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躺椅买了有一阵子了,原本李姝出嫁的时候想要买个躺椅,肖氏不同意。年纪轻轻的小媳妇,整日躺在躺椅上,人家看了要笑话。
如今她自己当家,自从怀孕后,她立即让文崖去买了一个质地上好的躺椅。她要养胎,躺着舒服,谁都没说二话。
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肚子里的小娃儿又在咕咕噜噜地翻跟头,李姝静静地躺着,任由躺椅一摇一晃,舒服的快要上天。
玉娘坐在一边,静静地做针线,封娘在李姝的卧房里擦拭各处灰尘。文崖跟着赵世简走了,砚台跟着石妈妈在厨下帮忙。
就在大家各自忙碌的时候,大门忽然响了。砚台忙去开门,来的是孙氏身边的丹娘。
李姝没起来,让玉娘给丹娘搬了个小凳子,给她倒了杯茶。
丹娘先行过礼,又坐下了。
李姝见她神情放松,不像有急事,让她先喝了口茶水。
丹娘听话地喝了口茶水,然后跟李姝说道,“二奶奶,今儿老太太让人传话,说让大奶奶和二奶奶明儿一起往大老爷家里去一趟,老太太有事情要与二位奶奶一起商议。”
李姝奇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丹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奶奶也想不通,让我先过来传话。二奶奶若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李姝让玉娘给丹娘抓了把铜钱,“这么远的路,辛苦你跑来一趟,这几个钱拿去买朵花戴吧。”
丹娘高兴地接过了钱,又行个礼,然后回柿子树巷去了。
夜里,李姝跟赵世简说了这事儿。
赵世简想了想,“应该没有大事,若有大事,定然要找阿爹。阿奶找你和大嫂,估计是妇人家的一些事情。娘子带些钱,给阿奶带些点心,尽管去。若有事情,先含糊着,等我回来再说。”
李姝点了点头。
夜里,赵世简让李姝先睡了,他还要去书房里看今儿张主事给他批改的文章。
近来李姝睡眠质量变差,肚子大了后,她只能侧着睡,时常醒来。然后又要出恭,很是麻烦。
为了不搅扰她睡觉,赵世简近来都是在东厢房温书,有时候开口读两声,也不用担心声音太大,吵着娘子睡觉。
李姝早早地睡了。
赵世简正看到兴头上,忽然,有人敲门。
赵世简奇怪,只得放下手里的文章,去开门。
开门一看,又是石妈妈。
她又穿了裙子,身上还隐隐有股香味。
她手里端着碗面,“二爷,夜深了,我给您做了碗面,您吃一些吧。”
赵世简疑惑地看着她,半晌后回答道,“嗯,多谢你了,你放桌上,去歇着吧,不用再过来了。”
石妈妈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走到书桌旁边,把碗放下,慢慢往门外走,刚出了门,又回头说道,“二爷,夜里冷,莫要读到太晚。”
赵世简越发奇怪,回头又仔细看了看她,见她温柔款款地站在那里,双眼看着他,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再看到她的眼神,里面缠缠绵绵的。
他十三岁就和姝娘定了亲,小两口整日情意绵绵,他什么不明白,瞬间就知道了石妈妈的意图,顿时心里如吃了苍蝇一般。
石妈妈多大了?三十?三十五?砚台才十岁的样子,想来她还不到三十吧,具体多大他真不记得了。再说了,这不是年纪的事儿。
若不是姝娘,你说不定被你那烂赌鬼男人卖到青楼做下等妓子去了,你们奶奶把你救出火海,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赵世简隐隐有些愤怒,但他是个男子,遇到这种事儿,不能直接吵嚷,否则她往他身上一倒,自己说也说不清。他如今做了官,很懂些人心,看了看门口,文崖不在,必定是被石妈妈叫砚台把他带走了。
赵世简暗自压下了自己的愤怒,换了副脸孔,对着石妈妈温和地笑了笑,又对她说道,“我知道了,吃过了就睡,你也去歇着吧。”
石妈妈看到他对自己笑了笑,而且是背着二奶奶单独对自己笑的,顿时心里如同吃了蜜一样甜。
多少年了,当日那个烂赌鬼也是这样,花言巧语骗了她,后来坑惨了她。但二爷不是那样的人,二爷能文能武,前途一片光明,是值得信赖的男子汉。虽然比自己小了七八岁,若我若能有个名分,这辈子还愁什么呢。
石妈妈高兴地回去了,仿佛二爷明儿就要纳了她,然后她穿着新衣,住进厢房,有丫头婆子伺候。夜里二爷来了,她好生伺候二爷。
想起二爷那俊俏的脸和一身鼓囔囔腱子肉,石妈妈顿时脸红心跳。再想起偶尔有一回二爷和奶奶搂着一起说话时,她不经意间见到二爷袍子下健硕的身材,她心头跳的更厉害了,二爷可真强壮。
石妈妈原就是个水性人,年轻的时候也有两分姿色,喜欢听甜言蜜语,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还没等家里人给她说亲,就私自许身给了那个烂赌鬼。烂赌鬼发现她生性风流,一个大姑娘家家,头一回上手时,她就享受得很。
烂赌鬼心里暗自高兴,他正愁没钱娶个婆娘,如今有了这个,还愁什么,不就是那事儿,他除了这个,也没甚能给她了。故而烂赌鬼时常偷偷找她,每回都哄得她高高兴兴的。尝到了趣味后,石妈妈越发对烂赌鬼死心塌地,且很快就怀上了砚台。肚子越来越大,渐渐瞒不住了,家里人没得办法,只得一床锦被遮羞,把她打发给了烂赌鬼。
哪知那烂赌鬼婚后变了嘴脸,整日打她,但又时常甜言蜜语哄着她,为此,石妈妈始终没有抛弃他,要不是他要把她卖了,说不得两口子如今还在一起过日子。
石妈妈坐在床边,左思右想。如今到了这里,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有月钱,她再也不想回去了。跟着那个烂赌鬼,除了整日挨打,甜言蜜语有什么用呢。砚台也越来越大了,若没个像样的父亲教导,以后能有什么出息,难道也要一辈子窝窝囊囊地过。若是,若是能长久地留在赵家,她还愁什么。
想了一会子,她又有些担心。若是二奶奶知道了,会不会要卖了我?可恨二奶奶娘家势力大,二爷定然忍了她许久了。论姿色,我年轻时也不比二奶奶差,她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
石妈妈一阵忧愁一阵甜蜜,很快沉沉睡去。
那头,赵世简无心再看文章,瞥了那碗面一眼,走到门口喊了一声,“文崖。”
文崖忙从屋子出来了,砚台也伸头看了看。
赵世简面无表情,“文崖过来。”砚台见他表情严肃,吓得抖了抖。
赵世简有些不忍,但想到石妈妈做的事情,他又继续板着脸。
文崖到了东厢房门口,赵世简回身进去,“进来,关门。”
文崖摸不着头脑,跟着进去,把门也关上了。
赵世简冲桌子上那碗面点了点下巴,“把这碗面吃了。”
文崖不明所以,听话地吃了那碗面。赵世简见文崖擅离职守,特意等了一会子才叫他,面已经坨了,还有些凉,文崖吃的很是不舒服。
吃过了面,赵世简又问他,“你刚才为甚走了?”
文崖忙道,“砚台说他东西找不着了,让我帮着找找。我见二爷看书看的认真,就去帮他找了。二爷,这,这面?”
赵世简继续面无表情,“石妈妈送来的。”
文崖机灵的很,一向是闻一知十,顿时愣住了,他听到了啥?石妈妈?半夜三更,没有二奶奶的吩咐,私自给二爷送了碗面?
文崖顿时跪下了,“二爷,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定不离二爷身边半步。”
赵世简半晌后说道,“起来吧,以后你好好看着这母子两,去把这碗送还给石妈妈,就说我吃过了。”
文崖听话地低头应了,走到门口,擦了擦嘴,不能让石妈妈发现面是自己吃的。
文崖走到石妈妈门口,正要敲门,听得有动静,他把耳朵贴上去,听得屋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屋里女人的声音直发颤,口里还轻轻地喊,“二爷,二爷,嗯,嗯~”
文崖顿时瞪大了眼珠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彻底呆住了。过了半晌,他悄悄爬起来,自己把碗送到了厨房。了不得了,石妈妈定是鬼迷了心窍。
文崖回去,期期艾艾地说了自己听到的声音。赵世简气得一脚把凳子踢翻了,然后回了房,搂着自家娘子睡了。
第二日,赵世简依旧如常,走的时候,他温声告诉李姝,“我今儿不带文崖去了,让他跟着你吧。”
石妈妈心存不轨,他不放心砚台。
赵世简看了一眼文崖,文崖忙道,“二爷放心,我定会好好伺候二奶奶。”
赵世简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了厨房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外走。石妈妈见他脚步顿了一下,顿时心喜,二爷定是想跟我说话来着。
李姝吃过了饭,带着文崖和玉娘一起去了柿子树巷。
孙氏陪着李姝一起,妯娌两个慢慢走去了登高巷。
妯娌两个到了后,老太太先让她们坐下,又问了问李姝的肚子,“简哥儿媳妇,孩子闹不闹?”
李姝笑道,“阿奶,它还算乖,不怎么闹我。”
老太太笑了笑,“简哥儿在他阿娘肚子里的时候,也不怎么闹,这孩子定是像亲爹。”
吕氏也在一边赔笑,“阿奶,过不了多久,简弟妹又要给咱们家添个大胖小子了。”
老太太高兴了笑了,笑过了一阵子,忽然又落寞地收起了笑容。
大伙儿见她这样,忽然都不敢再说笑了。
老太太看了孙氏和李姝一眼,“当日你们婆母走的时候,不放心三个孩子,一再拉着你们公爹的手,让他定然要好生对三个孩子。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怕有后娘刻薄孩子。”
说完,她叹了一口气,“这些年,你们公爹日夜苦熬,总算把你们都拉扯大了,老大老二都有了官身,慧娘也有了好人家,家里也给她置办了一份好嫁妆。你们公爹,再没有对不起你们婆母的地方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两个孙媳妇,“都是做娘的,我如何不懂她的心思。只是,你们都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每日一小家人高高兴兴的,可怜你们公爹,整日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白日在衙门累个臭死,夜里回来,还要忙着定夺家里的大事小事,身边却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慧娘懂事,这几年没少照顾他,可慧娘已经出门子了。你们公爹才四十多岁,如今也做了六品官,难道以后就要一个人孤孤单单一辈子吗?”
李姝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孙氏也哑口无言。她们是做儿媳的,怎么能过问公爹续弦的事儿。
老太太见两个孙媳妇都没开口,忽然落下泪来,“那是我儿子,我眼见他一直做个鳏夫,如何不心疼他。这一大家子人,都想靠着他,却没人能多关心他一分。我就是死了,也和你们婆母一样不能闭眼呀!”
李姝被她哭的心里有些难受,但她真做不了主啊。若赵书良愿意续弦,李姝本人并不反对,想来赵家兄弟也不会反对的。
孙氏见弟妹捧着肚子,自己只得先开口,“阿奶,阿爹一个人,我们如何不关心呢,只是,这事儿我们也做不了主,阿爹也不是小孩子,还是要他自己点头。”
老太太止住了哭声,“你们不反对?”
孙氏看了眼李姝,她还不知道弟妹的意思呢。
李姝也看了眼孙氏,微微点了点头。
孙氏忙笑道,“阿奶,有人替我们照顾阿爹,我们只有高兴的,怎么会反对呢。”
老太太忙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看我,老背晦的,快要过年了,掉什么眼泪,该死。”
众人忙劝她,“老太太都是关心儿孙。”
李姝和孙氏坐了一会子后,一起回柿子树巷去了。
路上,孙氏欲言又止。
李姝笑道,“大嫂想说什么?尽管说?”
孙氏担忧道,“弟妹,咱们这里放了海口,还不知道官人和二叔怎么想的呢。若是他们心里不愿意,咱们岂不好心办坏事。”
李姝沉默了片刻,安慰孙氏,“大嫂不必担忧,这也不能怪咱们,阿奶事前也没透个音,忽剌巴地问咱们,若不答应,岂不说咱们心狠。咱们也实在没办法,被阿奶架到了火堆上了。”
孙氏点头点头,“有弟妹这话,我就放心了。”有李姝扛着,孙氏瞬间感觉压力小许多,给公爹娶婆娘什么的,儿媳妇在中间真不方便说话。
李姝到柿子树巷坐了一会,然后带着下人回如意坊去了。
夜里,赵世简回来了,他正在犹豫如何跟李姝说石妈妈的事情,李姝却先一步开口姝跟他说了赵书良续弦的事情。
赵世简沉默了许久,吴氏去了好些年了。
赵世简有时候仔细回忆时,能记住的大多都是一些模糊的身影,有时候记得阿娘的脸,又想不起她的装扮,有时候记得某一个场景里阿娘穿的衣服,又记不得她的神情。
赵世简已经不再是当初刚刚失母的那个莽撞少年,他知道吴氏在他们心里的影子会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牌位上的一个尊称。而他们兄妹三个再次想起阿娘,更多的只是叹息,连哀伤都极少。
反倒是阿爹,整日与他们在一起,眼见他茕茕孑立,眼见他孤孤零零,兄妹三人心里何尝不悲痛。若同意阿爹续弦,感觉对不起阿娘,若不同意,阿爹这样一个人,兄妹三个如何不心疼。
赵世简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之中,他沉默着,坐在那里一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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