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忙低头认错,“回二爷,二奶奶不让我们去,都是我们的错,请二爷息怒。二奶奶说了,等二爷回来,先好生吃饱了饭,然后再耐心等着。”
赵世简哪里还吃得下饭,他早上走的时候,姝娘吭都没吭一声,怎地这么快就要生了。他急的在院子里团团转。
孙氏出来了,见他没头苍蝇一样,忙指挥他,“二叔,先去吃饭。”
赵世简去厨房,随便扒了几口,继续在院子里打转。
屋子里,李姝的宫口逐渐开始开了,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她开始忍不住叫喊。
赵世简在外面听的她一阵阵叫喊,心疼的直扒窗户,“姝娘,姝娘,你别怕,我在呢,你要是疼,就喊两声。”
稳婆忙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了,“赵二爷,可不能这样说,二奶奶现下还不能大声叫喊,得攒些力气。”
赵世简气得要骂人,那么大个孩子,要生出来,怎能不疼,疼了还不让人叫,还有没有天理了。
到了半夜子时,李姝的宫口全开了,她已经疼的目呲欲裂,稳婆喜道,“二奶奶,可以发力了,二奶奶这还算快的了。”
李姝听到这话,如同听到天籁之音,她再也不去担心会不会有撕裂伤,会不会用力太大伤到孩子,她只知道用力再用力。
但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生的,母亲在受苦,孩子何曾不是呢,从那么狭窄的地方出来,孩子要不停地配合母亲,调转姿势,忍受压迫,拼命往外挤。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李姝感觉身下一轻,孩子终于出来了。她仿佛刚从刑场下来一样,浑身再没有一点力气。
稳婆把孩子一抱起来,立刻高兴地喊道,“二奶奶,是个带把的。”
李姝嗯了一声,她倒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孩子没毛病吧?”
孙氏理解她的心情,立刻回她,“弟妹放心,孩子胳膊腿儿都健全,手指头不多不少,两个眼珠子也有,能看见光。”
李姝顿时放心了,头一歪开始睡觉。
外头,赵世简听见生了,一夜的困顿立刻飞走了,忙高兴地搓手,对着窗户问,“大嫂,姝娘还好吗?”
孙氏也熬了一夜,但孩子生出来了,大家都高兴,她忙安慰赵世简,“二叔放心,弟妹累狠了,已经睡着了。”
孙氏和玉娘一起给孩子洗澡,稳婆帮产妇收拾。李姝迷迷糊糊感觉的到,稳婆帮她把胎衣收拾了。胎衣出来了,算是顺利生完了,李姝彻底进入了黑暗。
等把母子两个都收拾干净了,稳婆让玉娘找了条被子,把产妇包裹的密不透风,然后让赵世简连着被子卷,一起抱回了卧房。孩子就放在亲娘身边,等会孩子哭了,可以直接喂奶。
孙氏熬了一宿,现下孩子生出来了,赵世简让人送她先回了柿子树巷。煦哥儿还小呢,昨儿夜里阿娘不在,不知道丹娘能不能带好他。孙氏想念儿子,忙回去了。
稳婆也要走,赵世简打发了厚厚的赏钱。
他自己熬了一宿,有些困顿,但现下还不是他休息的时候。赵世简想了想,吩咐墨染,“去秀水坊,把岳母请过来。”
墨染忙往秀水坊去了。
过了一会儿,肖氏满脸喜色地过来了。等看到沉沉睡去的女儿和一脸疲惫的女婿,肖氏忍不住心疼。亲家母不在,女儿遇到这些事情就无人主事。她忙打发女婿去睡觉,自己照顾新出生的外孙。
自从儿子儿媳妇带着孙子外放以后,肖氏整日在家无聊,三郎大了,又不用她看着。她一面想念儿子孙子,一面又担心他们在外面水土不服。
为了一解相思之苦,肖氏时常让丽娘把嘉娘带到秀水坊,她也能和外孙女玩一玩。连家里来附学的几个小萝卜头,都得到了她更多的关注。现在李姝的孩子出生了,正好她没有婆母,肖氏感觉自己终于能派上大用场了。
肖氏怜爱地看了看外孙子,再看看睡的很沉的小女儿,心里顿时暖的像水一样。
姝娘真是有福气,女婿这样上进有出息,她又一举得男,以后定然是顺风顺水一辈子。
肖氏正想着,小娃儿忽然开始吭哧吭哧,然后闭着眼睛哭了起来,头往两边拱,小嘴撮着,到处找奶喝。
母子天性,正在熟睡中的李姝忽然就醒了,她一扭头就发现了肖氏,“阿娘来了。”
肖氏忙把孩子抱过来,“快,孩子饿了,你喂他吃。”
李姝有些囧,上一次喂孩子还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阿娘,我好像还没有奶水呢。”
肖氏笑了,“你给他多吸几口,就有了。”
李姝只得揭开了衣衫,有些笨手笨脚地抱过孩子,帮助他找准位置,小娃儿立刻卖力吸起来。肖氏怕女儿伤着腰,忙用个大枕头靠在她身后。
哪知吸了半天,一口都没有,小娃儿顿时松开口,大哭起来。
李姝心疼地一边轻轻拍他,一边哄,肖氏笑道,“头一次吸不出来也是有的,他饿极了,就会多吸,多吸就有了。”
哭了两嗓子,小娃儿又开始吸,吸着吸着他累得睡着了,也不知吸出来没有。
李姝摸了摸他的小头,在前后脑门各摸到一块软软的地方,这孩子囟门可不小呢。
李姝问肖氏,“阿娘过来,家里的事情有人管吗?”
肖氏笑道,“你放心吧,有叶妈妈呢。”
李姝笑道,“多亏了阿娘过来,不然我就要抓瞎了,昨儿还劳累大嫂子来陪我一天。”
肖氏见女儿满脸疲惫,摸了摸她被汗水浸透的头发,“我儿昨儿受苦了,我让你家里的婆子给你做了些吃的,你等下吃两口。累了一天,多吃一些,下奶也快。”
话音刚落,罗妈妈端了一碗红糖鸡蛋来了,“二奶奶快些吃了,这个排恶露快,也顶饿。可怜见了,受了一天罪。”
李姝不矫情,把六个鸡蛋吃个精光,连红糖水都喝光了。
肖氏又吩咐罗妈妈,“等家里收拾好了,你去买些蹄子和花生,再买两条鲫鱼,中午给你们奶奶炖个花生猪蹄。以后每天换着做,让她多喝些汤,里面的肉不用多吃,仔细长的太胖。”
罗妈妈接过李姝手里的碗,忙答应道,“我知道了,谢过太太指点。”
等罗妈妈出去了,肖氏又看向李姝,“咱们家几代人,从我外婆开始,到你外婆,再到我和你二姐姐,从来不缺奶水,喝口水就有奶了。我先让罗妈妈给你下几天奶,等以后奶水充足了,倒不用每天大补,五谷杂粮鱼肉蔬菜都要吃,不能光吃肉。”
李姝忙点头,“我听阿娘的,可不敢吃太多,只要奶水够了,再多吃,都到自己身上了。阿娘看我大嫂子,煦哥儿都戒奶了,她身上的肉还是掉不了。近来她一顿比一顿吃的少,可那吃到身上的肉,哪里是那么容易下去的。况且如今家里丫头婆子一大堆,不用她做活,想瘦下去就太难了。”
肖氏没有说孙氏的不是,只是点拨女儿,“女婿如今已经是六品官了,以后会越走越高,你若变成个大胖子,外头一些坏心眼的人,说不定就要给女婿送妾了。”
说完,肖氏忙摆摆手,“看我,说这些作甚,如今你刚给女婿生了儿子,他高兴着呢。再说了,你们打小的情分,不用怕。”
正说着,小娃儿又开始哭了,李姝忙又喂他,小娃儿拼命吸,吸着吸着,李姝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流过,再见小娃儿开始咕咚咕咚大口吞咽。
肖氏经验老道,立刻轻声笑道,“好了,有了,我就说你定然像我。你们几个小的时候,从来没缺过奶水。”
李姝忙笑道,“多亏我像阿娘,我们坊里有个董太太,就是没奶水,她吃的再多都没啥奶水,只得请了奶娘。现下孩子天天扒在奶娘身上,都快不要亲娘了。”
肖氏笑了,“小娃儿就是这样,有奶就是娘。等他吃好了,你再好生睡一觉。”
很快,小娃儿吃饱了,嘴巴一吐,又打了个小哈欠,然后睡着了。
肖氏接过孩子,让李姝又睡了。有肖氏在一边看着,她没啥不放心的,故而这回她彻底睡死了过去。
肖氏等她母子两个都睡沉了,悄悄掀开被子一角,看看女儿恶露排的如何。多少人孩子生出来之后,满心欢喜,哪知很快就大出血,人说没就没了。
仔细查看了之后,肖氏放心了,女儿这样子是正常的,是自己多操心了。
唉,“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啊。姝娘自己都有儿子了,我还是总想把她当小孩子。
到了下午,李姝和赵世简都醒了,两口子都睡饱了,中途李姝还给孩子喂了三遍奶。这小娃儿一个时辰就要吃一回,真是磨人。
赵世简给岳母鞠躬,“多谢岳母来帮着操持。”
肖氏笑了,“我如今在家闲着无事,来帮着你们看一看。就是我人老话多,女婿别嫌弃。我还准备在这里住两天呢,等洗三过了再走。”
赵世简大喜,立刻又鞠躬,“多谢岳母。”
肖氏摆摆手,“你打发个人跟着桂娘一起回秀水坊,让叶妈妈给我准备些东西送过来,桂娘也跟着一起来。”
桂娘忙应了,赵世简打发了文崖跟她一起去。然后赵世简又让玉娘开了银钱箱子,给家里下人帮佣多赏赐了一个月的月钱。
肖氏一直在如意坊住了三天,直到孩子过了洗三才回去。
洗三那天,赵氏族人都来了,李姝娘家人、肖氏娘家人、吴家人、赵世简同窗和同僚,挤挤挨挨一群人,把个小院子坐的满满当当。
吴氏不在了,一应事情都是肖氏和孙氏在操办,李姝只管出银子。孙氏把赵世简中进士时办喜宴收的礼金给了李姝一部分,里面包括李姝娘家人、赵世简同窗和同科送的礼,这些人情以后都需要李姝两口子去赶。至于赵氏族人送的礼,赵世简是赵书良的儿子,他们虽然分开住了,但并未到衙门备案,礼法上来说还是一家人,这些礼以后还是赵书良去还,故而礼金由孙氏掌管。凡是赵氏族人家有喜事,李姝直接去吃酒席就可以了,不用送礼。
赵书良一再向肖氏道谢,“谢过亲家母来帮扶,他们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呢。老大媳妇还要看孩子,柿子树巷那边一堆的事情也离不开她,若不是亲家母来帮忙,我还得请老母亲过来操劳。”
李穆川在一边道,“亲家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
自从肖氏来了,孙氏立刻事事以肖氏为先,她每天只带着孩子过来看看,若肖氏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她帮着跑腿,一应拿主意的事儿,她从不开口。
过了洗三,肖氏回了秀水坊,李姝正式开始了养孩子生涯。赵世简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就叫庆哥儿,今年家里喜事多,这孩子来的时候好。
庆哥儿能吃能睡,哭得响亮,身子骨壮实的很。李姝奶水足,把庆哥儿养的越发肥壮。
等庆哥儿满了月,足足长了快两斤。
罗妈妈整日在厨下煲汤,李姝只喝汤,不吃肉,里面的好东西都给了丫头们吃。一个月子下来,李姝没长胖,玉娘和封娘倒是胖了一圈,连两个小厮和罗妈妈,因为经常跟着一起吃,脸色都愈发红润。赵世简因为每天还会练功夫,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吃的多却没长胖的。
日子呼啦啦地都跑了,很快入了夏。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李姝家里还用不起冰,故而有些难捱。特别是庆哥儿,他长得胖,现在开始不愿意躺在那里,非让人抱着到处走。幸亏家里丫头小厮多,若光指望李姝一个人,累也要累死了。
天气刚热起来,朝廷里又出了大事了。
北边连着三个省好多地方旱灾严重,地里的苗儿都干死了。刚开始牲口还能有水喝,后来,连人都快喝不上水了。京城这一带虽然不缺水,但今年长久不下雨,天气也干的厉害。
李姝家里水井的水位越来越低,现下她每天都让小厮从外面买一些水用,家里的留着吃。外面涩水井出的水,原来只需要两文钱一担,现在直接翻了倍,还不一定能买的到。好在两个小厮机灵,每天都能从外面淘腾到几担水,家里洗衣服洗澡全用买来的水。
这样想办法,井水里的水位还是基本没上升过。
除了水越来越紧张,连米粮和肉菜都开始涨价。原来庆哥儿刚出生时,家里人每天都能跟着李姝吃一些鸡鱼肉蛋,如今各样吃食的价格都翻着倍往上涨,玉娘哪里还敢让大家多吃。从她自己打头,再不许大吃大喝,每日能吃饱就可以了。白天,她亲自看着罗妈妈只给二奶奶炖个汤,里面的肉若是二奶奶不吃,她用井水镇着,夜里二爷回来了吃。
李姝心里时常叹息,在这个生产力极度落后的时代,天灾从来没断过,今儿这里干旱,明儿那里洪灾。她生在京城,家里做着小官,外面稍微有些动荡,家里丫头小厮都吃不上肉。若是生在外地农家,说不定现下她要被家里人卖掉换粮食了。看看玉娘,不就是因为遭了灾才卖身为奴吗。
叹气归叹气,李姝还是拿出足足的银子,每天打发两个小厮到处去买些便宜的米粮,家里多备一些,总是没坏处。
屋漏偏逢连阴雨,干旱还没过去,北边胡人开始扰边,趁着北方干旱,到处缺粮,且人口锐减,忽然一连夺下几个城池。
景平帝大怒,一面下旨申斥西北军一干将领,一面命户部持续拨银子去赈灾,同时命王太师和严文凯任监军,火速赶往西北,再命庞皇后的父亲统帅西北军,驱逐胡人,将功折罪。
户部缺银子缺的直叫唤,景平帝自己带头,开始节俭度日,万寿节都是应个景。除了皇太后,宫里一干嫔妃也开始节俭度日,不再整日购置新的胭脂水粉。赵世康那边的差事顿时清闲了许多,自然,收入也少了许多。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敢啰嗦一句。
景平帝虽然命庞皇后的父亲任统帅,从京城这边也要抽调一批精干武官将领,与两位监军一起至西北。否则等事情一过,功劳全是庞家的了。
庞皇后忧心忡忡,胡人夺了城池,西北军难辞其咎,但愿阿爹和叔父能夺回城池,不然,庞家如何跟圣上交代,平贵妃更要嚣张了。
李姝依旧在家里守着儿子过,赵世简在翰林院也越发如鱼得水。他读书比较广,经史子集、兵法、农学、天文地理、数算,反正他已经不用科举了,涉猎广一些,总是没错。
等到朝廷再次要开战的消息确定后,赵世简开始蠢蠢欲动。
这种机会十年难得一遇,他若错过,以后难道还要慢慢苦熬,靠着资历上去吗?这一届新科进士,他年纪小,又不是前三甲,虽然现在有个六品官位,若无功劳,等散馆后,最多还是个六品。说什么翰林学士是储相人才,赵世简自己心里清楚,他们是恩科,前后两科夹击下,到时候竞争势必非常激烈。有杨镇等人珠玉在前,自己无法太出彩,只能另谋出路。
时间不多了,赵世简当日仔细想过后,与夏学士说了自己的想法,夏学士沉吟了片刻,对赵世简说道,“赵老弟,建功立业是男儿本分,只是,尊夫人年轻,孩子又小,家里还是要安抚好。”
赵世简又去问了赵书良,赵书良是一样的说法,“你尽管去,家里我给你照顾好。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你不要一味为了立功而往前冲,必要的时候,保命要紧。”
当天夜里,赵世简回家后就跟李姝说了自己的想法。
李姝心想,又来了,这个小子一听到哪里要打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李姝知道拦不住他,只得一再叮嘱他,“官人去吧,趁着年轻建功立业,以后我们母子也跟着官人沾光。只是,在我心里,无上荣光也没有官人重要。官人记住,你家里有婆娘有儿子呢,你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为了立功劳就不顾惜性命。我们母子在家里,一起等着官人回来。”
赵世简听得内心又高兴又伤感,“娘子放心,我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娘子在家里辛苦带孩子,若有难处,去找阿爹,我都跟阿爹说过了。家里下人,有不听话的,娘子立刻发卖了,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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