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多的公众场合,赵老太太走到哪里都拉着李姝的手,只夸这个孙媳妇长得好、人才好、又孝顺,反正没一样不好的,连余氏和吕氏都要退一射之地。
今儿这升官宴,吴家两位表嫂坐了上席,这是老太太要求的,她带着李姝坐在次位,其余大房余氏、吕氏、二房师氏和孙氏并慧娘一起陪坐。
一行人客客气气吃了顿酒席,算是办过了升官宴,赵家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升官宴过了没几天,一日夜里,赵世简始终没回来。
李姝担心了一个晚上,天刚亮的时候,赵世简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一家子忙迎上去问,李姝更是把他全身检查个遍,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赵世简忙道,“阿爹,娘子,你们不用担忧。我无事,只是昨儿王主事让我即可清点油火房全部火器,恰巧施书令不在,我跟姚书令忙到天黑了才往回赶。走的急了,踩到了石子,崴了脚,走得慢了,又遇到宵禁,就没回来,随意找了个地方打发了一晚上。”
李姝忙让玉娘打洗脚水,亲自给他洗了脚,又上了膏药。
赵书良才要说去给他请假,赵世简拒绝了,“阿爹,儿子昨儿的事儿还没做完呢,休息了一个晚上,儿子的脚已经差不多了。”
说罢,他起来走了几步,虽然还有些疼,但他感觉并不影响走路。
李姝明白初入职场的小年轻表现欲强,遂与赵书良商量道,“阿爹,不若雇辆车送官人去吧,晚上再让文崖带着车去接。官人今儿只管坐在那里,不要到处乱走。”
赵书良也同意了,忙去叫了辆车来。父子三人匆匆吃过饭,又一起走了。
李姝在大门口目送赵家人父子三人一起出门,孙氏也牵着煦哥儿的小手一起走到了大门口,见李姝靠在大门上默不作声,劝她,“弟妹别担心,二弟只是扭着了脚,过几日就好了。”
李姝回头看了眼孙氏,笑道,“大嫂,我不是担心官人的脚。我是在想,以后这几十年,我们可能就是要这样,每日送他们出门,再等他们回来,白日还要担心他们在外面是不是平安。”
孙氏沉默了半晌,苦笑道,“可不就是呢,咱们的体面不都是男人这样挣来的。等弟妹生了儿子,在家里有事情做,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妯娌两个说完,又各自回房了。
当天夜里,吃过了晚饭,赵书良再次召集家里人商议事情。
赵世简今儿没怎么走动,中午还自己擦了药膏,这会子脚脖子好多了,已经不像昨儿那样肿的厉害。
赵书良看了看小儿子的腿脚,开口就是一个惊雷。
“老二,你带着你媳妇搬出去住吧。”
赵世简惊得顾不得脚疼,忙站了起来,“阿爹,阿爹如何要赶我们出去?”
赵世崇也立刻站起来,“阿爹,咱们一家子亲亲热热的多好,我还想和二弟一起过一辈子呢。”
说完,他立刻双眼紧盯孙氏,难道这个婆娘又老毛病复发,私底下刻薄了弟妹不成?
孙氏看到赵世崇吃人一样盯着她,心里直喊冤。
老天爷,这两年她为了这个家,任劳任怨,没贪过一文钱,没松过一口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了,弟妹如今有个皇妃做姐姐,为了儿子的前程,她巴结弟妹还来不及,怎么会要赶她走,怎地官人还是这样不信任我!
赵书良摆摆手,让兄弟二人都坐下,“不是赶你出去,你们都莫要多想。”
等兄弟二人再次落座,他继续说道,“一则,树大分叉,人大分家,你们看我和你大爷二爷并四叔,不都分家了;二则,兵部离这里太远了,老二每天又要当差又要读书,还要花一个多时辰跑来跑去,天长日久,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三则,咱们家宅子小,等过两年,家里再添丁,又要添下人,如何还能住得下。我原来预备买个大些的宅子,但老二岳父家都住着二进的小院,咱们家就更不能奢侈了,索性你们阿娘临终前已经给你们分过家了,迟早老二都要搬出去的。”
赵书良这样说,最先松口气的就是孙氏,她可算洗清冤屈了。
赵世崇听阿爹这样说,也不好再阻拦,二弟确实太辛苦了。
他想了想,说道,“既是这么着,我也不阻拦二弟,只是一样,二弟以后要时常回来,咱们是亲兄弟,阿娘只留下咱们三个,不能因为不住在一起,就生分了。二来,二弟才当差,手里也没个积蓄,总不好让弟妹贴嫁妆,我出200两银子,给二弟在外面添置房屋,这也是我做哥哥的一片心意。”
赵世简忙摆手,“不用不用,阿娘给我留了700两银子,买几间屋子尽够了。再说了,我和姝娘也住不了多大的屋子。大哥还要养儿子呢,不用管我。”
赵书良看了眼孙氏,见她没有不喜之色,心里满意,对赵世简说道,“既然是你哥哥给你的,你接着就是。你阿娘给你的是你阿娘给你的,我这里再给你添500两,不够的,你自己再添。既然要买屋子,就正经买个像样的屋子,把丫头和你的小厮带去,再添两个人,家里收拾得像样子些。不然说出去,贤妃娘娘的亲妹妹,住在牛棚里,岂不让人笑话。”
赵世简只得应了,一再谢过父兄,李姝也起身道谢。
赵书良摆摆手,“不用谢,把你们分出去了,以后就是你们自己顶门立户了。以后我跟着你哥哥过,我的俸禄,自然也是贴补他更多一些,你们莫要在意。”
赵世简忙道,“世情皆如此,儿子怎会在意。哥哥嫂子以后孝敬阿爹更多一些,儿子只有感激他们的。”
赵书良见两个儿子还算和睦,心里满意,点头道,“要搬就快些搬,等下个休沐日,去看宅子。挑那好地带的,贵些不要紧,要离兵部衙门近,周边住的都是官宦人家,选个一进的小院,你现下只是个八品,住不得二进院子。”
赵世简点头应了。
到了休沐日,赵家三父子一起出动,一天的功夫,看了四五个个地方,最后在如意坊里定了套小巧的四合院。
如意坊这一带,房子都不大,三进的极少,二进的有一些,绝大部分都是一进的小院,但里面住的人,皆是和豪门贵族有些牵连的人家,房屋价格也不便宜。最让赵书良满意的是,如意坊离皇城和六部衙门都比较近。
赵家相中的是一进小院,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五间倒座房,最东侧那一间是门楼,大门正对着东厢房南墙,南墙上还有个影壁,影壁旁边有几棵竹子,原来是读书人住的,如今那人外放做官去了,十年八年不一定回得来,索性把宅子出手。
两条青石板铺的甬道把整个院子分成个田字,田字的东北角,有一棵桂花树,西南角是一口水井,西北角和东南角各有一个砖头修葺的花池,花池里空荡荡的,想是主人家把自己心爱的花儿都带走了。
中人一口要价一千一百两,赵世崇磨了半天嘴皮子,中人始终摇头,一两银子不肯让。
“不瞒三位大官人,如意坊的宅子,我们从来不担心卖不出去,三位大官人若是不满意,再去别处看看也行。”
赵书良摆摆手,“就这里了。”
赵世简是房主,和中人签订了契书,当场掏出一千一百两银票,然后双方一起到衙门备案,这宅子,就正式成了赵世简的个人财产了。
回到家里,赵世简仔细跟李姝说了房屋的位置和式样,李姝听说院子里还有口井,很是满意。
赵书良当夜就嘱咐众人,“老二家的,你这几天把你们的东西清理清理,你们的东西,一件别留。老大家的,帮着他们一起整理。老二,过几天,跟你们上官告个假,把家搬了。”
第二日,李姝开始打包。除了自己的陪嫁比较多,赵世简就只有衣裳和书。李姝让文崖去买了几口大木箱子,先把赵世简的书籍一一分类,仔细装好,再把二人的衣裳按季节装在四口大箱子里,其余家具,用绳子捆好,库房里的陪嫁,拆都不用拆,直接带走。
到了搬家那一日,赵世崇也请了假,帮着赵世简一起搬家。兄弟二人本来准备雇几个临时帮佣,结果赵家其余三房皆派了男丁过来帮忙,吕氏也一起过来了。有自家人,自然不用再请人了。
赵世简雇了四辆大车,一辆装李姝的陪嫁家具,一辆装两人的书架和书,一辆装其他杂物,最后一辆最大的车坐人。
四辆车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如意坊。
吕氏见如意坊住的皆是有身份的人,羡慕地对李姝说道,“弟妹这宅子地段可真好,以后我也时常来坐坐,沾沾贵人们的贵气。”
李姝抚掌笑了,“嫂子定要多来,以后我一个人在家,不免闷得慌,嫂子能来,我倒履相迎。”
兄弟妯娌们一边说笑,一边往车下卸东西。赵书林打头,带着四个侄子并两个小厮,很快把一应东西都搬到了院子里。文崖付过了车资,打发四个车夫走了。
李姝开始指挥大家把东西放到合适的位置。
三间正房,东屋做夫妻二人的卧房,西屋先做书房,中间是待客的厅堂。东厢房作客房,西厢房暂时空着。西耳房给玉娘住,东耳房放李姝的陪嫁。除了门楼,另外四间倒座房,从东往西,李姝预计分别做厨房,库房、文崖的屋子以及柴房,马桶之类的秽物,也放到柴房里。
李姝的拔步床、衣柜、梳妆台、贵妃榻、五斗柜等皆按照原来的样子,逐一摆进了卧房,书房的摆设也和原来一样,只正厅里多了两把椅子,另外还要置办一套供桌和中堂。
李姝陪嫁的杯碗盘碟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当日封存的那一套茶具,放到待客厅里,书房里再留一套,其余盘子碟子和碗,都放到厨房里去。
从柿子树巷带来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摆设整齐。厨房里空空如也,家里需要置办的东西太多了。
李姝原来预备搬家前就置办齐了,赵世简劝她,这么大老远的带过去,还不够折腾的,索性搬过家再一一置办。
赵家人帮着小两口搬过家,都要告辞。赵世简夫妇一再挽留,要在附近的酒楼请大家吃顿饭。
赵书林笑道,“简哥儿还是赶紧带着你媳妇把家里规整好,等过几日暖房的时候我们再来,到时候多少酒席吃不得。”
听他这样说,赵世简不好再留,只诚恳谢过大家,又让文崖去雇了辆车,把大家送到状元街一带。
如意坊和柿子树巷不同,如意坊有坊门,作息和皇城一样,到了夜间宵禁时刻,坊门关闭,不得进出。状元街和庙前街那种街巷格局,宵禁后虽也不让走动,但整体格局四通八达,不如这里这样更有隐秘性。
送走了赵家其他人,赵世简笑道,“娘子,晌午咱们在哪里吃饭呀?”
李姝挥挥手,“走,咱们出去找个酒楼吃顿好的。”
赵世简笑,“我如今又精穷了,还要指望娘子请我吃好的。”
小夫妻一边说笑,一边带着玉娘和文崖,锁了门,一起走了。
如意坊在皇城东边。出了如意坊,往北去是湖滨苑,那里住的都是五品以上官员;往东去有一片带居民区的街巷,买米买菜都往那里去;往南去是一片闹市区,有好几条街,卖吃的穿得玩的,样样都有,京城百姓俗称小南城。
主仆四人往南走了一程,到了朝阳街,这里全是酒楼食肆。朝阳街是离皇城最近的卖吃食的街道,各部官员中午时常到这里吃饭,故而这里的饭菜价格也不便宜。
主仆四人找了一家叫金厨馆的小酒楼,在大厅里找了个带屏风的小隔间,点了五个菜一个汤,另外配一盆米饭和六个馒头,李姝心算快,听伙计一报价,立刻算出共花了六钱四十五文。
玉娘吃的直咂舌,“二爷,二奶奶,这里吃饭也太贵了。就这几样菜,就一条鱼勉强算个大荤,其余不过是些时蔬,就要六钱多银子。二奶奶,下午我和文崖去把厨下要用的东西备齐了,以后可不能出来吃了,六钱银子够咱们吃半个月了。”
李姝笑了,“快吃吧,吃过了饭,咱们都歇歇,起来了再说。以后定然要天天在家里吃饭的,哪能总出来呢。”
主仆四人吃了饭,付过了饭钱,又一起回去了。
下午,李姝列了个单子,给了玉娘和文崖几两银子,让她们两个一起,去附近最近的铺子里,把厨下要用的东西添置齐了。
李姝仔细查看过厨房,共三口锅,两大一小,锅盖都是五六成新的样子,灶下有火钳,火石没有,其余菜刀、锅铲、砧板之类的一样都没有。
家里有李姝陪嫁的一些东西,另外添置一些,再买些米面肉菜,也够几个人过一段时日。
等玉娘和文崖出去了,赵世简仔细看了看家里,屋子多,人少,空荡荡的。
他想了想,建议李姝,“娘子,家里再添个做饭的婆子吧。玉娘做饭怕是还没娘子的手艺好,但娘子总不能日日都亲自下厨。”
李姝想了想,这也是,如今家里连个做饭的都没有了,“官人说的是,明儿我问问这周边的牙子,买个婆子使唤。只是,文崖原来跟着官人,我以前时常使唤书海。如今家里就他一个,若是他出去了,家里连个出力气的都没有了,官人看要不要再添个小厮?”
赵世简点了点头,“娘子说的是,那就一并添了。只是家里这么多下人,以后吃穿嚼用可是一笔花费,我如今官职低微,俸禄微薄,娘子跟着我要受苦了。”
李姝呸了他一声,“我自己有俸禄,才不稀罕你的。”
几天的功夫,李姝慢慢把家里的东西都置办齐了,还买了一个做饭的婆子和一个小厮。巧得很,这婆子和这小厮是母子两个,婆子年纪也不太大,二十七八的样子,小厮才刚刚十岁。
母子两个被家里的烂赌鬼爹打包卖给赌场,李姝听说了,一并买了来。婆子姓石,小厮原本姓付,但心里记恨烂赌鬼亲爹,写身契的时候,干脆跟着亲娘姓石,彻底切断与赌鬼爹的干系。
李姝给小厮取名叫砚台,婆子也没个正经名儿,大伙儿都叫石妈妈。
就在李姝忙碌着安家的时候,北边又遭了灾。倒春寒再次席卷三个省,冬小麦和油菜都冻死了,百姓和牲畜冻死无数。一些匪人趁机作乱,竖起了大旗,号称景平帝不得天命,故而上天降灾,竟也吸引了诸多流民,顿时势力大增,竟聚集了数万之众。
景平帝开年就受这气,摔了一套茶具后,命平贵妃的父亲平正涛率京畿西营五万官兵,至北边平叛。同时,命户部立刻下拨救灾银子,并令自己的心腹,新任左都御史严文凯为钦差大臣,至灾区抚慰灾民。凡四品以下官员,若在救灾及平叛中不得力,严御史有权当场革职。
皇后原想让自己的兄弟去平叛,景平帝笑了,“杀鸡焉用牛刀,三郎以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
景平帝这样捧着皇后,皇后也不好再拉下脸和平家抢这功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赵世简作为兵部官员,朝廷要打仗,他顿时忙得脚打后脑勺。好几天晚上,他都是直接歇在衙门里。李姝每日打发砚台往兵部送饭食送衣裳,惹得兵部一干低等官员直笑话赵世简。
家里的暖房宴席赵世简也没空参加,都是李姝一个人操持的。好在来的都是近亲,大伙儿知道朝廷大军即将开拨,谁也不敢说家事比国事重。
李姝原以为大军开拨后,赵世简就可以正常作息了,哪知道他竟要随军出征。
听到赵世简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李姝沉默了半晌,她不知道该支持还是反对。
赵世简学文习武,为的就是货于帝王家,如今有机会,若生生错过,以后岂不遗憾?
但刀枪无眼,虽说他只是以辎重押解的小管事身份参战,但多少战役都是前方打的火热,后方抄你的补给。若遇到敌方精锐部队,十去九不还。若有个好歹,她这一辈要怎么过?老天爷可不会再给她下一次机会了。
李姝沉默了许久,问他,“官人一定要去吗?”
赵世简搬过她的肩膀,“娘子,岳父和大姐姐一路拉扯我,如今梯子搭好了,我自己总得用力往上爬。我虽然不在乎人家说我靠裙带关系,但总也想自己立些功,给娘子挣些体面。”
李姝忽然感觉很无力,日她老母的,这局要怎么破啊,阻拦小年轻建功立业,很不道德啊!
李姝只得恶狠狠骂他,“你若回不来,老娘立时带着嫁妆改嫁去!不,我不改嫁,我在家里养三四个野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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