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驾没有再见薛可蕊,只把心一横,直接回到了节度使府衙集中精神安排军务。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牟寻该是什么时候离开凉州城门,也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她会以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凉州。
反正她注定不会成为自己的女人,离开凉州,是她最好的归宿,也是自己对她最好的交代。
冯驾准备待牟寻将薛可蕊成功带回南诏后,再将薛恒一家送出凉州。南诏远离中原,薛恒有本事,背靠牟寻在南诏再建一个薛氏商业帝国,那是手到擒来的事。
至于他自己嘛……
冯驾想,他会守着凉州,直到最后一刻的。
冯驾在府衙一直忙到月上中天才回到冯府,因不用再招待客人,冯状将前几日悬挂门廊下的大红灯笼统统都给收了起来。没了大红灯笼的加持,诺大一个冯府空荡荡的,入眼满是清冷又孤寂的黑色。
冯驾突然悲从中来,此时的他无比思念被自己亲手送走的薛可蕊。虽然以往他也甚少在府里与她单独会面,但是,知道她就在府中的某个房间,就连冯府门房的灯光都会变得格外温柔一些……
冯驾从来不会伤春悲秋,他敏锐地发现自己竟然如女人那般深陷相思的樊笼无法解脱,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冯驾没有再回抱松园,那里孤枕冷衾的,他怕自己受不了孤独的折磨,又连夜奔出城去将她追回来。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亲手将她送给了牟寻,千万可别半途而废了。
冯驾来到了他的书房,那个有着巨大荷塘的气势磅礴的书房,就在这里,冯驾第一次看清了她的女儿心事。
天气已近初夏,坐在荷塘边的扇亭内,冯驾端坐案前,对月独酌。他让婢女点亮所有的烛火,再将全部窗扇打开,让沁凉的晚风吹进亭当中,好让他被浓浓相思支配的大脑能清醒一点。
冯驾又开始一杯一杯往肚里灌酒,突然,他听见自自己的身后,传来夹杂着铃铛脆响的细碎脚步声。
府里能有谁没事往自己身上挂这么多铃铛?冯驾虽然心存疑惑,但他不想动,依旧低着头独自喝闷酒。
直到耳畔响起女子温柔的呼唤:
“节帅……”
冯驾抬头,一双波光潋滟的吊梢眼散发出极致妩媚的光。他突然发现,自己太过哀伤,竟然忘了府里新来了一个才刚摆脱了妓籍的女人。
“采薇姑娘来了……”嘴角噙着笑,冯驾示意周采薇到自己身旁坐下。
周采薇也不推拒,大大方方紧挨着冯驾坐下,抬手抓起案头上的一只空杯,自己斟满了酒便对着冯驾举杯:
“大人替采薇挣脱了苦海,听得管家说大人回府了,采薇这是专程来感谢大人的。”
眼前十指蔻丹娇艳欲滴,那双狐狸似的吊梢眼闪着狡黠的光,她的柳眉高挑,朱唇一点嫣红,红裳一袭夺目。今晚的周采薇似乎比起昨日多了一丝挑衅的味道与势在必得的气势。
冯驾素来敏锐,可现在的他宁愿糊涂。他如此难过,迫切需要一尺香绫来捂紧他的眼,蒙上他的心。
冯驾懒懒地笑,嘴角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他也举起手中酒盏,与眼前这双柔荑所举的酒盏轻轻一叩:
“举手之劳,采薇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言罢,他脖颈一仰,整杯酒一滴不剩,灌入喉间。
周采薇死死盯着冯驾那滚动的喉结笑得风情万种,她柔媚了声音夸赞冯驾:“节帅好酒量!”
又再举起酒杯,自己也仰头一饮而尽。
冯驾太容易走神,一杯酒下去,他又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采薇笑,轻轻柔柔凑到冯驾耳边问他:采薇会跳大食舞,节帅想看吗?
冯驾回神,望向身边的周采薇,这才发现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袍。大红的缎面红艳似火,那红袍上穿金走银,点缀以闪闪发光的珠玉,好似将天上的繁星披到了身上,让她看上去明艳照人。
冯驾笑道,“呵,今晚的采薇姑娘甚是不同……”
周采薇嗔笑,拿手指轻点冯驾筋肉蓬勃的胸膛,“少贫嘴,人家诚心是来道谢的,可不许节帅随意打趣!”
说完,周采薇转身,走到亭外,但听得她一声高呼,自外带进来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手里端着一面小红鼓。老汉年纪很大了,佝偻着腰,眼睛眯缝着,费力地辨别着脚下的沟壑坡坎。
冯驾望着老汉不明所以,但听得周采薇柔声对他介绍:
“此乃王老汉,采薇的仆从,常年替采薇击鼓配乐的。”
冯驾颔首,想起周采薇是要表演跳舞,自然需要人来给她伴奏。
就在冯驾一心期待间,但见周采薇娉娉婷婷自座上站起,她随手松开外裳的腰带,“唰啦”一声响,大红外裳应声而落。露出内里鼓鼓囊囊的同样穿金走银的紧身胸衣,与堪堪遮住翘臀的大红短裙与满腿纠缠的闪闪发光的流苏。
扇亭内的烛火似乎也被刺激得陡然一跳,周采薇的胳膊与双腿,并一大段腰肢陡然暴露眼前。她的手腕与足踝上套着金灿灿的一圈铃铛,正是那急雨般银铃声的来源,紧绷的胸衣与垂瀑的流苏遮不住她玉藕般的肌肤,与光洁柔美的曼妙曲线。
静谧夜色中,扇亭内春光大好,那端鼓老汉却视而不见,他只兀自眯着眼,一个抬手,便有干脆利落的鼓点声自他手下的小皮鼓传出。
似行军的号令乍响,那水蛇般的腰肢一抖,周采薇对着冯驾跳起了一支大食祭司舞。
冯驾沉眉端坐上首,不错眼地盯着眼前衣着华丽又大胆的采薇,任由心底有恶魔横生。
他不是第一次看女人跳这种煽动力极强的祭司舞,军中的将官们最渴望的就是看大食女子跳这种衣着暴露的祭司舞。因舞娘腰腹间抖动的频率惊人,汉人将官们给这种祭司舞起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名字,叫大食肚皮舞。从前领天子诏西进与大食国交好时,冯驾便第一次在大食王的宫殿内欣赏过这种与众不同的,豪放又兼具魅惑的舞蹈。
而周采薇,与其他所有的舞者不同,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媚色,那曼妙的舞姿毫无保留地凸显出她丰润的曲线,柔软的腰,与纤长的腿,恍若狐仙临世,专为此舞而生。
玉臂清辉,纤腰曼妙。
周采薇一步一步逼近冯驾的身侧,他能闻见自她发间隐隐溢出的幽香,她直勾勾看进冯驾的眼,让他能看见她眼底那滚烫的灼热。
周采薇用她如雨打落蝶般的振颤,小鹿疾走般的惊跃,孔雀睥睨天下般的高视阔步,带动繁响的银铃,如轻云般慢移,如疾风般旋转。
“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鬓斗薮龙蛇动”。
今夜的周采薇已然化身深山中最妖媚的那只狐妖,她的每一个眼波,每一次摆臀都只为挑起男人身体最深处的本能,让天下所有观者都为她的媚色倾倒、折服。
她探出手拂上他宽厚的胸膛。那双魅惑人心的吊梢眼,赤。裸裸又火辣辣地直抒情爱与欲.望的音韵。
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成功唤起,冯驾似乎忘记了积郁已久的过往。他的鼻腔里,眼睛里,尽是周采薇迷醉人心的香,与明晃晃的温柔与妩媚……
他抬手握紧了轻颤于他掌心的纤腰,就像握紧了柔软又惊惶的小鹿的喉。
心头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冯驾垂下了眼,他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
她已经走了,就这么着吧……
他想,明天他就可以抛下一切去攻城掠池,忘记一切烦恼去与日月争辉了。
明天,他一定会是一个全新的冯驾。
……
他轻轻揽上周采薇的腰,鼻息滚烫,一股激流穿胸而过,周采薇彻底沉沦在冯驾滚烫的气息中,她急迫地搂紧冯驾的腰,碰触到他的坚实的身体,心头一阵狂喜。
冯驾洁身自好,不喜青楼,妓家女子无不以战胜这名龙章凤姿却又生性严正的凉州头号霸王为毕生目标。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今天,是她周采薇实力折桂。
或许这缠绵来得过于陡然,冯驾的神魂还不及调整好状态,他手下迟滞,眼看马上就要有走神的趋势。采薇一不做二不休,口中一个嘤咛,柔软了腰肢密密实实倒进他的怀中。
一股稍嫌刺鼻的香味窜入鼻腔,提醒冯驾:身边的人只不过是他眼下对自己施的蒙汗药。
心头有一抹熟悉的酸楚轻轻划过,不过那么小小的一点,却如暗夜里燃烧的一只火烛,瞬间驱散了包裹冯驾的黑色迷梦。
他伸手抓住了周采薇的手腕,“慢着!”
第一零九章 妒妇
清冷月光下, 黑暗幽深的双桂大街深处一路奔来一人一骑。马上人身型纤细却不失矫健, 她身裹锦锻带帽长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一个严严实实。从那双紧握缰绳的细腻修长的纤手可以看出, 来人是个女子。
她直通通来到火烛高挑的冯府大门口,急匆匆叩击着那门中央威武狮头铺首口中的衔环。
不多时,门房有人出来, 打开一道门缝, 见到来者惊愕异常,忙不迭躬身让路。女子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一些,低头闪身便进了冯府。
这女子唤来几名值夜的仆妇,四下里相询了一会,心中了然,迈开大步独自一人朝前院书房走去……
……
扇亭内烛影潼潼,柔软的烛光打在周采薇那柔润的身躯上, 愈显春色无限, 可萦绕在二人周围的气氛却颇为怪异。
冯驾抬头离开了周采薇。
“节帅?”周采薇立在当地,低眉望向面前的冯驾开口轻轻唤他。情潮渐退, 她的面上还挂着未褪的潮红, 眼中却怯怯的, 她发现她似乎有些没拍对马屁。
冯驾低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周采薇, 心里似乎更加烦闷。
貌似不管怎样都不能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让冯驾愈发颓唐。
他叹了一口气, 觉得再勉强自己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另一种为难?要不然一会干脆去后院舞一会子刀。于是他轻轻抬手:
“这亭子里寒风呼啸的,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周采薇踯躅,她有些吃不准冯驾的想法,刚才她跳舞时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那么采薇再给大人弹支曲?”她好心地提议。
“算了,今日太累,我想回房休息。”冯驾垂首,当真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耽搁了这半晌,周采薇也分明感觉到适才的良好氛围已无法挽回。冯驾迈步朝外走,示意她跟自己出去。周采薇虽失望透顶,却也只得依依不舍地照做。
冯驾大步疾行于前,周采薇默默地跟在后面。
陡然而至的失落让周采薇觉得这怕是自己最失败的一次“任务”了,沁芳楼花魁的称号,她实在戴之有愧。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闷头猛冲的冯驾放慢了脚步。他转过头来看着周采薇,月光下的她柳腰花态、曲眉丰颊,却垂着头,一副丧气模样。
冯驾心下微动,禁不住张口问她:“采薇姑娘怎的去了沁芳楼?”
四周静谧,陡然听见冯驾的声音,周采薇似乎吓了一跳,禁不住一个激灵。她抬起头,望向冯驾忙不迭一个万福:
“回节帅的话,采薇家穷,继父好赌,我是被他抵债抵去勾栏,后来又辗转来这凉州的。”
周采薇答得平静又简略,似乎在说一个与她不相干的故事。
冯驾点头,幸福的结局千篇一律,悲惨的人生各有不同,他明白这些挣扎在生活泥淖中女子的痛苦。他盯着周采薇那云淡风轻的脸也禁不住感叹万千——
就连冯驾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周采薇是他见过的最会跳舞的女子。
“现在好了,本官给你赎了身,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你甚至可以回你家乡……”
“节帅!”周采薇震惊,她双膝一软,猛地跪地,冲冯驾膝行几步。
“节帅不要采薇了?可是您昨天才说过……”周采薇慌了,面如土色。
她没伺候好冯驾,不过一转眼,她又要沦落街头了吗?除了去青楼,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手足无措间,周采薇开始咚咚咚地冲冯驾叩头。
“节帅恕罪,采薇知错了!节帅恕罪……”
见她如此,冯驾明了,他自喉间轻笑两声,低头冲周采薇温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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