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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二师兄犯病呢,师父给治治。
  百骨知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小师弟的绝色,带着属于少年人的好奇,睁圆了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单纯而无害,曲青邪差点就信了他的邪,忘记了面前这个人左右江湖金银的另一重身份。
  曲青邪心里剧烈地挣扎着,但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挣扎的。不管装的再像,两人到底是已经见了面,再也不是单纯的丹青与焦尾。
  那就说吧,还犹豫什么啊?
  可是曲青邪就是犹豫了,明明在登上教主之位后,能一声令下斩尽当初追杀他与左护法之人,将魔教的势力削弱了大半,却在这根本称不上问题的问题上犹豫了。
  大抵是因为实在是太在意了,以至于容不得半点闪失。
  好不容易能全心全意地去信一个人,怎么舍得失去。
  ……
  曲青邪从洛书这里学的第一样东西是“侦查”。
  侦查死的,也侦查活的。
  凡是出现杂他身边的事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凡是有可能发生的危险,都被他掐死在萌芽之中,因为这个能力,他不知道死里逃生多少次,也因为这个能力,他对人再难交付期待与信任。
  江湖人皆知,老教主是曲青邪的父亲,但是鲜有人知,左护法是曲青邪的母亲。那常年一身黑袍的左右手,竟是女儿身。
  老教主抱着他读书识字,有力的大手握着他软乎乎的小手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教他练功习武,教他笔墨丹青。他一直以为,自己有一个好爹爹,把自己放在心尖上。
  直到有一天左护法突然抱着他出逃,在夜色中晃动的火把将往日里一张张和蔼的脸庞映照地分外狰狞,好像一觉醒来世界就变得虚假,只有左护法身上淡淡的馨香和温热的体温是真的。
  七岁之前,曲青邪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有母亲的。
  而当他知道的时候,左护法已经死了。
  她抱着他,将他护得严严实实,她的背后被扎成了一个刺猬。有两支箭,一箭穿过心脏,一箭穿破喉咙,锋利的箭头堪堪在她身前止住要了她的命。她一身狼藉,而他却只在心口那里,被溅上了一滴鲜血,就像是雪地上飘落了一瓣红梅。
  这一天,刚好是曲青邪的生日。
  也就是这一天,将他的未来与过去完全搅乱。
  他不甘,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告诉自己母亲的存在,他担心,那晚没有看见父亲,不知道父亲是不是也遭遇了不测。
  而在洛书将他捡回去,他清醒之后,将随着他一起掉下落仙崖的母亲的尸体找了回来,他将母亲身上的箭矢一根根地拔出来,然后给母亲包扎好,哪怕她已经开始腐烂。
  他一根根地拔着,最后拔到了心口的箭。只一眼,他的心如同被浸到了冰水里。
  这箭上雕刻着复杂华美的花纹,在箭尾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湖字,精美得不像杀人的凶器,反而像什么工艺品。
  这样的箭,只有一个人用。
  那就是他的父亲。
  而“湖”,正是他的名讳。
  第65章
  曲青邪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偷了父亲的箭,但是他很快又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先不提曲湖是怎样喜欢,如何看护,单单是专程偷了他父亲的箭来对付他与他母亲就是没有理由的。若是要留下什么误会,挑拨他们的关系,便万万不会下了死手。
  所以,今晚追杀他们的,就是他最亲近的父亲。
  他的父亲,要杀他。
  曲青邪像是冬日里被冻住的鱼,止住了动作,也没了生气。他恍惚想起,在左护法被一箭穿心的时候,眸子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情绪,最后变为最纯粹的,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不舍与担忧。
  她说,“小心,呵……”
  “呵”什么?
  曲青邪当时不明所以,现在才明白了母亲想说的是什么。
  不是“呵”,而是“湖”啊。
  她想说的话,想让他警惕的人,被一箭锁在了喉咙里。
  ……
  洛书把曲青邪捡回去的时候,其实是很担心的。他大致猜出了小孩经历了什么,也能换位思考他的心情。但是这个小孩,他不哭不闹,反而笑得灵动狡黠,看见他的时候既不惊讶也不悲痛,而是笑嘻嘻地问:“老头儿,你是不是要收徒弟啊?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
  洛书看见小孩的笑意从眼角开始蔓延,一直到了唇边,就好像心情真的很好一样。
  只是手心却紧紧握着锐利的箭头,柔嫩的掌心被刺到鲜血淋漓。
  因此那天洛书就收下了自己的第二个徒弟,而教他的第一件本领,就是“侦查”。
  侦查死的,环境、机关、尸体。
  侦查活的,语言、表情、人心。
  在他面前,暗藏的危险也好,卑劣的想法也罢,全部暴露无余。
  然而这是保护,也意味着伤害,尤其他被至亲之人背叛过,便再也难以接纳旁人。
  洛书一共教了他十年。
  用一个月时间,和他相处熟到没大没小,用五年时间,才真正被他放在心里。
  洛书以为曲青邪走出崖底,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总会遇到他真心相交的朋友,有相伴一生的爱人,也许等他教齐了七个徒弟爬上悬崖时,甚至能看到一群可爱的小徒孙。
  然而洛书没想到,当年的魔教对待一个孩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的令人厌恶。
  曲青邪先是明察暗访当年之事,发现流传最广的、也是最得众人信任的,是左护法野心甚大,绑走了小教主欲胁迫老教主让位。然后便以一名小兵的身份混入了魔教,用易容术变音术将自己彻底的改头换面,从魔教的最底层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他本就早熟,又适逢幼年巨变,接人待物进退有度,极为得众人信任,很快就开始接触魔教的核心。
  然而越是接触,他便越是心凉。
  当侦查手段用到极致,那肮脏龃龉便无处遁形,那他便发现他以为的幸福都是利用,幼年时所谓的父子情深,所谓的下属爱戴,不过都是为了麻痹他演的一场好戏。
  取悦他,麻痹他,催眠他。
  控制他,驱使他,摧毁他。
  让他以为自己幸福无比,身处光明面向阳光,却忘记了脚下是万丈深渊。
  他回想起童年时的记忆,想起曲湖和那些长老一张张慈爱的脸,便如同看到了带着面具的人形,揭开面具,下面腐烂肮脏不堪。
  然后曲青邪的心就凉了。
  纵使把酒言欢众人推举,也难言信任。
  再然后,他被一路提拔,在成为长老手下得力干将升无可升之时,他换回了魔教小教主的身份,去查探更核心的事情。
  比如对他如此的原因。
  比如杀死他母亲的原因。
  比如以父亲为首的一群人,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然后就是反击。
  曲青邪带领自己培养的下属,和当年左护法留下的暗线杀入掌星殿,血洗日月阁,黑衣烈烈,立于大堂之上将曲湖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一人辩四老,负手而立,从容淡定,波澜不惊。
  邪道强者为尊,曲青邪一战服众,一战成名。
  自此之后,魔教易主,只有教主曲青邪,再无教主曲湖。
  只是可惜,直到最后,曲青邪也不知道曲湖的目的。
  只是可惜,直到现在,曲青邪还难以交出自己的信任。
  所以他难得将信任交予,怎么能接受就这样失去。
  方尚清看着曲青邪,自然知道洛书的打算,只是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何事,能让曲青邪如此失措。
  方尚清知道丹青竟然就是曲青邪,心情自然亦是复杂,亦是和曲青邪一般产生过逃避的念头,但是这种想法只出现了一刹那。
  方尚清与曲青邪还是不同的。
  他修的是剑,曲青邪修的是鞭,剑客一往无前,鞭者以柔克刚。这是洛书为他们挑选的武器,也是他们的性子。正道虽亦有肮脏,但是终归是少数,而邪教弱肉强食,目无法义,若是硬抗不过,便唯有周旋。
  这是最适合他们的生存方式。
  也因此,方尚清趁着这个机会,想先行说出自己的身份。他是方尚清,也是盟主,也是焦尾。
  今日的见面,哪怕日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终究是发生了的。纵使装作不知道,很多事情也不能像之前一样,与对方言无不尽,那便难免渐行渐远,不如趁此做个了断,以免毁了这一段情谊。
  盟主与教主相杀多年,焦尾与丹青相交多年,纵使方尚清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对曲青邪的了解,对丹青的在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你无法开口,那么我说。
  你无法了结,那么我来。
  自此之后,或是依旧相近,或是默契疏远,便由你我本心。
  方尚清思至此,便抬起头道:“骨知,其实我是……”
  “小师弟,平时就别叫我丹青公子,求画的人太多,躲着呢。”方尚清的话被打断,曲青邪懒洋洋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说着摘下了斗笠,露出了未曾易容的真颜,“我在老头子门下排第二,叫二师兄……啧,比你小了一位。”
  曲青邪说着看向方尚清,不爽地挑了挑眉,眼神依旧是熟悉的让人想一拳揍上去的眼神,只是其中已经没了从前的警惕,拨开掩盖在上的调笑,底下是复杂到令他也难以解读的情绪。他的瞳色极深,就像是化不开的墨色,要带着他不知去向何方。
  方尚清熟知曲青邪的性格,只是却忘了一点,他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他。
  焦尾、呃盟、方尚……总之就是他,一定会想要先行开口,我怎么能输给他!
  就像是小孩子一样,曲青邪抢先开口了。说出来就莫名轻松了起来,而且曲青邪感觉自己胜了方尚清一筹,不由自主地回过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然而方尚清并没有看他。
  方尚清别过头冲着已经呆住的百骨知笑了笑,道:“我是焦尾。”
  百骨知在受到了一波信息轰炸之后,再一次受到了暴击。然后从脸开始发红,一点点红到了耳根,眼睛里发出了绿油油的光……身为一个消息收集者,他今天居然一口气听到了两个心级消息!简直要兴奋到原地爆炸!百影,来把本楼主的三十米大笔拿上来!
  面对尸山血海刀枪剑雨而面不改色的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糟了!忘了自己小师弟是听风楼的最顶级听风者!
  连接受到震惊已经麻木的水倩奴:我呢?你们在开认亲大会之前有谁考虑我的感受?听了这么多机密我是不是走不出大门了?
  然而其实洛书是故意的。
  毕竟曲青邪身处邪教,哪怕这两年非常消停,但是总是有人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去找茬,水倩奴手中有曲青邪想知道的东西,难免会留下把柄,因此让他们当着水倩奴的面认亲,其实也是在暗暗告诫她:乱说之前先想想,自己惹不惹得起听风楼。
  看来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洛书也就不再吓唬她,笑着道:“小姑娘,你说说你相公的模样吧。”然后就甩了个眼神给曲青邪。
  曲青邪无奈,自木箧中拿出了纸笔,他低下头时长发遮住了过于锐利的容貌,只看见他一身月白色衣衫,长袖被微微向上撩起,露出的一截手臂如玉如竹,竟然带出了一股公子如玉的温润,岁月静好的安稳。
  方尚清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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