今日。”陆嵩咳嗽了一声,用手捂住口,接着道:“今日能见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你如今也长大了,以后,逢年过节,多给家人烧点纸钱……”
“二哥!”萧泽痛心道:“我们走,我带你出去。你已经很多年没看到外面的世界,感受到阳光了吧?我带你走。”
原来他十几年安逸富贵的生活,都是以二哥充当太后的禁。脔而得到的!陆嵩冷笑一声,斥责道:“小六,你还是个孩子?你以为我们逃得出去吗?你都要自身难保了,何况是带着我这个废人?”见他还想要辩驳什么,陆嵩气得以手指着牌位,道:“陆泽!对着父母双亲,兄弟姊妹,你忘了我陆氏一门的血海深仇了吗?!”
萧泽张了张口,半响,方才沉重道:“小六从未忘记。可是当年我们陆家……”
“如今你还太弱。”陆嵩摇了摇头:“你回去吧,记得哥哥今天说到的话。希望来日,你我兄弟还有相遇的那一天。等等。”
“二哥还有什么吩咐?”
“你的小叶子,”陆嵩慢条慢理道:“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我隐约打听到,她已经不在京都了。”
萧泽急切道:“那她会在哪?我的手下,连同锦衣卫搜查了一天一夜,莫说活人,连只雀儿都飞不过城墙。”
“你们未免也太高视自己了。”陆嵩不屑道:“萧沅叶已经出城了,如果我没听错,应该是前往苏城。她虽然不会杀人,可有时候……”他凝视着自己的膝盖,轻轻地笑了笑:“总能让你生不如死。”
“谢过二哥了。”萧泽躬身长拜,道:“二哥等我,我一定有办法救你出去。”
“去吧。”
陆嵩怀里揣着猫儿,目送他离去,才缓缓转动轮椅,离开这间祭祀的密室。
萧泽离开陆家老宅的时候,正是黎明之际,微风沁凉,隐约能看到天际的一道曙光。
他心事重重地翻过墙,眼前不断浮现那一块块牌位,沧桑残疾的哥哥,那不见天日的十几载岁月。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他的肩上担负着陆家的仇恨和萧公的养恩,以及小叶子的性命……
萧泽步伐匆匆,刚刚跃过那一堵矮墙,便见拐角处白光一闪,好似有人闪过。他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果然有人!萧泽对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他不急不躁地追了一会儿,见前方空无一人,不觉抿唇冷笑:“阁下引我至此,还不现身么?”
“嗯……”
他听到了一句轻轻的应答声,身着白衣、脸上蒙着面纱的女子从墙后施施然走出,立在他的面前。
“你想做什么?”他皱眉问。
那女子轻声道:“自然是为了救我妹妹的事情而来。”
“你妹妹?”萧泽看不清她的容貌,但直觉告诉自己他并不认识对方。闻言,那女子并不做声,只是伸手慢慢揭开了脸上的面纱。她直视着萧泽的眼,道:“你现在还知不知道,我妹妹是谁么?”
周焱大婚的喜讯,很快传遍了京都上下。
良日择在三个月后,也给李家一些时日做准备。虽然皇后已经归于李慧意,可是四妃之位,仍是朝臣权贵们挤破脑袋要把自家女儿送进去的地方。望着宫中的非凡热闹,周焱闷的说不出话来。
昨日他去街上找那算命先生,可惜那人消匿无踪,让周焱扑了个空。
正自坐着,王科小跑过来,禀告道:“陛下,萧太傅刚刚前来请辞,说是要外出一两个月。”
“萧泽?他外出做什么?”周焱察觉有些不对劲,命令道:“把他叫进来!”
片刻后,萧泽来到了殿内,下拜道:“陛下。”
周焱屏退左右,问:“朕听说你要请辞一两个月,你要去哪里,做些什么?可是跟她相关的?”
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萧泽略一整理,答道:“臣得了线索,臣的妹妹好像是被贼寇掳往江南,臣去寻了她回来。”
萧泽所说的全是实话,从目前的立场来说,他还需要周焱的帮助。黎明时遇到小叶子的姐姐白芷仪,他第一次知道她还有个同胞的姐姐。只是萧泽还隐藏了部分内容,当周焱再度问起他萧沅叶所在何处,他还是模糊地说:“好像是在苏城附近吧。”
苏城?
周焱轻轻地敲击着桌案,事情才过去一天一夜,她就到了苏城?怕是在路上吧。他并不完全信任太后,若是母后应承了不杀她,又不想让自己纳她为妃子,那么把萧沅叶发配到遥远的苏城是极有可能的事情。留在京都,早晚会被找到……可到了外地,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将萧沅叶嫁给任何人,到时候……
他的眼皮子一跳,难怪母后答应的那么干脆,一定是留有后手了!不好的预感弥散到心头,周焱脱口道:“朕也过去。”
“陛下身为天子,实在是……不宜出京都。”萧泽吃了一惊,急忙劝阻。
周焱的话刚出口,他也意识到自己行动的不妥之处。但他又坐立不安,与其被囚禁在这座黄金牢笼里,接受一桩无趣的婚事,不如出去走走。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前几年的奏折,不都不是他批的么?
“朕心意已决,太傅不明白朕对萧姑娘的心意,还是不要妄加劝阻的好。”周焱意味深长地说,顿了顿,又道:“你先去,苏城会和。此事千万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
“臣明白。”萧泽颔首道:“但还请陛下慎重……”
“无事,朕带上李煦,还有几个随身的侍卫。”周焱道。他到不担心李煦反对此事,一来他是君,李煦是臣;二来,顺手把妘妘表妹带上不就行了?
傍晚时分,李慧意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庭院里,望着垂柳发呆。
李府上下欢天喜地,作为未来的国舅府,这是莫大的荣宠。她听了一天的恭维和祝贺,终于忍不住逃到这里。
旁人还称赞她有国母的气度,荣辱不惊的修养,看这面相也是有后福的。
“姑娘,姑娘……”身后传来丫鬟的碎步声,和略有些喘息的声音。丫鬟道:“姑娘,奴婢听说今日萧大人进宫请辞了,说是要护送他干爹的尸骨回乡,明日启程。”
她还不知道萧沅叶被刺客掳走一事,闻言只是问:“去哪?”
“这就不知道了……”
李慧意低头想了想,又问:“大哥在做些什么?”
“还在接待大人们……”
“二哥呢?”
“好像是入宫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摸着袖中的短剑,兀然抓紧了自己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amo小天使的地雷=3=
第35章
萧泽行动极快,他带着随秋,假称要护送萧公的遗骸南下,即日便出京了。
随行的还有寥寥几个家仆,萧公的故乡在南下的路途中,将他安葬在故乡也算是落叶归根。江南春暖,他一路上寻访萧沅叶的踪迹,竟然了无音信。
难道白芷仪欺骗了他,只是为了将他引出京都?
然而京都也并没有传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只是周焱微服出宫,引起了太后的雷霆大怒。他不曾遇到过周焱一行人,许是他们走得快,自己还要在萧公的故乡耽搁几日。
望着夕阳西沉,随秋抹了把头上的汗,问:“公子呀,今晚我们在哪里歇息?”
他骑在马上,举目四望。这一带皆是群山丘陵,按着地图指引,前面应该就是萧公的故乡樟县。只是萧公的家在樟县管辖下的萧家村,以往逢年过节,总有些老家的亲戚前来打秋风,今年例外。
“再走走吧,我看最多半个小时,咱就能到地方。”
借着夕阳的余晖,他们翻过最后一座丘陵,往下是平坦的土地,绿茵茵的麦田一望不到边际。管道旁有一处被捣烂的庙宇,看砖石的色泽鲜艳,最多建成六七年。庙内的泥像早被砸的粉碎,他勒住马,沉默地扫了一眼。
随秋奇怪道:“公子,怎么不走啦?”
萧泽没有回答,迎面走来位老农,肩上扛着锄头。他跃下马,客气地问:“老乡,请问此处是什么地方?天晚了,我们想找个地儿歇息。”
那老农见他们衣着不凡,非富即贵,便放下锄头笑道:“俺这里是樟县下的萧家村,往前再走不远,就到俺们村子了。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到俺们村里歇息。”
他用手比划了方向,萧泽会意,抱拳道:“多谢老乡。只是,”他话锋一转:“这好端端的土地庙,怎么给拆了?”
“这哪是什么土地庙。”老农嗤笑道:“这是生……”他忽然停住话头,将锄头重新扛起来,道:“哎呦,这天色可不早了,俺再不回去,可是要被家里的婆娘骂的。公子不走么?”
“走,这就走。”萧泽微微一笑,翻身上马,示意众人随他前行。
步入萧家村,这里的半数人家都盖着深宅大院,路两旁一排的白墙黛瓦,堪比江南的富户。
“看不出来啊……”随秋感叹道:“这个村子,倒是挺有钱的。”
他们牵着马缓缓行走在路上,时不时引来路人的侧目。路过萧家祠堂,他淡淡看了一眼门前的石碑。他们将马栓在村里唯一的客栈前,伙计们搭手将棺材停放在后院,萧泽这才吩咐掌柜的上酒上肉,犒劳众人。
小二端酒的时候,他随口问:“你们这里倒是蛮富裕的,平日都做什么营生啊?”
“嘿嘿!公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咱这个村子,可是有京城里的大官庇佑的。”那小二笑道:“若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几辈子才能挣到这么好的宅院?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是靠人吃人。”
萧泽瞥了他一眼,极有兴趣道:“是京都里的哪位贵人?”
“这个,”小二哥打住了话头,熟稔地倒酒:“来来来,喝喝喝。”
见他不肯说,萧泽也不再追问,等众人吃饱喝足,让随秋先给了一锭大银,要了几间最好的上房。天色已深,萧泽道:“大家都去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随秋想要说什么,触及萧泽的目光,自个儿将话咽了回去。
一夜无事。
清晨,萧泽还在熟睡中的时候,就被砰砰的敲门声给吵醒了。似乎有一大群人在他的门外吵闹,他披衣起身,沉着地打开了门。
他的家仆和随秋抵在门外,外围是好几个彪悍的农家壮汉,手持棍棒。随秋大声道:“有没有王法啦?我家公子还在睡觉,你们还讲不讲理?哎,”他回头看到萧泽,眨着眼道:“公子,您……”
“无事。”萧泽摆了摆手,环视众人:“什么事?”
那些壮汉七嘴八舌的说,旁边还有几个包着头巾的婆子帮腔,萧泽总算听了个明白。原来是客栈隔壁家的鸡和猪在一夜之间死了个光,寻了风水先生来看,说是隔壁停着的棺材带来了晦气,所以来找他赔偿。
萧泽听完,冷笑一声,道:“所以呢?”
“赔!”一个婆子吐出满口的唾沫,愤恨道:“俺全家都靠这些鸡和猪了,让你弄死了,咋过日子?你至少得给俺这个数。”她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随秋问:“五两?”
那婆子道:“呸,五千两!”
这就热闹了。
被几十口人围在客栈里,棺材还被扣在他们的手里,声称不给钱就烧毁棺材,驱散恶鬼。客房里,随秋道:“公子,他们摆明了要讹咱们呢,他们知不知道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没事。”萧泽悠闲地倒了杯茶,他不给钱,双方已经僵持到晌午了。又有人在敲门,并且喊道:“公子,俺是掌柜,让俺进来。”
萧泽点了点头,道:“去开门吧。”
掌柜是个中年汉子,他手中托着饭菜,陪着笑进入客房。他扫了眼两旁的家仆,和坐在主位上的贵公子,忙不迭将饭菜摆到圆桌上,笑道:“都晌午了,公子还没吃饭吧?小店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待他摆好,见萧泽一动不动,他又笑道:“公子呀,俺是本村的外姓人,实在是好意给您提个醒。五千两,对您来说可不算什么,可咱这村子,连县太爷都不敢得罪。为什么?唉,您是懂的。”
随秋立在一旁,冷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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