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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知道国师的年纪,但所有人都知道,先皇昏庸,若没有国师的支撑,恐怕等不到冉苍,穹国就先亡了。
  国师见皇上是可以不跪拜的,冉苍桀骜自负如此,见到国师也要行上一礼。
  面对太上皇也不过如此。
  然而今天,为了他,国师、他的老师,向着皇上弯了腰。
  他低着头,脸上的神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想站起来指着冉苍,说这些都是老子干的,和我老师没干系,你冲着我来,可是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让自己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不出声音。
  他知道,若是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动作,老师的礼就白行了。
  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无力。
  冉苍没有多加为难国师。
  毕竟国徒还没有学成,而国师现在无可取代,撕破了脸对谁都不好。
  他冉苍最受不得有什么脱离他的掌控,他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看到国师的臣服。
  留下一些聊胜于无的恩赐,又说了一些假惺惺的话,冉苍终于走了,占星台恢复了以往的安静,顾离垂着头跪在地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里有一团火,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小离。”
  有人轻声叫他,那流水一样的声音,依旧是平和的,温柔的,好像刚刚的狂风暴雨不存在,泉水依旧是泉水,小溪依旧是小溪,不紧不慢,不争不抢。
  他抬起头来,看见他在月光下回头看过来。
  国师的年纪一直是一个谜,看着外貌,说他二十岁也可以,三十岁也可以,四十岁也可以,他的外貌已经超出了年龄的限制,已经穿破了时间的禁锢。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国师的年龄远远不止这么多。
  月光如水一般,温柔地淌在他的及腰的长发上,他头发半束半披,除了靠近发尾的地方是黑色,其他的部分是纯净的白,让人想起仙鹤的翅膀。单看他的头发,他应该很老了,可是他的容颜却如同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他的容貌既不精致也不惊艳,却让人感到岁月静好的时光温柔。
  他穿着一身黑白的长袍,在月色与雾气中,好像要乘风而去。
  顾离突然一阵心慌。
  “……老师。”
  他不知缘由地微微颤抖起来。
  国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离,起来。”
  顾离不敢不起。
  跪得太久了,他站起的时候一个踉跄,膝盖一阵刺痛。
  “哎……”
  又是轻轻的一声叹息,这次在耳边。
  国师扶住顾离,宽大的袖子就将顾离包裹了起来,顾离恍惚想起,当初自己被捡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很宽很长的袖子,将他严实得包裹起来,好像一道保护他的墙。
  国师将顾离放在椅子山,起身去拿了一盒药膏过来,然后将顾离的手拿过来,顾离身子僵直,拳头握得紧紧的。
  “小离。伸手。”
  顾离僵了一下,像是想要抗拒,但最后还是妥协似的,将手指一根一根地张开。
  指甲扎进掌心,掌心一片鲜血淋漓。
  国师拿过手帕,沾了清水擦净他的掌心,雪白的手帕晕开丝丝的红。国师的手是温热的,但是对于火气正旺的少年人来说是偏凉了,顾离忍不住缩了一下,被捉住手腕。
  “小离,”国师的动作很轻柔,凉丝丝的药膏抹在伤口,竟然没有太疼,“和自己的身体生什么气呢?”
  指腹摩挲过掌心,带起丝丝缕缕的痒。
  “知道你少年意气,但是你啊,陛下的裁决可有错吗?”
  顾离不说话。
  他不是在意冉苍。
  涂抹完了双手的药膏,顾离的两只手都被裹了纱布,这才发现自己腿上的伤还没有涂药。
  国师自然地将顾离的一条腿放到自己腿上,拿起小刀割开膝盖处的布料,顾离吓了一跳。
  “老师,我、我自己来……”
  膝盖处的血与布料沾在了一起,一不小心就会将人的皮一起撕下来,疼得很,国师认真地将布料一点点割下来,还不忘回复顾离,“别闹,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为师省心。”
  顾离想起自己小时候皮,身上常有伤口,就是老师这样一点点给自己处理的。
  穿过时光,好像什么都没变。
  国师将最后一处伤口处理完,摸了摸顾离的头,见他双腿双手都裹着布条,又叹了一口气。
  他微微弯腰,将顾离抱了起来,让顾离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就像是抱着小孩子。
  顾离的脸一下子红了,想要挣扎,国师的手按在他的头上,他就像是被按住后颈的猫,一下子不动了。
  国师的袖子将顾离包裹起来,就像是他被捡回来的那天一样。
  顾离突然明白了自己方才为什么在颤抖。
  因为他在害怕。
  他无比害怕老师说,小离,我不要你了。
  往往自负来源于自卑。
  顾离无父无母,在偌大的皇宫中,亲近的也只有国师一人。
  他在乎的评价,也只有国师的。
  他一无所有,他想要报答,或甚是让国师开心的方法,便只有努力地学,成为他最好的弟子。
  那深深的怨,不过是来源于最初的敬与爱。
  顾离将头埋在老师的颈窝里,微微蹭了蹭,就像是以前一样。
  国师微微含笑着按住了顾离的头。
  在顾离看不到的角度,他微微侧头看向冉苍离去的方向,笑意褪去,换做了犹豫与忧虑。
  ***
  同一片月光下,在承阳城,在世锦,还有三个人没有睡。
  “老大,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真是奇了怪了,南风金鳞手里的那块幽冥令到底去哪了?老子都把腿给跑断了,连根毛都没瞅见。”
  魁梧黝黑的班主裸着胸膛,一坛酒直直灌下去,酒液顺着脖颈滑下,沾湿了胸前的毛发。
  “这件事的确奇怪,本来打着趁承阳城里程长老一脉的人没有反应过来,先下手为强,没想到幽冥令不见了,它还能长腿跑了不成?”后裔闷闷地摸着自己的箭,箭头被修补过,但是有些歪歪扭扭的,算是废了。
  “金鳞被斩首了,那南风馆又被改造了,血牡丹现在不知所踪,这幽冥令万一是被金鳞藏在了那个地方,不会就永远也找不到了?”后裔又说。
  “格老子第,那可恶心巴拉,老子找了这么久!”班主被这种可能性气到了,酒坛子摔倒地上,未喝干的酒溅开,险些沾湿了为首之人的鞋子。
  “抱歉啊老大,我、哎!我就是太生气,一时没有控制住。”
  班主挠挠头,讨好地凑过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大第一次开了口,“未必。”
  “那一块幽冥令,也许是在冉苍手里。”
  “什么?!”后裔惊呼,险些将箭头掰断。
  “他不是与咱们合作的……”后裔说了一半顿住了,以冉苍的性子来说,他不来抢他们的东西就好了,还盼什么别的。
  哪有让老虎把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的道理。
  “妈的!”班主恨恨地将酒坛子拍在桌子上,“那咱们这一个月就白费了?!不说别的,用在那丫头身上的就耗费了不少。老大,空中楼阁那边还整吗?”
  老大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继续计划,未必没有用。”
  “怎么说?”
  后裔殷切地看向老大。
  “新消息。空中楼阁与雷世苍相识,雷世苍身边的姑娘,便是妖女韶斩。”
  “她的手里,有一块幽冥令。”
  第184章
  月色静悄悄的。
  “阿荼,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雷世苍有些奇怪地看着阿荼,妹子把自己叫到后院来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吗?还非要出来说?
  空中楼阁常居之处的后面,是一方池塘,夏日重重叠叠的荷花开得满满当当,现下是深秋,荷花都落了,只剩枝干支棱棱在湖面上,月色清凉,别有一番萧瑟的美感。
  可惜雷世苍全然不解其意,他的目光落在阿荼的面颊上。
  今夜的阿荼有些奇怪。
  平时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裙装,今日却露着双肩,月光照在阿荼的肌肤上,面颊,脖颈,手腕,透着一股带着冷意的白,偏偏唇色如二月的红花,于是就带上了一股艳。
  平时的阿荼,让人想起白雏菊或是出水芙蓉,却绝不会让人想起罂粟或时岩蔷薇。
  可是雷世苍是看不出来的。
  若是他能看出来,也不至于今天白日赵柯都将阿荼等他的事情说出来,他还什么都没有察觉,还只是当阿荼是他的妹子。
  所以雷世苍盯住阿荼的脸,迟疑着问,“阿荼,你是病了吗?”
  阿荼微微歪头去看他,平日里纯真干净的动作却如同夜里的精怪,带着一股噬人的魅。
  “雷大哥……”
  她轻柔地唤着雷世苍的名字慢慢靠近,淡淡的馨香乘着夜风裹挟身体,雷世苍心头莫名躁动,然后又被清凉的味道冲散,他皱眉,后退一步,“阿荼?你怎么了?”
  阿荼一怔,目光中出现一丝迷茫,而后还想再靠前,却见雷世苍明白地摆出了拒绝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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