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钧这一届,就成了实验田。
做皇帝的实验田,是一条机遇和危机并存的路,温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所畏惧。
只要答案贴近皇帝的心意,鱼跃龙门就在今日。
想到这里,温钧看着考卷的目光,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神色,静了静心,开始作答。
在皇帝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本朝并不禁止官员名下经商,当朝左相甚至占据了朱雀大街上半数店铺,出入豪富,十分风光。
而他名下的这半数商铺又是怎么来的呢?很简单,他位高权重,只要放出话去想要买商铺,自然会有数不清的人贴上来,或主动或强抢地将商铺地契送到他手上,只求他一句照拂。
左相今年六十有三,比当今还要年长几分,半辈子汲汲于此,攒下了诺大家产。
那些受他牵连家破人亡的百姓,数之不尽。
而且,这还仅仅是一个左相,若要将朝中百官都清算一遍,不知道多少百姓遭遇。
一旦闹大,民怨难止,极易哗变。
温钧便打算从这方面入手,先用权贵与民争利的事迹证明这其中的坏处,历数平民百姓的艰难之处,表明其中的危害,作为议论的基调,然后再提出解决之法。
这就要提到另一个时空里提出的一个名词——高薪养廉。
本朝官员的薪水并不丰厚,至少供养不了官员正常的生活和人际来往,所以允许官员自主经商,也实属无奈之举。
想要遏制官员经商的势头,势必要提高官员待遇,双管齐下,才能有所效果。
不过,官员经商自古有之,就算提出了理念,真的想要改革,首要的还是需要一位能力和魄力缺一不可的君王。
温钧来到这个世界后,打算参加科举,特意了解本朝的风土人情时,就发现了这个状况,还在心里思考过如何才能改变这种情况,以此作为投名状,在官场站稳。
只是那时候,他纠结的是投靠男主,顺应剧情,还是另选良主,逆天改命?
因为在原著的剧情里,当今的形象并不佳,不但多次做出错误抉择,还管制不了名下几个儿子,使得皇子争斗,殃及池鱼,让京城很是动荡了一番。
结果数年经历感受到的东西,却告诉温钧,当今并不软弱。
皇帝二十二岁登基,至今已有二十八年,行事果断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是一个连秀才功名都不肯施舍的铁血君王。现下虽然渐渐步入老年期,却也有一股老骥伏枥的志气在,对待朝中之事兢兢业业。
不然也不会提出这个试题,阻止这些蛀虫毁了他座下的江山。
温钧觉得,他可以在男主和其他皇子做一个选择了——两者皆不选,选择向当今投诚。
反正温钧参加科举之前,早有准备,将生意都归属在了季老爷头上,平时半点不插手,只在私下分红。他看上去清白无比的身份,将成为成了他投向皇帝的最佳名帖。
……
这些念头看起来复杂,其实在脑海里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温钧从三条措施分析了如何遏制权贵与民争利,有疏有堵,尽情地施展才华和理念。
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之后,他停下笔,有点愣神地发现,因为卷面不够,他最后一段话竟然写到了试卷外面去。
这可是个大忌讳。
温钧试图去改,却毫无下手之处,又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衙役开始收卷了。
罢了罢了,天色本来将暗了,就算要改,也看不清,不改也罢。
反正这些考卷并不会直接呈给主考官,而是为了防止亲属关系作弊,认出字迹,先由同考官誊抄一遍,再递交给上面。
届时这些写到外面的字,应该都能回到里面。
温钧在心里安慰自己,停下笔,将考卷吹干,等衙役敲门,将考卷平铺开递了出去。
这天的考试也是会试三场考试里最难的一天。
之后两场考试,温钧都得心应手地度过了。
二月十八日清晨,温钧离开鸽子笼般大小的号房,在衙役的目光下,随着众人一起离开贡院,和卫二郎、丛安两人在门口汇合。
三人都有轻微的受寒迹象,幸运的是在考场里靠着一股毅力没有发作出来,出来之后,没了信念支撑,顿时头晕目眩,赶紧上了马车,回到周府请大夫,先后病倒在床上。
周放见状,也不好再追问三人考得如何,暗自焦急,每日放衙后都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地跺脚。
实在忍耐不住,就出门去找好友喝酒。
他的好友正是王家长子,现任正五品翰林学士的王莫笑。
两人因为温钧而认识,走动多了,发掘出来共同的爱好,关系便日渐亲近起来。
见到周放上门,王莫笑毫不意外,摆出茶具和收藏的好茶,不动声色地问道:“温家小儿考得如何?”
周放叹气:“病倒了,情况如何还不知道,你可有门路打听情况?”
王莫笑皱了皱眉:“为了避嫌,我并未参与此次会试,现在也不好主动去问。”
“那就只能等结果出来了。”周放心烦意乱,牛嚼牡丹地将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难得地失去了冷静。
王莫笑本来还有点担心,见状却忍不住露出淡淡笑意:“周兄无需太过担心,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孩子大了,自有各自的运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该担心还是会……”周放一边抱怨,一边倒茶,无意中瞥见了王莫笑的脸,手顿在空中,视线微妙起来。
王莫笑今年四十六,多年读书,养出一身温润气质,看着也才三十五岁模样,自丧妻后一直没有再娶,深情之名传遍京城,倒叫不少贵女啧啧称奇,叹之为传奇。
就连当今长女贤真公主,和离之后,也一直向他暗送秋意。
周放本来不以为然,惊鸿一瞥,却觉得莫名有几分理解,他这位好友,脸皮十分出色,这些女子的眼光倒是不错。
在王家聊了几句,周放紧张的情绪缓解许多,喝了茶,起身告辞离去。
京城陷入了难得的安静中,所有人都在耐心地等待会试结果出来。
……
礼部。
会试考卷收集了上来,还要经历一系列步骤,才能呈现给主考官。
现在进行的便是第二部 ,糊名之后的誊抄。
“大人,您看这张考卷……”一名翰林举着糊了名、看不清考生名字的考卷,无奈地询问上司,“有部分答案写到了外面去,因为糊了名,下官看不到,是打开之后誊抄,还是直接放弃?”
上司也在忙碌,闻言随意扫了一眼,答道:“糊名是会试规矩,怎么能因为一人而废除?这名考生既然没有遵守规矩,损失自负,你按规矩誊抄就行。”
翰林欲言又止,最终无奈点头:“好罢。”
他誊抄的时候看了两眼,觉得这张考卷的答案独树一帜,非常鲜明,若是能够将答案全部誊抄上去,说不定能位列甲等。但是谁叫考生粗心大意,写在了考卷外面呢,如此,那也怪不得他们了。
翰林依照规矩,将考卷誊抄了一遍,又去拿下一张考卷。
一日后,这张断了半截答案的考卷,送到了主考官手里。
主考官吴大人看了十几张考卷,刚好翻到这一张,甫一打开,便忍不住目露赞赏,此子行事张弛有度,既有仁心人情,却也没有罔顾律法,是个好苗子。
他正要给一个甲等,却发现其中一道题目的答案竟然少了半截。
“这,难道是时间不够?”吴大人有些可惜,想了想,给了一个甲下。
就算这名考生的才华出众,到底还是要按照会试的规矩来,既然没有完全答完题目,只能按照规矩来扣分。
放下这张考卷,吴大人拿去了下一张。
时间就在这忙碌而密集的阅卷中悄然而过。
第92章
会试十分重要, 阅卷步骤也十分繁琐,至少半个月才能出来结果。
温钧等人浑浑噩噩地病了数日,喝了几天苦药,渐渐好了些,能够维持清醒。
消息传出去,有人上门来了。
周府, 东厢客房。
温钧正在休息,复生进屋, 轻声道:“少爷,王家有人来见你。”
温钧皱眉,睁开眼,勉强坐了起来,喃喃道:“王家?”
“少夫人的大舅舅家。”
“哦……”温钧揉了揉太阳穴, “让人进来吧。”
他虽然病了, 却也不是人事不知,只是身上发热,不能思考, 不能吹风罢了, 见一两个人没什么要紧。
王家既然派人来,肯定是有要事。
过了一会儿,在复生的带领下,一个穿着灰色厚沃衣的王家下人进了屋子里。
“什么事?”温钧率先问。
下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老实回答道:“表姑爷, 老爷让小的来通知你一声, 表小姐还有半个月就能上京了,让你过府一趟,商量一下安置的事情。”
“什么?!”
温钧听得一震,半眯的眸子倏地睁大,露出一丝茫然,季明珠竟然也要上京来?
他想到两人分别时,季明珠的状态,忍不住起身下床,走到王家下人面前,拧眉问道:“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下人吓了一跳,忙道:“回表姑爷,家里二爷要回京述职,路过上林县,见表小姐担心表姑爷,便带上了表小姐一起来。”
温钧脸色一愣,眉心微拧,脸色不虞。
王家下人见状,又连忙道:“姑爷不用担心,二爷乘的船是相熟人家的船,不用赶路,路上走得很慢,船上还带了大夫,表小姐身体但凡有不舒服,立刻便会停下几日缓缓,不会出事。”
要不是这样,也不会走了一个多月还没到京城。
下人将自家老爷交代的都如实说了出来,生怕有哪里漏了,让表姑爷对自家生怨。
温钧的脸色如他期待地有了缓和。
既然是相熟人家的船,不用赶路,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他当时之所以不肯带上季明珠,就是因为上京乘坐的船乃是客船,船家和船客都争分夺秒的,不可能停下来歇,就算季明珠身体难受,在船上也没有办法,很可能出事。
如今王家安排妥当的话,就好多了。
只是,他心里还是有了几分恼意。
按照王家下人所说,他刚走,季明珠就上了王家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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