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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衣衫也能看见背后的一对蝴蝶骨,再也不是当初一步一步将他背出尸山的结实。
  他是毁了他吗?
  冉苍自背后将他抱在怀里,温热。
  手臂缓缓收紧,勒着单薄的身子,好像要将他斩为两半,揉进怀里。
  可是他在他身边。
  再也不会去看别人了。
  冉苍将他的头转过来,却看见那双眸子,依旧黑亮,其中却看不见他。
  好像他与这床铺枷锁桌椅也没什么不同。
  冉苍的心脏猛地被攥紧。
  “阿恒!”
  ……
  眼前是一片明黄。
  他以为自己叫得声嘶力竭,实际上发出的声音仿若蚊蝇。
  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真切。
  不见清风明月,不见篝火喧嚣,不见黄金囚笼,却还能看见那双眼睛。
  冉苍挣扎着去抓,可是抬不起手。
  宁恒就站在他窗前,面无表情,不悲不喜。
  阿恒!
  冉苍像是说阿恒你救救我;想说阿恒你知道的,我只是太怕有一天你不告而别;想说阿恒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他想说的很多,却都梗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洛书冷声道:“看过了,可以了吧?”
  冉苍瞪向洛书,洛书想说什么,又觉得是对牛弹琴,干脆别过头眼不见为净。
  宁恒轻轻按了按洛书的肩头,又看向冉苍。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冉苍嘴唇张合,看着眼前的宁恒。
  他长发束起,一身白色劲装,隔着衣料也可知其下肌肉流畅如猎豹,腰间挎碧色长剑,分明就是意气风发正当年,哪里还有半分羸弱模样。
  这才是宁恒。
  这才应该是宁恒。
  他曾日夜不死心得去问宁恒,他可否原谅他,他可否理解他。他自欺欺人,总觉得终有一日宁恒会理解他的痛苦,无需枷锁也会留在他身边。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知道了所有的答案。
  给鸟儿剪去翅膀养在笼中,哪怕拿水再清,那果子再鲜美,也不是鸟儿想要的。
  鸟儿合该就属于蓝天,而不是他手中的一方牢笼。
  阿恒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洛书仰头看向宁恒,他知道宁恒已经放下,只是担心冉苍还有什么手段,或甚是想要同归于尽。
  明明是温暖一切的太阳,他却偏偏要将光锁在怀里,再不让旁人看见。
  明明是出于教养的温柔,他却固执得要据为己有,以为那就是永恒。
  他给你的帮助,是想给你目标,他给你的光明,是想照亮你未来的路,而不是被你拉着永堕黑暗,共沉亡。
  洛书定定地看着冉苍,从冉苍眸中看得见恍然,却看不见悔恨。
  殿中的香烧了一截,灰色的折断落下,埋入香炉,阳光斜斜,将窗棂的影子照在地上。
  冉苍声音沙哑,如百岁老人。
  “阿恒,你可曾心悦我?”
  那日烟柳飘白,你将被偷走的钱袋子抛给我,洒然一笑,眉目清朗。
  你可曾心悦我?
  ‘小公子,以后小心点啊。’
  那日蝉声喧嚣,你捧来一只木匣,药香缭绕。
  你可曾心悦我?
  ‘阿苍,这是能助你重塑经脉的药。’
  那日枫叶如血,我在万人之上,受众人朝拜,你立于台下,一身白衣,眉眼温柔。
  你可曾心悦我?
  ‘武林盟与皇室结盟。’
  那日东风凛冽,铠甲结霜,背后是敌军叫嚷,你将我背在背上,与我藏在窖中,呼吸纠缠。
  你可曾心悦我?
  “阿苍,别怕。”
  赠你发簪时的清风拂柳,烛影摇晃间的倾心传授,炎炎烈日旁的传功习武……你可曾有那么一日、一刻、一瞬——也如我一般,乱了心跳?
  冉苍看着宁恒,似是恳求,似是希冀。
  这样是不是代表,不是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
  宁恒看着他,在冉苍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从未。”
  当初那个皱皱眉头都会让他心头一紧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眼前的人,哪怕眼神再绝望,他心底也宛如死水,毫无波澜。
  有些话,当初是知道他不会听,然后是不想说,最后是觉得没必要了。
  但是为了给他一个、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宁恒还是想说明白。
  “我自始至终只是把你当做后辈,当做兄弟,当做半徒,未曾有过半点越界。”
  没有过说不清的暧昧,没有过过分的亲昵,宁恒在那五十年里从未想清,怎么冉苍会动了别的心思。
  后来说起,洛书看着他神色莫名,落于轻轻的叹息。
  因为对于有些人,温柔就是亲昵,温暖就是暧昧,生长于暗处,骤然见得光明,就会分不清执念与喜爱,左右最后落笔于执念。
  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是温暖,就是执念,就是向往,令人始于成瘾的触碰,终于戒不掉的关切。
  宁恒没有错,冉苍也没有错,错的是他的偏执,以最恶劣的手法实现,毁了宁恒,也毁了他自己。
  “……后来,在那五十年里,我便只剩下恨了。”
  宁恒淡淡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直到被救出来,我也止不住得回想,洛兄之前很好奇我恢复得为什么会这么快,大抵是因为每日都在想着该怎样杀了你。”
  “我被亲手教出来的孩子毁了。”
  宁恒轻声笑了笑,冉苍全身一颤。
  “阿恒……”
  恨我?是、是该恨……可是他心口剧烈地起伏,每一下都是一次剜心般的疼。
  恨我?你怎么能恨我啊,你是宁恒,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恨我,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恨我?
  冉苍喉间发出“喝喝”的声音,可是依旧说不出来话。
  红柚正趴在洛书的肩上,摆动着尾巴。
  “不过现在我也想清楚了,”宁恒手按住腰间的长剑,笑得一如从前,眼中有江湖,有山水,却没有了冉苍,“左右也不过是五十年,以后的时间还很长,我依旧可以去游览山河大川,你我两清,不需要恨了。”
  他迎着冉苍怔愣的眉眼,轻轻摇了摇头,“已经不恨了。”
  自此之后,你我之间,再无关联。
  宁恒转身,脊背笔直,就向他腰间的长剑。
  冉苍不喜欢看见宁恒的背影,背影代表告别,可是他从未像今日一样恐慌,大概是自知这一别就是永远。
  他不恨了?
  他不恨了!
  冉苍宁愿宁恒会恨,会将一腔怨气尽数发泄在他身上,这样他至少可以说服自己,他还记得他,他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此生都不会被抹除,他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阿恒是他的,是只属于他的。
  可是现在,他不恨了。
  他怎么能不恨了?!
  “阿恒!”
  他喷出一口血,终于叫出了宁恒的名字,可是宁恒依旧没有回头。
  ……
  回到醉仙楼之后,洛书将那一对镣铐给了宁恒,就当是与过去彻底的诀别。
  宁恒看着这一对镣铐沉默许久,在洛书意外的神情中,运转内力。
  镣铐寸寸而碎。
  外层的铁剥落,露出了片片碧绿,色如春水。
  洛书的瞳孔骤缩。
  宁恒的手微微颤抖,但是很有耐心地将碧色一一分离,又重新排好。
  从日上中天,到金乌西坠。
  宁恒也不要洛书帮忙,慢慢地拼着,最后拼出了一把剑。
  与他腰间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洛兄,”宁恒笑了笑,抬头看向洛书,“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佩剑,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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