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阿蔻搬着车尾将车抬出坑,移到旁边的平地上。
鱼大有抹着汗咧嘴,“怪不得蔻囡一下就把车头掀了起来,这车头轻多了。”
鱼河甩着一点力气都用不出的胳膊,心里觉得大有叔高兴傻了,车头是轻,可重重的车尾却是阿蔻一个人抬出来的。
鱼阿蔻笑眯眯的不解释,抹去脸上的雨水说:“我们把车调个头推着走,能走多远是多远,小河你接着去前面探路。”
将车调过头后,鱼阿蔻推着车把,几人扶着车子的两侧一起推着车走。
鱼大有见行走的速度比先前牛拉着时走的还快,咧着嘴笑,哪怕雨水灌了一嘴也不在意。
望着推车的鱼阿蔻想,以后有好吃的还喂什么牛啊,喂蔻囡得了,一个蔻囡顶十头牛。
几人推着车走进村口,就见对面远处的黑幕里,突然多出几个飘飘摇摇的橘光点,随着推车的前进,小光点越来越大,近几米后才发现是提着的煤油灯灯光。
鱼阿蔻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黑雨夜里突然出现这种光,吓死人了。
被鱼河扶着的鱼奶奶急声大喊:“蔻囡,蔻囡!”
鱼阿蔻忙应声,“奶你站那别动!这么滑的地你摔一跤就坏了。”
她奶奶年纪大了又是个小脚,要是滑倒了,肯定会受伤。
“嗳我不动,河娃扶着我呐。”鱼奶奶也知道自己摔不得,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孙女回来,实在坐不住了才出门。
鱼河大声喊:“大有叔,前面那辆车刚已经拉回粮仓啦!”
“好好好!”
“我们也来推。”和鱼奶奶一起出门的十来个妇女,将煤油灯挂在车边,一起帮忙推着车。
走到村中心时,卸完筐的男人们回转来推车。
看到二十多个人就把几百斤的车推来了,纷纷扯着嗓门夸妇女们,心里想女人们可真有劲,能把车推这么远。
被夸的婶子们以为鱼阿蔻她们才推了几步,于是笑呵呵的谦虚着。
于是除了李旧等人,大家都误会了。
顺势放开车把的鱼阿蔻,跟在众人身后一声不吭,深藏功与名。
车子进了村中心的粮房后,众人看到红薯只被雨打湿了表层,顿时欢呼出声,乐颠颠的卸下筐,挑出淋湿的红薯堆在墙角,便回家换湿衣服去了。
鱼大有看着堆放的满满当当的粮房,恨不得抱着红薯们亲一口,打定主意今晚就睡粮房里,免得有人来偷。
锁上粮房的门准备回家抱被子,一转头就看到鱼阿蔻站在廊下。
语气关心的赶人,“蔻囡咋还不回家?快回家换衣裳喝姜茶。”
鱼阿蔻笑眯眯道:“叔,我等分完红薯再回家,我想吃烤红薯了。”
“不分了,又没淋湿分啥,分了只能吃两顿,回头要是晒成红薯干能吃好几天。”鱼大有想到红薯只湿了一点,就笑的合不拢嘴。
鱼阿蔻呆住,奶奶把家里的红薯还给了村里,说到时等村里再一起分,看来她今天吃不到烤红薯了。
鱼大有开门从里面捡出一篮红薯递过来,“你拿回去吃。”
“叔,这是公共财产我不能拿,等分了红薯再烤一样的。”鱼阿蔻拒绝。
鱼大有特有把握的说:“等雨停了我就跟大伙说,放心吧,大伙肯定没意见,说不定还会说我给少了,后面的这车要不是你就全淋湿了,听话,快拿着回家,要不叔生气了啊。”
“谢谢大有叔。”
鱼阿蔻笑眯眯的接过篮子回家,刚到家,就被鱼奶奶拉着摁进了冒着轻雾的浴桶里,桶里的水呈深棕色,往外飘着浓烈的艾香味。
坐进去后,就觉得一股热流瞬间从毛孔渗进骨子里,一点点吞掉四肢百骸里的寒意,不大一会,身上就冒出了层薄汗。
鱼阿蔻泡的脑袋晕晕乎乎,舒适的趴在桶边上喟叹,“艾叶水泡着好舒服,就是味道不太好闻。”
“不好闻你也得给我泡,艾叶去湿气,你今儿淋了一身雨,得把湿气泡出来,”鱼奶奶散开小孙女湿淋淋的头发,“你靠在桶沿上,用桶盖盖住桶,我给你把头洗了,不然淋了雨容易捂一头虱子。”
鱼阿蔻坐起身,“我自己洗。”
“奶给你洗,你胳膊别露出来,要不湿寒去不掉以后你写字手该疼了。”鱼奶奶直接拉着她靠在桶边,盖上桶盖。
鱼阿蔻看着被盖的只露出个头的自己,觉得自己特别像戴上木枷锁的犯人。
如今没有热水器,又没有暖气,天冷浴桶里的水便会凉的特别快,于是不知是谁发明了一种桶盖,实木的厚桶盖只在边缘处挖出个半圆,让人能露出脖子,桶盖内层以及边缘处蒙着一层驴皮,这样的桶盖不仅能阻挡住冷空气的侵入,更能阻止热气外泄。
鱼阿蔻感受着头上不轻不重的力道,舒适的眯起眼,突然想起件事,“奶奶,为什么同村同姓不能结婚?”
鱼奶奶从旁边的木盆里拧出条滚烫的毛巾,用毛巾包住小孙女的头,蔻囡头上的湿寒也得去去。
“咱村同姓的大多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就像大有,他祖祖爷爷和咱家的祖祖是亲兄弟,这一个祖宗的孩子哪能结婚?”
“同村的不能结婚我也不知道为啥,反正就是一辈辈传下来的习俗,我估摸着是双方家都太熟悉,姑娘被欺负了娘家人不好打上门去,还有就是大家一个村知根知底,有些不好的人家骗不到媳妇。”
鱼阿蔻惊奇,“骗媳妇?”
“可不是,这说亲全靠媒婆的一张嘴,媒婆要是实在人还好,不实在的狗屎也能给你说出一朵花来,我小时候我们村有个瘸子,家里穷他又不干正事爱打人,本村的姑娘看到他都吐口水,眼看30了还光棍一条,他娘就卖了两亩地请了个媒婆。”
“那媒婆是个见钱眼开的玩意,相亲那天就让瘸子站在篱笆院后头,只露出个上半身,姑娘看瘸子脸长得还行就同意了,结果嫁进来才知道是个瘸子,可知道也晚了。”
鱼阿蔻听的心下戚戚,幸亏如今不再是盲婚盲嫁,不然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要被毁。
想起李红梅,装作刚想起来样子的问:“对了奶奶,今天在晒场上有个不认识的姐姐帮了我把手,后面听婶子们说我才知道她叫李红梅,都一个村的我怎么没见过她?”
鱼奶奶给她换了条热毛巾,“梅子她们家是前年搬来的,她娘是咱村莫老三的闺女,前两年死了男人,又被婆家人欺负的站不住脚,就带着梅子和她弟弟搬回了娘家。”
“梅子那姑娘能干,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不是挣工分就是在家糊纸盒,你上学碰不到她,别看梅子家三口人都不是壮劳力,可她硬生生的撑起一个家,日子不比咱分家前过得差。”
鱼奶奶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和小孙女说心里话,“我先前就看上梅子了,她那性子和湖娃相反又相配,以后准是当家的一把好手,可惜梅子放出话了,她弟不到16岁她不嫁人,所以现在她都18了还没说亲,我就等着过完年她弟满16了,托人去探探她口风。”
鱼阿听的眼睛眯起,看来家里快办喜事了呀。
“奶奶,我觉得梅子肯定能嫁给小堂哥。”
“我家蔻囡说能成那肯定能成,”鱼奶奶喜笑颜开,给她绞干发上的水后端盆出去,“你再泡会,水温了就赶紧出来,去灶前坐着烤头发。”
“恩恩。”
鱼阿蔻泡完澡,觉得从头到脚都舒服的飘飘然,要是肚子别咕咕叫就好了,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去厨房。
灶前坐着同样洗完澡的鱼湖三兄妹。
鱼河看到她,往旁边挪了挪,拍着身侧的凳面眼睛亮晶晶的问:“阿蔻坐这,今天雨这么大,你别回学校了吧?”
“恩,不回了,天黑成这样又下着雨,路上会不安全。”鱼阿蔻坐下来,擦着头发。
鱼河开心的挪过来紧紧靠着她,“阿蔻,我想吃烤红薯。”
鱼阿蔻也想吃,“好,吃完饭咱们就烤。”
“你别闹阿蔻了,她今天还没吃饭呢,阿蔻你先把姜汤喝了再吃饭。”鱼溪端过来个托盘,盘子上有姜汤和热好的水煎包。
鱼阿蔻把托盘推向一旁,“小堂姐,我不想吃这个,我想留着肚子吃红薯。”
她馋红薯的时候曾经找天平换过,但是换出来的红薯和村里种出来的味道差很多,特别是晒过几天的红薯,黄心甘甜滑润,烤好后扒开皮全是油;白心粉糯没有丝,比板栗还要好吃。
鱼溪温柔浅笑,“行,那你快把姜汤喝了。”
鱼阿蔻捧起姜汤,轻轻捶着滚烫的汤面,小口小口的啜饮。
鱼奶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哎,你说下这么大的雨,你们来干啥?来就来呗,还提着东西。”
鱼阿蔻好奇的望过去,就见鱼奶奶拉着几个妇女迈进厨房,等妇女们脱掉雨布才看到是先前装红薯的王春她们。
几人腰以下的衣服全被雨水打湿,站在那脚下瞬间多出一片小水洼,鱼奶奶拿着毛巾给几人擦被雨漂湿的头发。
“鱼婶,你别忙活了,现在擦了回去还得打湿。”王春忙摁住她的手,自己走到门口拧衣角上的水。
鱼奶奶虎着脸,“你们也知道啊,要淋病了咋弄?有啥事非得现在说,不能等雨停了啊。”
“还真不能,不把东西送来我准惦记着一晚上睡不着觉,”王春笑呵呵的把篮子递过来,揭开防雨的油纸布,“家里没啥好东西,这点鸡蛋给蔻囡补补,今儿个蔻囡可累狠了。”
鱼奶奶看着一篮子的鸡蛋,推着她的手拒绝,“要是三、五个我也收了,你这二十多个我哪能收,你带回去给树小子他们吃。”
“我家还有呢,再说我这是给蔻囡又不是给你的,鱼婶你拒绝啥?”
王春故意用话挡回鱼奶奶的拒绝,拎着篮子放到鱼阿蔻面前,摸着她的头怜惜的说:“蔻囡过两年就该说亲了,可这个头还和小钢炮一样矮,得多吃点鸡蛋补补个头,蔻囡你尽管吃,吃完了再去嫂子家拿。”
鱼阿蔻:……
春嫂子,别人觉得我矮也就算了,可你只比我高半个头呀!
“你可不能不要,要不是你去帮忙,咱村的红薯得糟蹋一半,交了公粮我们连红薯皮都分不到,嫂子一大家子就指望着这些红薯撑到过年分粮呢,”王春看鱼阿蔻不说话,红着眼圈噙着泪去抓她的手握住,“跟一大家子不用吃糠咽菜比,这几个鸡蛋算啥?你看你瘦的,这小手都瘦成鸡爪…爪…”
感觉不对,低下头去看掌心里的手,蔻囡人小手也小,肉乎乎的小手又白又腻,仿佛没长骨头,十指圆润,指尖泛着粉红色的光泽,握在手心里软软的、滑滑的。
王春忍不住的又摸了两把,感叹,“蔻囡手长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以蔻囡的本事,想没福气都难,”赵小草放下自己的篮子,“蔻囡,我家没鸡蛋,这个母鸡给你加个菜,不是下蛋的母鸡,它老的下不动鸡蛋了。”
其他几位也把篮子推过来。
“我这有娘家人给我捎来的板栗,刚好给老母鸡配个料。”
“这是点粉皮…”
“花生…”
鱼河看着面前瞬间堆起来的篮子山,骄傲的把胸脯挺得高高的,粮食鸡蛋多金贵呀,可大家都舍得送给阿蔻!
鱼阿蔻笑眯眯的听着,听她们说完才开口,“我收,谢谢各位婶子、嫂子疼我,不过草嫂子的母鸡我不能收,家里就我和奶奶,母鸡肉老我们俩啃不动,草婶你家桃树结的桃子特别甜,开春后我能不能去你家剪几颗桃枝?”
鱼奶奶心下点头,蔻囡这事办的漂亮,别的东西也就算了,母鸡就太贵重了,不要又说不过去,换成桃枝就合适多了。
“是这个理,我人老了,吃两块肉全塞牙缝里了,弄得我都不知道是我吃肉还是牙吃肉。”
赵小草拿回篮子,“行,那我听蔻囡的,明年你只管去剪,别说树枝了,你就是连根把桃树拔回家我都乐意。”
“可拉到吧,要是把树拔了,你家门小子非得哭死不可,往年你家桃树一挂果,门小子是起床数一遍,睡前数一遍,有时候半夜起来上茅房都得去数数,没事就站在树下抬头盯着果子流口水,要是哪只鸟叼果子一口,门小子能追出去三里地。”
“哈哈哈…”几人被逗的捧腹大笑。
鱼阿蔻想到那个画面也笑,物资贫乏的时期,桃子对于孩子们来说就是宝藏。
“嫂子你们先喝完姜汤去去寒气,我去把筐给你们腾出来。”
“嗳!”
兄妹几个提着篮子去粮房,把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
鱼阿蔻去奶奶房间里拿出两包糖霜饼干,一叠牛皮纸。
鱼溪犹豫了下开口:“回礼太重了吧,一包糖霜饼干要1.1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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