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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下班刚到家的张依一和葛银玲就被人堵在了家门口。
  堵住两人的是一个年约五十的妇女,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裤,长得和王秀芝有异曲同工之处,小眼薄唇、高耸的颧骨,简直就是恶毒刻薄女人的标配。
  女人一见两人,就跟见了仇人似的,说出的话更是恶臭“你们俩就是被人休了的那俩女人”
  张依一一听就不高兴了“你谁呀大妈,我有必要给你提个醒,现在是新社会,不存在休妻这一说了,这叫离婚懂不懂。再说,是我们不要他们的,那种变了心的男人就是一堆臭狗屎,有人喜欢吃屎就给她们吃好了。”
  葛银玲不会吵架,一张脸涨得通红,开院门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谁知,葛银玲刚打开院门,那个灰衣妇女滋溜一下就钻进了院子,一边走还一边骂“自个过得不好,就撺掇着别人和家里闹,难怪被人休,就你俩这样不守妇道的坏心眼子,就该绑上大石沉塘。”
  张依一被气笑了,将手里的水壶和布背包递给葛银玲,一边挽着袖口一边骂“你个老不要脸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俩不守妇道了你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我不客气这是我和玲子姐的家,哪是你想进就进的,你这叫私闯民宅知道不”
  说着,张依一三两步就到了灰衣妇女跟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就往外拖。灰衣妇女哪里肯就范,两只手胡乱地朝张依一的脸上抓挠着,被张依一轻松地避过。
  这个点正是做晚饭的时间,张依一看了下四周没人,照着灰衣妇女身上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专打又疼又看不见的地方。她忍受王秀芝这个养母,不代表也能忍受外人的欺负。
  他娘的,是猫是狗都来欺负她,张翠翠胆小怕事,她张依一可不怕事。爸爸从小就教育她,有人欺负你,就要不动声色地加倍还回去。
  “打人了,出人命了”灰衣妇女被张依一打得浑身都疼,她骂一句,张依一就打一拳。她被打得狠了,也不敢骂了,只好大声喊人。
  “翠翠”葛银玲放好东西跑出来,试探着想要拉开张依一,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葛银玲很快就想开了,算了,打就打吧,这些刻薄的恶婆婆早就该收拾了。这老婆子比她以前的婆婆还坏,春花姐过的就不是人过得日子。
  灰衣妇女的叫喊声引来了周围邻居,住在家属院的都是军人家属,思想觉悟比一般人高,遇到事都不会袖手旁观。大家见张依一拽着灰衣妇女往院门外拖,灰衣妇女挥舞着双手要拽她的头发,嘴里还贱人贱人的骂着。
  张依一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停住了拳头,这会子,张依一装的一脸无辜,任凭那老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老婆子见大伙到了跟前,更来劲了,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想要拽张依一的头发,
  最先进入院内的是梁大姐和另外一位干部家属,余小容和赵长才也过来了。余小容刚想要上前,就被赵长才拉住了。他冲余小容摇了摇头,翠翠头发纹丝不乱,衣衫整齐,根本没吃亏。
  “不许欺负翠翠姨”小毛娃蹬蹬瞪地跑过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用力推着灰衣妇女。
  “毛娃,快到一边去,别碰着你了,翠翠姨没事”张依一心里一暖,这小东西真没白疼。
  葛银玲怕碰着毛娃,急忙上前将他抱到一边。
  张依一松开了灰衣妇女,失去束缚的灰衣妇女,满腔的恨意和怒火一下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猛地冲上前,伸出双手想要挠张依一的脸,被梁大姐和另外一个大姐一左一右拉住了。
  “梁大姐,您和大家给我们评评理,我跟玲子姐刚到院门口,这个大娘就辱骂我们,我们不搭理她,她就跟进院子里骂,还动手打我。”张依一好整以暇地对着众人无奈地说。
  “你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小贱人,你就该被卖到窑子里去,明明是你打我,打得我浑身头疼”灰衣妇女嘴里骂着,又要动手。
  “大娘,听说你家有三个闺女呢,难道你家那三个闺女解放前就是做窑姐的现在是新社会,政府早就取缔妓院了,你是干部家属,可不能让你闺女再做窑姐了”张依一慢悠悠地说道。
  “你个小贱人,胡说啥”灰衣妇女又要破口大骂。
  梁大姐终于怒了“行了,这是部队大院,不是菜市场,您张嘴贱人闭嘴贱人的像啥样子,你家儿子没和你说吗,现在是新社会,不兴旧社会那一套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道洪亮威严的声音传来,现场立马安静下来。
  刘恪非和高大伟李干事三人走了过来,刚才那一嗓子是高大伟喊的。
  在场的人,纷纷和他们打招呼“高团长”“刘政委”“李干事”
  “是这样的,她们俩撺掇俺媳妇和俺家闹,要离开家带着闺女单过。我也是好心,春花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带着一个十岁的丫头片子,离开家咋过啊”灰衣妇女怕张依一说出对她不利的话,忙抢先说道。
  李干事转向张依一,问道“是这样吗”
  “这个女同志,你可别听这个小贱人的,她可会搅了”还没等张依一开口,灰衣妇女就嚷嚷起来。
  刘恪非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又朝张依一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心里莫名地松了一下。
  “我在问她,不是问你,还有,不要张口小贱人,闭口小贱人,部队不能拿你怎么样,但可以问责你儿子纵容自己的母亲撒泼”李干事凌厉地扫了灰衣妇女一眼,声音带着一种威慑力。
  灰衣妇女被李干事的气势吓着了,不甘心地嘟囔着“她们又不是部队的人,凭啥住部队的院子,占部队的便宜”
  “这个婶子,让她们住在这里是团部研究决定的,团里为了照顾小葛,就让她先住着,至于她让谁住进来是她的自由,只要不是敌特分子和罪犯,我们就不会管。何况,她们也是单独交了水电费的,并不存在占部队便宜一说。”
  接着,李干事转向了张依一,语气缓和下来“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依一不疾不徐地开口,“是这样的,开国大典那天,春花姐来找玲子姐,要带着闺女暂时住在这,说不想给人当牛做马了,玲子姐看她可怜就同意了。结果,今天我和玲子姐一到家,这个大娘就把我俩堵在门口,破口大骂,说我们撺掇春花姐离开家。春花姐是成年人,她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哪是外人能撺掇的”
  李干事点了点头,看着灰衣妇女严肃地说道“我们管不了你儿子离婚再婚,但是我们不能看着他纵容自己的母亲辱骂他人,更不能看着你们禁锢妇女。他的前妻想要离开,你们没有权利阻止。作为一个革命干部,如果他不能拿出一个端正的态度出来,团部会开会专门研究这件事,必要时上报军区。”
  李干事的话铿锵有力,听得人精神一振。在场的人本来就同情春花母女,这下更是群情激奋了,纷纷议论起来,有几个大姐甚至开始指责起灰衣女人来。
  灰衣女人见自己引了众怒,只好换了一副温和的样子“我也是好心,怕春花娘俩离开家没法生活,再说,她从小就到俺家,是我养大的她,她猛一离开家,我也舍不得啊”
  张依一忍不住嗤笑一声“是舍不得她这个免费保姆吧毕竟,这么尽心尽力还不要钱的保姆,找遍全国也找不出一个来。苏区提出妇女解放十几年了,居然还有人奴役禁锢妇女我不想评论离婚不离家的好与坏,我只想说,即便是离婚不离家,那也得自愿才行”
  灰衣女人狠狠地剜了张依一一眼,在心里诅咒着她。
  这场闹剧持续了快一个小时,自始至终春花姐的前夫和新妇都没有出现,都是这个灰衣女人在那上蹿下跳。当然,有了李干事三人,灰衣女人也蹦跶不起来。
  众人一个个离开了,院子一下子空了下来。
  见人都走了,葛银玲凑到张依一面前,小声地说道“翠翠,你真厉害,让那老婆子吃了个哑巴亏,干气没办法。”
  “对付这种恶毒的坏女人,就得比她还坏。”张依一嬉笑着“玲子姐,我饿死了,你去做饭,我把配房收拾出来,这么一闹,估计春花姐用不了多久就得搬过来了。”
  葛银玲笑着往厨房走,刚走几步又回过头,诧异地问“老婆子不是带着春花姐家儿子住在老家吗,咋过来了”
  “估计是春花姐闹得凶,她前夫两口子没办法了,把老婆子喊了过来,你没见吗,那两口子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葛银玲骂了一声不是人,就去厨房做饭了。张依一则去收拾打扫配房,准备给春花母女俩住。
  等张依一收拾好屋子,葛银玲也做好了晚饭,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刚才的事。
  葛银玲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盯着张依一的小脸看“翠翠,告诉你个好消息,刘政委一进院子,就朝你那看了一眼。”
  “真的”张依一像是不敢相信,说道“院子里这么多人呢,也不一定就是看我啊”
  “真的是看你,刘政委当时在高团长身后,你没注意到,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进来后第一眼看的就是你。”
  张依一笑弯了眼睛,心情大好,这个大冰块终于开始注意她了,不容易啊
  第30章
  春花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十岁的女儿搬了过来,葛银玲和张依一正准备去上班。她给了春花几把钥匙,又匆匆交待了她几句就出了门。
  厂里最近忙,中午两人都留在了厂里没回来。下午下班,两人惦记着春花母女俩刚来不熟悉,急匆匆就回家了。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春花从厨房迎出来,给两人打开了院门,“你们回来了,我已经做好饭了,我今天做的多,你俩也一起吃吧。”
  “春花姐,你们没事吧”张依一一眼就看到春花半边脸又红又肿,连眼睛也是红的。再看她身后的那个女孩,情况也好不到哪里,一张又瘦又黄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
  春花凄然一笑“没事,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打我了,不过,她以后再想打我就没这么容易了”
  张依一心里一酸,春花和张翠翠的情况还真像,都是童养媳出身,都有个恶婆婆,在婆家当牛做马。不同的是,春花是大女人小丈夫,她十八岁的时候和前夫圆了房,前夫小她三岁,一年后两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儿子两岁时,又生了一个女儿。
  春花的日子比张翠翠还苦,不但要伺候小丈夫,还要受婆婆和两个大姑姐的气,好不容易等两个大姑姐出了嫁,小姑子又长大了,一个比一个尖酸刻薄。
  生下女儿才两个月,男人为了躲避鬼子参加八路军走了,她的日子更苦了。婆婆重男轻女,加上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婆婆非要溺死女婴。春花舍不得,硬是从自己嘴里省下一口吃的,养大自己的女儿,婆婆为此没少打骂她。
  去年底彭城解放,男人回老家寻亲,第一件事就是要和她离婚。为了显示他们家仁义,允许她离婚不离家。她哭了两天就认命了,带着一双儿女留在老家。
  几个月前,婆婆非要让她来彭城伺候怀孕的新妇。她不愿意,婆婆就又打又骂,还要把她的女儿送人。最后她只好答应,条件是必须要带上女儿,她怕老婆子真把女儿送人了。
  于是,她带着十岁的女儿来到彭城,十二岁的儿子留在老家跟着婆婆。她倒不用担心儿子,老婆子对唯一的孙子倒是真心实意的好。
  在彭城的这几个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个女人太难伺候了,把她和女儿当成下等的佣人一样呼来喝去。为了女儿她忍气吞声,以为能换来那对夫妻的怜惜,出钱让女儿读书,结果
  幸亏她遇到了银铃和翠翠,她们俩的境遇让她看到了希望,只有离开那个家,自己和女儿才能活得像个人样。她感谢她们,帮着她离开那个家,并收留了她们母女。
  “春花姐,你们娘俩又没有收入,我跟翠翠好歹有个工作,哪能吃你们的”葛银玲已经放下东西洗了手,进入厨房想要做饭。
  葛银玲的话,将春花唤回现实,她眨了眨眼睛,咽下了苦涩的眼泪,笑道“银铃,你就别跟我算这么清了,我和秀秀住你们这儿,可省了不少房租呢”
  见葛银玲还要推让,张依一连忙说道“既然春花姐已经做了咱俩的饭,咱们今天就一起吃了,以后再单吃。”
  葛银玲终于不再推辞,四个人一起坐在了桌前吃饭。
  大概是被磋磨的狠了,十岁的秀秀极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缩在桌角根本不敢抬头看人,只顾捧着碗埋头吃饭,如惊鹿一般的模样,看得人心里直酸。
  “秀秀,我是你翠翠姨,这是你玲姨,我们俩和你娘一样,都是受过苦的人,你看我俩现在活得不是挺好的吗你不要害怕,以后没人能欺负你和你娘了,翠翠姨每天抽时间教你认字,等你明年上了学,学了知识就能让你和你娘生活的更好了。”
  或许是张依一的笑容太有亲和力,又或许是她的语气和娘一样温和,秀秀终于抬起了头,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张依一。
  张依一这才仔细地看清了小姑娘的样子,十岁的小姑娘又瘦又小,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小鼻子小嘴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格外显眼。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小姑娘,以后张开了比她娘要出众的多。春花勉强算得上清秀,这小姑娘的容貌长大了会很惊艳。
  “翠翠姨给你做件花褂子,秀秀长得这么好看,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张依一姨母心泛滥,动了打扮小姑娘的心思。
  “我现在哪有钱给她做新衣裳,等我上班挣了钱就给她做,说起来,秀秀好几年都没穿过一件新衣裳了。”春花心里难受,孩子跟着她受苦了。
  秀秀以前都是拾小姑和哥哥的旧衣裳穿,穿到最后是补丁摞补丁。来到彭城,那个女人嫌她们娘俩穿补丁衣裳丢人,就把自己的旧衣裳给她们娘俩穿。
  “我这有块花布,正好适合秀秀,一会我给她裁了,拿到厂里找个大姐趁中午休息的时候,用缝纫机一会就做好了。”
  “不能白要你的布,我身上还有点钱,这布多少钱我给你,那就辛苦翠翠给做了。”春花不是一个占人便宜的人,说着就要翻自己的衣兜。
  “钱你收着,这布是我送秀秀的,这块布都放好几年了,以前我帮地主的姨太太干活,她送给我好几块花布,我现在用不着。”
  “春花姐,你就别跟翠翠客气了,她说送秀秀,就是实打实的送,我们俩现在都是一个人,不用担心钱,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就别和我俩算这么清了。”葛银玲跟着劝道。
  春花不再客套,说了声谢谢翠翠,把钱收起来了。
  吃了饭,三个女人抢着收拾碗筷,最后还是葛银玲收拾好碗筷拿去厨房洗了。张依一把饭桌腾出来,拿出花布、剪刀、尺子和画粉,又拿出皮尺给秀秀量尺寸。
  最后,在秀秀崇拜的目光中,张依一在那块花布上,一边量一边画,画好后放下手里的画粉,拿起剪刀在画好的线上剪了起来,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好了,明天晚上回来,秀秀就有新衣服穿了”张依一笑道,忍不住揉了揉秀秀毛茸茸的脑袋。她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对那种漂亮可爱的小正太小萝莉,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
  秀秀害羞地笑了,一张小脸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她说出了自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姐姐,你真厉害”
  “叫姨,我管你娘叫姐,你得管我叫姨”虽然张依一觉得自己才二十,被一个十岁的女孩叫姨有点别扭,可还是提醒秀秀,免得差辈了。
  秀秀叫了声翠姨,试探着靠近张依一,小嘴嗫嚅着,终于开了口“你叫我娘姐,那以后有人打我娘,翠姨会护着我娘吗”
  “会啊”张依一愣了一下,问道“是不是下午有人来了,打了你娘”
  秀秀眼睛猛地一暗,伤心地说“奶奶下午来了,上来就打我娘,还骂我和我娘,让我和娘去死”
  “秀秀别理她,她让你和娘去死,你们偏不死,偏要好好活着,你要好好上学,长大了挣钱养你和你娘。”
  “嗯,秀秀要好好认字,长大了疼娘”秀秀甜甜地笑了,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
  门外,春花抹了一把眼泪,小声对葛银玲说道“银铃,我今天心里高兴,秀秀笑了,还能和人说话了,我该早点迈出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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