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反应很快,要求法庭做相关的笔迹鉴定,鉴定这份遗嘱的真实性。
法院准予原告提出的要求,但因为做笔迹鉴定还需要准备,这次开庭没有结果,只能等第二次开庭。
出了法院,魏明天跟杨东进父子狭路相逢,三人的眼神都带着不善。
杨轩翘起唇,笑眯眯地看着魏明天说:“舅舅,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她的东西不留给我,留给谁?你啊,就别煞费苦心了。我说你们这又是何必呢,为了个外人,连亲外甥、亲外孙都不认了!”
魏明天斜了他一眼:“杨轩,杨东进,做人要讲良心,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等着吧!”
“舅舅,你可是个党。员啊,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才对,还信这些唯心的说法吗?”杨轩撇了撇嘴。
打嘴仗没意思,跌份。魏明天懒得跟他们扯,直接开车叫上了律师,一起离开了法院。
路上,律师说:“魏先生,令姐的笔迹需要你来提供。”
魏明天点头:“我明白,让我想想从哪里下手。”
他父母家的书房里,有些书上肯定留下了姐姐的字迹,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了,不能用。至于近年的,随着各种电子缴费的兴起和无纸化办公的推行,需要写字的地方越来越少,她留下的字迹不多,即便有也在杨家,他拿不到手。
而且笔迹鉴定规定,双方提供的笔迹样本里要包含遗嘱内容的文字,或者至少包含遗嘱中的偏旁部首,这样才能从样本中总结出写字人的运笔规律,从而判断出遗嘱是否为被继承人亲自书写。
要找出一份同时能让双方认可是他姐姐笔迹,时间又不远,而且里面的字要跟遗嘱中的字重合,三个条件都符合的样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思来想去,魏明天决定从她的单位下手。
第二天,魏明天就去了魏大姐以前的单位,说明了情况,请求调出她以前手写过的文档。
但魏大姐的单位工作人员告诉魏明天一个坏消息。在魏大姐去世前三年,她总共写了五料,保存在单位,但前一阵,杨东进过来,将其中两份材料取走了。
魏明天问清楚了时间,又要求查看余下的三份材料。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件,魏大姐单位通过了魏明天的申请,把材料给他看了。
看完之后,魏明天的心不断地下沉。
这三份材料里,几乎找不到跟遗嘱中内容相同的字迹,倒是找到了两个偏旁。但光凭这两个偏旁,恐怕抵不过杨东进的有备而来。
杨东进在一个多月前就先下手为强,取走了那两份材料,说明他早就盘算好了这个主意,而且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如果自己找不出有力的证据,恐怕还会在这件事上栽跟头!
魏明天可不想看到杨东进父子这样的小人得逞嚣张。他们现在气焰就这么旺盛了,若是胜了诉,还不知如何得意。
于是,魏明天让律师向法院提出了申请,要求法院进行取证调取,让杨东进交出那两份魏大姐书写的材料。
过了两天,法院那边传来了一个坏消息。杨东进带回去的那两份材料不小心沾了水,已经污了,不能作为笔迹样本。
听到这个消息,魏明天冷笑。这么巧,被他带回去就弄污了,不能用了。杨东进越是搞这样的小动作,越让他肯定了杨家父子在遗嘱上动了手脚。
但作为一名法院工作人员,魏明天知道,这种猜测没用,在法律上做不了证据,要想证明这一点还是得用实实在在的证据说话。
可魏大姐已经死了两三年,很多可以作为笔迹样本的材料都丢失了,现在猛然之间想找到非常难。可没法提供笔迹样本就没法做笔迹鉴定,也就不能确定遗嘱的真伪。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笔迹时间鉴定,也就是书写时间鉴定,根据文字的有色颜料在纸张上形成文字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分析这种变化经历了多长的时间,从而推测出笔迹产生的时间。
但目前笔迹时间鉴定的审查和检验技术并没有完全突破,还存在一定的障碍,导致其结果并不具备必然的确定性。
而且由于检材与样本在纸张、油墨、墨水、保存环境的温度湿度等方面的不同都会对鉴定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鉴定方自备的样本并不能满足这一点,所以人民法院规定不能用鉴定机构的自备样本进行时间鉴定,需要主张做字迹鉴定的一方找到与检材相同种类墨迹或油墨的字迹材料,形成时间跟遗嘱书写时间差不多。
找到这东西的难度并不比找到魏大姐字迹的难度低,所以除非是实在没办法,不然魏明天不会考虑字迹时间鉴定,他还是优先选择字迹鉴定。
就在魏明天为这事愁眉不展时,他忽然接到了林老实的电话。
林老实说,计划书已经写好了,问魏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拿过去给他看看。
魏明天想着好几天没有回去看父母了,索性定了晚上的时间,正好回父母家,陪父母吃顿饭说会儿话,然后再看看林老实的计划书。这样看父母和谈正事两不误。
吃过晚饭,两人去了书房,林老实把写了十几页的计划书拿给魏明天看。
魏明天花了半个小时认真看完,然后给林老实提了几个建议,两人又讨论了好一会儿。
直忙活到十点多,林老实才收起了计划书。
魏明天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林老实看他脸色不大好,精神不济的样子,问道:“最近工作很忙吗?要不今晚就别赶回去了,早点休息吧!”
“是不赶回去了,不过现在还休息不成我要在这里找一找大姐的字迹,你帮我找找吧!”魏明天指着摆了一面墙的书架说。
林老实看着这么多书,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魏明天却已经蹲下了身,从最底部的架子上开始找,一本一本书的翻。
林老实走到另外一侧,也从最底下开始找起。不过他没见过魏大姐的字,也不知道她写字是什么风格,便问魏明天:“要找什么样的?”
正好魏明天翻到了一本他们小时候看过的书,魏大姐在上面涂涂画画过,他将这本纸张已经泛黄,书面也起了毛边的书,递给了林老实:“她写的字大概就这样。”
虽然这是三十年前的字了,不过除非特意练,一个人写的字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基本上能辨别出来。
林老实把书还给了他。
魏明天一边找一边跟林老实解释:“重点找一找书里面有没有夹杂着什么收费单,书信,日记,签名之类的。在书上随意留的字不算,拿去对方也不会认的,也没法证明就是大姐写的。”
最后一句话勾起了林老实的好奇心。他问:“你现在找她的笔迹做什么?”
打官司这个事都压在魏明天身上,他有时候也觉得有点累,林老实问,他也就说了。
“跟杨东进他们的诉讼官司出现了点的问题。他们拿出了一封遗嘱,自称是我姐生前留下的,我怀疑这份遗嘱是他们伪造的,所以向法院提出了笔迹鉴定申请。法院提出谁主张谁举证,我得找到我姐生前留下的字迹,还是对方也没法提出质疑,确定是大姐写的字,来做笔迹鉴定。”
林老实听明白了,点点头说:“这样啊,大姐已经出嫁这么多年,家里肯定很难找到她近年来的字迹。要找只能去杨东进家或是她单位找,杨东进那边肯定把这些东西销毁了,她单位找过了吗?”
“找过,因为她都走两三年了,单位那边早将她留下的一些琐碎物品清理了,只能找她生前留下的文字材料。但被杨东进抢先了一步,将其中两份材料拿走销毁了。余下的三份,我对比过,上面只有两个部首跟杨东进在法庭上提供的遗嘱擦了个边。光凭这一点,字迹鉴定恐怕很难出结果。”魏明天头痛地说。
估计杨东进父子就是吃定了这一点,才会想出这么龌蹉的招。
魏明天暗恨,却又莫可奈何,只能埋头找东西。
两人忙活了大半个小时,把书架上的书都翻了一遍,也将书桌抽屉找了一圈,只找出两封魏大姐以前写的信,但都是很多年前的了,不符合样本的要求。
魏明天泄气地坐在地上,疲倦地靠在门板上。
林老实倒了一杯水给他,问道:“杨东进拿走的那两份材料里写的内容是不是有跟法庭上那封遗嘱蛮多重合的地方?”
魏明天思索了一下:“应该是,就是仿写,杨东进也要有个仿照的参照物。不过具体的要去她的单位查,这些材料后来都输入了文档,电脑里有备份,所以才会让杨东进把原件拿走。”
林老实思量了一会儿,说:“假如,我们假设一下,杨东进他们要伪造你姐的笔迹立下遗嘱,你认为这封遗嘱最大可能是谁写的?”
“这还用问,肯定是杨东进。他跟我姐生活的时间最长,对她最了解,也只有他才能仿写我姐的字,杨轩那小子火候肯定达不到。”魏明天肯定地道,说完,他掀起眼皮问林老实,“你追着问这个干嘛,莫非想到了什么办法?”
原本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林老实还真点头了。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明天你听听。”
魏明天没抱多大希望,点点头:“你说,我听着。”
林老实说:“大姐已经过世两三年,很多留有她字迹的东西都丢了,你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既然咱们找不到合适的字迹样本,不如反其道而行,咱们可以申请鉴定做杨东进的字迹样本与遗嘱的字迹鉴定。一个人的书写习惯是多年养成的,哪怕刻意改变,在不知不觉中也会带上字迹固有的习惯和特定性!”
“你的这个想法很不错,很有新意,不过目前法律规定,谁主张谁举证。现在是杨东进提供了遗嘱,我质疑遗嘱的真实性,必须得由我来提供证据证明这一点。要想让杨东进做字迹鉴定,除非我能证明这封遗嘱有问题,这就陷入了死循环。”魏明天撑着下巴说。
林老实苦笑:“那咱们再想想,凡事只要发生过总会有痕迹。”
魏明天拍拍他的肩:“没错,你今天这样的逆向思考启发了我,肯定还有我疏漏的地方,就算现在办银卡交水电费等等什么都不需要签字了,可也有极少需要签字的地方。我去查查她这几年有没有办过什么证件或者需要签名的服务等等。”
这是个繁琐的过程,但也是能找到证据的最好办法。
魏明天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最近几年魏大姐有没有办过什么证件,或者购买过需要送上门的大宗物品等等,同时将魏大姐的朋友圈翻了一遍。找了许久,他翻到了三年前的一条信息。魏大姐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去参加单位同事女儿婚礼的信息,照片里魏大姐挽着另一个女同事的手站在立着漂亮婚纱照的签到处,笑得很灿烂。
参加婚礼要签到,送红包为了便于新人记账,宾客通常都会在红包后面写上名字,有的还会在后面写上一两句祝福词。当时,杨东进并没有跟着她一块儿去,那红包后面只会写她的名字,签到自然也是她的名字。
但就是不知道对方还保留有签到名单和红包纸没有。
魏明天亲自找上门,询问此事。
红包纸倒是扔了,不过为了以后还礼方便,签名名单没扔。新人还在每个宾客的签到名字后面写上了对应的金额,等对方有事邀请他们的时候好参考还礼。
有了魏大姐的签名,完全可以做笔迹鉴定。
魏明天复印了一份名单留给新人,将原件带走,拿去做了笔迹鉴定。
笔迹鉴定的样本需要双方认可,杨东进倒是不想承认这份签名是魏大姐写的,但有新人的证词,有魏大姐朋友圈的那张照片作证,他想否认都难。
一周后,鉴定结果出来,杨东进所提供的遗嘱确系伪造,不是魏大姐所书写。
杨东进父子面如死灰,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开庭法院宣布遗嘱作废后,魏外公老两口的代理律师提出了另外一个诉求。要求法院调查魏大姐生前名下的银行存款、理财等非固定资产,这部分资产也是遗产的一部分,他的当事人有权要求分割这一部分财产。
这是合理要求,法院准予同意,因为调查非固定财产要花一定的时间,法院再次宣布休庭,一周后第三次开庭。
一个简单的继承权官司打得一波三折,费时费力,这是律师都没料到的。不过法院已经宣布杨东进所谓的遗嘱作废,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律师高兴地跟魏明天走出了法院。
边走他边跟魏明天商量:“根据继承法规定,伪造遗嘱无效,遗嘱无效部分所涉及的遗产按照法定继承办理。因为令尊令堂有房产有退休金,杨东进伪造遗嘱的行为不属于法律规定的严重情节,因而不会剥夺其继承权。不过法院对故意隐匿、侵吞或争抢遗产的继承人可以酌情减少其应继承的遗产,咱们可以在这方面下功夫!”
杨东进父子俩出来就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一变。
杨东进气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说话的律师。
杨轩心里也很愤怒,但大势已去,再闹下去也没什么好处。他眼珠子一转,勉强压下心里的厌恶,凑到魏明天面前,讨好地跟他说:“舅舅,舅舅,我们同意和解,你要三百万,我们给你,你撤诉吧!都是一家人,这样闹得多难看啊。”
魏明天讥诮地看着杨轩:“现在知道是一家人了?你口口声声我们无权管你们的家事,把你外公撞到时,怎么就没想到我们是一家人?”
杨轩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但为了钱,还是放下了身段,态度良好地说:“舅舅,这件事是我们错了,你看在我妈的份上,就原谅我们这一回吧。”
魏明天冷冷地看着他:“现在想起你妈了。那你爸跟亲家母搞在一块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妈的颜面?有没有想过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你妈?你撞到你外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是你妈年迈的老父亲?”
一连三个质问,把杨轩问得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回答。
魏明天嘲讽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外甥,是越来越像他那个不着调的爸了。哎,自从大姐死后,娶了那对母女,他们父子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也许也没变,只是以前有大姐在中间做润滑,所以他们比较收敛而已。
魏明天惆怅地摇了摇头,不想去看杨轩,转身跟律师一起上了车。
留下杨轩跟着杨东进惆怅地回了家。
听到声音,正在哄孩子的钱玉芳马上抱着洋洋出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胜诉了吧?”
杨东进没说话,只是啪地一声把钥匙砸在门口的鞋柜上,那声音吓到了快要睡着的洋洋。他裂开嘴,哇哇哇大哭起来。
钱玉芳一边轻轻拍着外孙的背,安抚他,一边嗔道:“洋洋快睡着了,你轻点!”
“要睡觉你不知道把他抱回卧室里去啊,在外面晃荡什么?”杨东进没好气地吼道。
钱玉芳气愤地瞪了他一眼,但见父子俩脸色都很不好看,猜测应该是今天的官司出了问题,她识趣地没去触这个霉头,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卧室。
等把孩子哄睡着后,钱玉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官司要输了,那可是要给出去好几百万啊,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这怎么行啊?
思忖几秒,她掏出手机悄悄给柳眉打了个电话。虽然她现在跟杨东进是夫妻,但到底是半路夫妻,这个家里,她最亲的人当然还是唯一的女儿。
柳眉接到电话后很意外:“阿轩不是说保证查不出来吗?哎,怎么会这样,算了,今天下午不忙,我一会儿就回来。”
想到三百万要拱手让人,柳眉哪还有上班的心思,立马请了个假,急急忙忙地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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