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贷款凭证是我弄的,我没有。”厅屋里隐隐传来争执,宋老三高声的否认着。
宋老二就算坐在椅子上,那也是卓然于群的军姿:“信用社的贷款凭证可不容易拿,而这家里别的人几乎不出门赶集,就你,你一直住在红星公社。”
“说不定是青玉呢,青玉也读过书,估计是她想给大嫂栽赃的。”方苞玉赶忙转移战火。
宋青玉急了:“三嫂,没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吧,我本身就是一个寡妇,怎么可能再去欺负大嫂?”
“你们一个个的,都欺负了老大媳妇,不过是我为了家和万事兴,把自己当瞎子罢了。”宋大爷重重儿吭了一声,说:“得,我把我自己苦死,希望你们有一天,看在我累死的份儿上,消停一下。”
“让苏向晚走啊,她走了,咱家保证齐乐融融,再没有任何人会吵架?”宋老太高声的说。
“大嫂娘家现在是黑五类,你让她回去,她不得跟着她娘家人一起住牛棚?”宋庭秀反问他妈说。
苏向晚的娘家在苏家旮旯,娘家有三姊妹,一个弟弟。
那不,她爸解放前,给国民党抓去当过一段时间的随军医生嘛,就为着这个,六六年给划成反革命了。
苏父当时就死了,苏母也是明理之人,把自家所有的财产全分给了三闺女,然后一纸书信,跟她们断绝了关系。
如今,苏向晚的娘家弟弟和娘家妈,还在整个清水县最苦最偏僻的胡家岔岔劳改着呢。
但是,这事儿苏向晚自己并不知道,因为当时革委会前去苏家旮旯的时候,正好宋庭秀在,是他前去交涉这事儿的。
也是为了不让苏向晚担心嘛,回来之后,只说她娘家不认她,跟她断决母女关系了。
而原身呢,又傻,对于宋庭秀的话无有不信,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还就真的以为,自家妈把自己给不要了呢。
当然,宋庭秀也是一力作主着,让苏向晚留下来的人。
……
“你以为是我打她?你全村问问去,她给你写信,她打孩子,她整天不是上吊就是跳河,明明是她整天在闹好不好?”宋老太说着,气的都捂上心脏了。
“她还往我头上扣过粪篓子,拿着我的钱出去浪花,我怕人说我虐待儿媳妇,我啥也不说。”
宋老三添油加醋呢:“二哥,当时可是大嫂去了一趟冬风市,大哥才死的。把她送走吧,让她回她娘家去。”
“飞机失事,跟大嫂有啥关系?”宋庭秀听他妈告了半天的状,本来就很恼火,这下倒好,气全发给弟弟了。
宋富高声说:“我爸说了,男人不论干啥大事儿,干之前都不能碰女人,碰了就是沾晦气。”
方苞玉一把就来捂他的嘴:“这孩子,咋说话呢。”
显然了,这是她在家里经常捣鼓的话,给孩子记下了嘛。
宋庭秀毕竟当兵的嘛,性子冲,直接给了宋福一大脚,把他惹哭,这事儿才算完。
“这样吧,既然我来了,你们也对大嫂怨气都这么大,咱们分家吧。”宋庭秀站了起来,果断的说:“妈,你把咱家现有的存款统计一下,改天拿出来,大家一起分家。”
好嘛,刚才还在告状的所有人,纷纷都急了。
“二哥,啥叫个分家,你咋能说这话呢?”方苞玉急了。
要知道,他们俩口子横竖不在家里干活儿,但是,万一哪一天,方苞玉她爸的保管员不当了呢,回来分了家,难道让他俩一家子下地干活儿去?
而宋青玉呢,寡妇啊,带着个孩子,没有俩哥哥在上头支撑着,咋能找到好人家。
咋有在娘家这么闲适的日子过。
所以,刚才还在讨伐苏向晚的人,全都变了口风:“家不能分,我们给大嫂赔情道歉,往后对她好成吗?”
“就狗蛋和驴蛋,那是我亲儿子,得,明天我给他们买油圈圈吃,哎呀,好久没吃过油圈圈了啊。”宋老三赶忙的就说,这是准备要灭火呢。
院子里昏黄的月光洒着,烛光照映着。
驴蛋坐在炕沿上,静静儿的听着厅屋里人的谈话。
小狗蛋儿蹲在地上,扣地缝呢。
“哎,狗蛋,地里有钱呢,赶紧扣,我都看见啦,一张十元大团结。”苏向晚突然就说。
狗蛋一听乐了:“哪呢哪呢,妈妈,我赶紧扣。”
“妈的意思是,地里又没钱,你扣啥扣,小心扣坏了地。”驴蛋突然就是噗嗤一笑。
狗蛋红着脸站起来了:“妈诓我呢。”
苏向晚趁势在这孩子汗浸浸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没说话,只看着他笑呢。
狗蛋摸着脸,不可置信的说:“哥,哥,妈亲我呢,亲我呢。”太得意了,必须炫耀一下。
苏向晚转身,把昨天剩下的半个油圈圈一人给俩孩子掰了一半,看他俩大撕大嚼着,指着狗蛋的鼻子说:“你往后要不是走哪儿都蹲着,而是能跟你大哥一样好好儿坐着,妈妈每天都亲你一下,好不好?”
狗蛋狠狠的点了一下头,看了驴蛋一眼,突然就指着哥哥笑了:“哥哥好像不受活哦。”
不受活,在秦州老话里,是吃醋,心里不舒服的意思。
苏向晚一想到这俩孩子将来要拨枪相见,成死仇,不敢厚此薄彼,既然亲了一个小冤家,那就把另一个也亲一下呢,但是还没亲到呢,驴蛋刷的一下,红着脸就躲开了。
呵,臭小子,搞得她多在乎他似的,不理他了。
结果,苏向晚刚躺下,小家伙悄眯眯的,又凑过来了。
“妈妈,我死了的爸爸到底是个啥样的人啊,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孩子说。
苏向晚费力的在脑海里回忆着,但还是回忆不起来,原身的脑海里,就只有宋庭秀的模样。
俩人一起去冬风市时,挤在火车上,他给她买来的大白兔奶糖,饼干,还有用大搪瓷缸子泡着的奶粉。
天啦,苏向晚扶额,心说,原身怎么就一点也不走肾,光走心呢。
好歹睡过几回,有了仨孩子,你倒是记得那个男人的相貌啊。
这就害的,苏向晚对于宋老大的印象,就只有原书中的描述。
说他年青的时候粗中有细,细中有粗,个性幽默,为人内敛,最重要的是,特别擅长手工巧物,再兼智商超群。
当然了嘛,男主的爹,那得是比男主更苏的人物。
人家将来可是会成华夏共和国改革开放后第一代弄潮儿的人,是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时候,天天上报纸的人。
可这么苏的人物,原身怎么就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他长了个啥样儿呢。
接下来几天啊,不论宋青玉,还是方苞玉,还是宋老太,对仨孩子,那简直叫个如沐春风的好。
当然了,去年宋庭秀回来探亲的时候,他们也这样儿,变着法儿的对仨孩子好呢。
但是,等宋庭秀一走,该咋样,还是咋样。
苏向晚每天纳着凉,摇着扇巴子,吃着青玉端来的,带着油的酸拌汤,美滋滋儿的就想,家是你们想不分,就能不分的吗?
这不,宋老太和方苞玉俩正在窃窃私语呢。
“妈,大哥的抚恤款还在吧,你该不会是又给我大嫂了吧?”方苞玉问说。
她和宋老太的大闺女宋大花属于换亲,宋大花是方苞玉的大嫂,也是娘家大姑姐,那个女人,本事大着呢,最会骗老太太的钱。
宋老太包票打的好着呢:“五百块,我天天贴身攥着呢,丢不了,放心吧,有我在这儿就分不了家的,就算她苏向晚闹着要分家,横竖钱在我手里,要怎么打发她,还不是随我?”
“抚恤金的折子还是拿我大哥的户头开的吧,他人都死了,要不,放我户头里。”方苞玉其实想趁势搂钱。
宋老太挥手呢:“你的户头,那成啥了,你放心,我攒的钱将来全是属于福娃子的,但你们两口子现在甭打钱的主意。”
大儿媳妇除了闹腾小叔子,克死丈夫让老太太讨厌,至少还能拿捏得住。
这个三儿媳妇,又懒又馋,整天就只会旁门左道的挖钱,要不是她是仓库保管员家的姑娘,要不是她给老太太生了福孙子,宋老太只会不停的啐她。
老太太这钱啊,往谁的户头上不都转,就放在死了的大儿子户头上,踏实。
当然,那存折也攥的紧着呢。
可惜喽,钱是存折就能管得住的吗。
那不,苏向晚抱着小吱吱,正在村头浪着呢,宋建国开着拖拉机从红星公社回来,远远就在喊呢:“向晚,向晚,赵辅导员说,让你去乡上一趟,县城有封你的挂号信,让你去取呢。”
哟,存折到啦?
苏向晚咧开嘴就笑了:“好呐,谢谢你啊建国。”
明天就分家。
第9章 分家啦
孙淑芬今天在乡政府开会,没想到出来,居然碰上苏向晚和赵国栋站在一块儿。
看样子,是俩人正在聊天,孙淑芬于是就停下来,准备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她最近啊,听说苏向晚对宋庭秀不那么热乎,反而是热乎起赵国栋了呢。
不过,俩人说的都是挺普通的话。
孙淑芬听了半天,只听见苏向晚在不停的说谢谢,感谢你之类的。
反而是小狗蛋就把孙淑芬的目光给吸引了,那不,赵国栋的自行车上挂着几个油圈圈嘛,孩子倒也不敢吃,就只是轻轻的,拿手蹭一点油圈圈上的油,趁着妈妈没注意,踮脚给小吱吱的小嘴巴子里塞着呢。
小吱吱嘴巴张的大大的,跟只要食的鸟儿似的,努力的从妈妈背上往下探着头,贪婪的舔着哥哥的手指,借哥哥那只瘦瘦的小手指,舔噬着一点油意。
莫名的,孙淑芬居然觉得眼热呢。
人穷不可怜,孩子穷才最可怜的啊。
“赵干部,你是不是最近要在《荒原》上发表一篇诗歌。”苏向晚的话,把孙淑芬给拉回了现实。
赵国栋架着自行车说:“是有这么回事儿,怎么,你看过我的诗稿?”
“暂时先别发了,我听说咱乡上,有些人想从你的诗里找毛病,批斗你呢。”苏向晚说。
她记得,原书中赵国栋给打入牛棚,就是因为一首诗的原因。
现在的批斗,就跟那击鼓传花似的,今天你还在批别人,说不定明天就变成别人批斗你了呢。
但愿她这一句,能救赵国栋一回吧。
赵国栋毕竟是高干家庭的孩子,一听这话,就知道估计是有人想整自己。
当然,他的诗稿就不会发了。
那不,他看苏向晚要走,赶忙就从自行车上把油圈圈给解下来了:“这个,你拿着吃吧,我给孩子们买的。”
狗蛋的口水跐溜一下就流下来了,笑的可怜巴巴的,以为油圈圈真归自己了呢。
苏向晚说:“六个油圈圈,那得9毛钱呢,这个我们不能要,赵干部,你快回去吧,我还得去趟乡信用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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