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在这方面倒是非常有默契。
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两人这一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了。
两人凑到一块儿,商量该怎么办,顺便骂骂这些忘恩负义得了报应的村民。
可这并不能让何春丽有多开心。因为自从昨天被林老实毫不留情地拒绝以后,她已经开始偷偷谋划跑路了。他们厂子里的缝纫机是去年才进回来的新机器,九成新,转手也能卖不少钱。还有厂子里累积的冬装,这么多,若是能暗中找到接受的人,也能收一笔钱回来,另外还有一部分布料,也可以转手。
将这些东西卖了,手里怎么也有个上万块。拿着这笔钱,她完全可以去外地东山再起,唯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带胡安。
不带胡安,她一个女人身上拿这么多钱出门,在路上不安全。带上吧,这个男人太没用了。
不过现在厂子被封了,她的一切计划都成了泡影,没有钱,还跑什么跑?
她现在只能等,看政府那边能给出什么解决方案,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接手厂子的人,她兴许还能拿回一点钱。
可何春丽还没等到政府的消息,却等来了一堆的村民。
丽安服装厂的员工大多是农民,农村沾亲带故的人多,而且这时候宗族,同一个姓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密切,一家有难,多家支援。
所以被抓走的几个农民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来了,还有其他没拿到工资的农民也来了,加起来总共有一两百人,全堵在何春丽家楼下的路边,从楼上看下去,乌压压的一片很吓人。
胡安本来还想去找他那群狐朋狗友帮忙的,一看这阵势也缩了回去,跟农民比人多,那不是找死吗?这全天下就数农民最多。
这些人堵在楼下,要何春丽给个说法,家里有人被抓进了公安局的,要求何春丽把人给弄出来,没拿到工资的,要求何春丽发工资。
这么多人堵在这里,严重影响了这栋楼居民的进出和生活,也影响了附近的交通。很快这个事就传到了政府那边,传到了王县长的耳朵里。
王县长也是头大,这个丽安服装厂,本来还以为能成为他们大安县的一张名片,成为全县的支柱产业,结果还没做大就搞出这么多事,影响非常不好,再不控制,任其发展下去,很可能会发生流血冲突。
未免事情扩大,县里面的领导开了个紧急会议,由王县长亲自出面安抚村民们,保证会将拖欠的工资补发给他们。至于被抓住的几个工人,也会在明天放出来,不过毁坏的门锁和机器,给厂子里造成的损失,将从他们的工资里扣。
扣点钱就扣吧,人没事就好,被抓工人们的家属怕了,现在就只求人平安无事就好,也答应了这个条件。
让村民们回去后,政府这边介入了丽安服装厂破产一事。
目前丽安服装厂最值钱的就是其固定资产,房子、机器、布料和衣服,这些东西全卖出去,足以偿还银行的贷款、工人工资以及其他欠款。
难的是,谁能整个接下这个盘子。
如果分开卖,那厂房肯定会空置下来,那么多冬装恐怕也没能全部接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人愿意将丽安服装厂全盘接过去,这样服装厂也能继续开下去,工人们也不用担心失业。
但要盘下整个服装厂,得好几万块钱,县城里能拿出几万块的人不多,就是能拿得出来,在丽安服装厂名声已经坏了的情况下,别人也要谨慎考虑。
所以这个风声放出去大半个月,都没有人来问价格。工人们还等着发工资,王县长只好主动出击,约了县里几个搞实业比较出色的企业家谈这事。
林老实也是其中之一。王县长知道他的饲料厂生意非常好,忙不过来,最后约的他。
坐下之后,王县长手轻击着桌面说:“丽安服装厂的基础不错,他们的缝纫机很新,工人也都是熟练工,只要资金到位就可以开工,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林老实双手交握,置与桌上,浅笑道:“王县长,丽安的问题不在于工人,也不在于机器吧,而是在于产品没有销路。他们的名声臭了,要想重新建立起来可不容易!”
正是这个问题,如今大家都不愿意买丽安的服装,这才是导致丽安破产的真正原因。
“你有没有办法?”王县长说,“现在丽安这个盘子全部接下来绝对划算。就是你新投资一个这么大的服装厂,成本也不会比现在低!”
林老实也清楚这一点,但他有他自己的考量:“王县长,饲料厂这边我都分身乏术了,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经营一个厂子。”
王县长不死心,林老实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把大安鱼饲料厂发展到如今这种规模,并不能用好运来形容,说到底还是他踏实肯干又有本事。
王县长很看好他:“饲料厂已经步上了正轨,那边有唐文给你看着,服装厂这边我希望你回去考虑考虑,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
“王县长你谬赞了。”林老实顿了片刻,给王县长交了个底,“我真没时间,等饲料厂这边稳定后,我准备去省城和省里面其他县市乡镇走访、考察!”
王县长愕然,呆滞了几秒,继而笑了,竖起大拇指赞道:“年轻人敢想敢干,林同志,我没错看你,你一定会比我想象的走得更远。既然如此,我就不拿这个服装厂来麻烦你了!”
王县长帮他不少,如今遇上了难题,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林老实觉得有点愧疚,犹豫了一下,给王县长出主意:“可以让几家联合起来接手丽安,这样大家的风险就降低了。如果能拉到一个有服装销售渠道的人入伙,再把丽安的招牌一换,一切就不成问题了。”
说到底,没人愿意接手,还不是怕生产出来的衣服没人买,亏钱。
这倒是个办法,王县长点头:“成,我考虑考虑。林同志,你回去后尽管放手的干,有什么需要咱们县里面帮忙的,来找我!”
这个承诺太有分量了,林老实对王县长表达了诚挚的感谢,回去后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今年的生产。
通过增加机器,招聘工人,加班,工厂里的生产逐渐提了上去,但也面临着新的问题,那就是鱼饲料的运输成了新的问题。
因为今年的鱼饲料销售范围扩大到了全市,一辆大卡车显然不够用,林老实又购进了一辆载重五吨的卡车,专门负责大安县意外的饲料运输。
但随着订单的增多,加之运输范围扩大了,这一辆卡车还是不够用,很多订单排在那儿,等着出货。
于是不少人建议林老实再购买两辆卡车,解决运输这个事。但林老实没同意,买了卡车要烧油,要雇佣司机和押车人员,这样下去成本太高了,不划算。而且人员越多越复杂,这样长期在外面,管理也是一个很费心的事。
况且他的目标不止是将鱼饲料销售到d市就完了,他还想将饲料推向全省,乃至全国。那么远总不能还一直这样用大卡车送货吧?
不断地购买卡车,增加运力是个下下策,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林老实琢磨了许久,想到了一个主意,找分销商和个体户,由他们来完成这个任务。
他们饲料厂只需要将饲料送到分销商或者是个体户那里,然后再有他们将饲料送到养鱼户手中。
分销商或者是个体户,所能辐射的范围都很小。像乡镇,早上赶集,下午就没事做,个体户完全可以用自行车将零散的几袋饲料送到养鱼户手中,如果量比较大,也可以协商,自己或者让养鱼户找拖拉机将饲料从乡镇运回去。
等到了省城,临省,乃至更远的地方,他们直接将饲料运到分销商那里,再由分销商卖给养鱼大户或者乡镇个体户,最后再送达小的养鱼户手中。
这样一级一级,形成一个完整的销售体系,以后也就不用他们操心了。
说干就干,等厂子里的生产上了正轨后,林老实就开始谋划这个事。
如果让他亲自下乡,一个乡镇一个乡镇的跑,太慢了。
林老实又把目光盯向了广播电台。不过他这次没找王县长帮忙,而是自己去跟县广播电台的站长接洽,提出有偿广告这个概念。
最后双方达成了协议,县广播电台,每天早中晚各两次播放大安鱼饲料厂的招商广告,时间持续一个月,林老实付给对方广告费两百元。
为了吸引个体户,林老实在广告里提出,个体户购买饲料只需先付50%的定金,尾款一个月后结清,如果卖不完,半年以内包退。
在当时,这是个新鲜的概念,不少人都心动了,因为大安鱼饲料很畅销,而各村都有很多小鱼塘,每次对饲料的需求并不是很大,特意跑到县城排队求购,浪费时间不说,还要等一两个月。但现在镇上就有了鱼饲料销售的店,只要价格差不多,他们完全可以到镇上买。
而林老实这边,不再处理小订单后,运输成本降低,人力成本也跟着降了,将这部分利润转给了分销商和个体户,大家都赚钱,双赢,皆大欢喜。
在大安县跨出这一步后,林老实又逐步将大安县的经验推广到市里、隔壁县城。
等到了年中,大安鱼饲料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全市范围内布置好了相对比较完善的销售渠道。
眼看一切步上了正轨,林老实并不满足于此,他把目光投向了省城。
将厂子里的事交给唐文后,林老实开始频繁去省城、省内其他县市考察,走访养鱼户,了解全省的养鱼布局,各省的交通状况。
他这一忙活就是一两个月,等回到县城,大安县上半年这一季鱼开始捕捞。因为产量比较高,又不年不节,县城消化不了,不少运到了省城销售。
等卖完鱼,一统计,今年大安县的鱼产量已经达到了去年的70%,下半年还能养一季,鱼产量较之去年增加40%不是多么难的事。
而市里,隔壁县不少鱼塘也提前打捞捕鱼,获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王县长去开会时,连市里领导都表彰了大安鱼饲料厂。
王县长回来后非常高兴,在年中总结会议上,着重点名表扬了大安鱼饲料厂,并鼓励大家因地制宜,结合本县的实际情况,发扬本地人力资源丰富、农产品丰富等优势,积极创新。
同时大安县第一届杰出青年开始评选了,但评选结果还没出来,大家都知道,林老实一定会当选。
相较于林老实这边的鲜花着锦,何春丽那边的情况就有些惨了。
哪怕有政府出面,还是耗了几个月才有人愿意接手大安服装厂,当然价格也压得很低,厂房、机器、仓库里的衣服和布料全部加起来,总共才四万块钱。
这笔钱并没有立即到何春丽手里,而是先发了一万多块的工资,再偿还银行的两万多元,还有拖欠了几个月的水电费以及一部分其他欠款,最后到何春丽手里,只剩一千多块。
一千多块,在这个时代,顶得上一个普通工人两年的工资,其实不算少。但何春丽跟胡安当了几年老板,过惯了“阔绰”的生活,由奢入俭难,再让他们过俭朴的生活,两人都有些不适应。
更糟糕的是,两人现在都没了工作,唯一的服装店也关门了,整天无事可做。让他们俩去工厂里上班吧,胡安是坐不住,何春丽是不好意思,她在县城里也曾是比较有名气的女企业家,现在去做车间女工?她拉不下这个脸。
所以两人就天天在家熬着,坐吃山空,眼看存款一点点的减少,两人不可避免地经常发生争吵,本就一般般的感情在这种争吵中,消磨得更快,甚至发展到动手的地步。
这天,何春丽又因为一点小口角跟胡安吵了一家,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弄得地上一片狼藉。胡安又甩门而去,不知跟哪个不三不四的光棍鬼混去了。
何春丽气急,也不想收拾了,她拿了两件衣服回了乡下娘家。
何母看她拉着苦瓜脸回来,就知道小两口又吵架了,吃过饭就劝她:“行了,你跟胡安这样天天吵,就是好好的日子也给你们吵没了。听妈一句劝,好好过日子,不要天天戳男人的心窝子,你这样不讨喜。”
何春丽撇嘴:“我戳他心窝子?他有心吗?整一个窝囊废,每天不务正业,让他好好找个活干,他也不听,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早知道,我就不离婚。”
提起这个包括何母在内的何家人早就把肠子都给悔青了。只是谁能知道当初那个天天闷头种地的林老实会有今天的出息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人家可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大老板,甚至在县领导那边都挂了号,哪怕是二婚,也大把的黄花闺女抢着嫁他,便是何春丽跟胡安离了,林老实也不可能跟她和好。
何母叹了口气,劝她:“你没那个福分,就别怨了。你已经离过一次婚了,难道还想离第二次吗?踏踏实实跟胡安过日子吧,他有时候是不着调,但你这臭脾气,也就他能忍你。以后别跟胡安吵了,两口子好好商量,看你们是开个店、摆个小摊还是找个活干,你们在县城还有房子,日子总差不到哪儿去。”
如果何春丽这么容易就听劝,那她就不是何春丽了。她捂住耳朵,不满地嚷道:“妈,你别说了,就让我清静清静两天好不好?”
何母没辙,只好闭上了嘴。
何春丽诚心想磨一磨胡安,在娘家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期间连个话都没捎回县城。
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自己最了解,何母冷眼旁观,知道何春丽之所以跟胡安闹得这么僵,一是因为胡安有时候确实不像样子,结婚了还没结婚的自觉,太贪玩了。这个等他来接女儿的时候让老头子好好说说他。
另一个问题是何春丽意难平。她现在日子越过越差,而她曾经看不上抛弃的林老实却越过越好,她心里早就后悔不说,还总不自觉地把胡安跟林老实比较,对胡安就更不满了。胡安又不是傻子,不会感觉不到,两口子这样怎么不吵架?
为了让女儿死心,何春丽在娘家的这几天,何母故意经常提起今天又有谁上林老实家说亲了,介绍的还是公社干部的女儿,明天又是学校的老师等等。
何春丽听了只是冷笑,丢下一句:“放心吧,成不了!”
林老实连个男人都不算,他敢娶老婆才怪了!
一句话把何母气都够呛,见怎么苦口婆心都劝不动入了魔障的女儿,她索性也不劝了。
何春丽在乡下一住就一个星期,刚开始还好,日子一长,嫂子、弟妹就开始颇有微词了,明里暗里挤兑她。
何春丽受不下这些气,一怒之下,也不等胡安来接了,自个儿回县城了。
推开家门,屋子里跟那天她走之前一样,地面上一片狼藉,碗碟的碎片、竹编的篮子、红色的花瓷盆……全乱糟糟地丢在地上,连块下地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多天,胡安那死鬼也没回过家吗?
何春丽气得磨牙,大力推开了卧室,走进去坐在床上生闷气。
生气归生气,家里面还是得收拾,不然胡安一直不着家,她怎么办?难道就不住了吗?
何春丽认命地蹲下身,把篮子、瓷盆等没砸坏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原处,然后拿扫帚将碎片扫出去倒进了垃圾桶。
忙和了一上午,总算将家里收拾干净,何春丽累得饭都不想吃,她躺到了床上,侧过身,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立在床头的木柜。柜子上的锁是打开的,虚虚地挂在上面,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何春丽吓得瞌睡全无,飞快地爬起来,蹲下身,抓住锁一看,果然被人撬开了。她心凉了半截,颤抖着手打开了木柜门,惊慌失措地去找她的钱。
她锁在柜子里的钱果然没了,全都没了,一毛钱都不剩!
何春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泪无声地滑了下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这个小偷了。她要报警!何春丽抹了一把泪,扶着床沿爬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等走到门口,扶着门框时,她忽地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大门上的那只锁。
这只锁完好无缺,她回来的时候还锁得好好的,家里的门窗也都关得好好的。那小偷是怎么进去的?
一个答案浮了出来。何春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气得咬牙:“胡安,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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