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天傍晚,瑶光烧得昏昏沉沉,不禁大为后悔,她应该在早一点自己还能动的时候赶紧出谷的,哪怕住在水仙庵,也比在这里强啊!到了水仙庵,至少可以去山下村庄求救,可在这山谷中,只有她自己。想喝一口热水,想要把火堆升得更旺一些,全都得拖着病体自己去做。
这时代没有温度计,但是瑶光自己摸着自己额头,都觉得烫手。
她竟然没想起来买些老姜回来,煮点姜汤喝也能发汗呀。
唉,其实就算到了村庄求救,也不一定就能得救,谁能保证那些村民就会是善良的呢?这么些日子村民们总看到有人去水仙庵,从此有去无回,也没见他们做什么啊……搞不好看她病了趁机谋财害命!
瑶光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实在是病得难受,喝了些热水再次昏昏沉沉睡去,连炒面糊糊也懒得弄了。
熬过这个夜晚,她仍然没有要退烧的迹象。
清晨,瑶光坐在只剩下微弱火星的火堆前,往里面添柴炭,拨了拨火,忽然就流下眼泪。
大约人在这个时候都是格外脆弱的,韩瑶光此刻极度思念9012。便利的医疗,平等的社会地位,自由的婚恋选择,想去哪里玩乘车乘飞机坐游轮……最重要的是想喝口热水吃个泡面分分钟的事!哪像此时,得先把火升起来,着旺了,那边接泉水的锅也满了,才能烧上,又要等上好半天!烧好的水上面还会有小灰星子。
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可是——老天,你真的为我准备了一个大任务么?我的这个任务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人生能像玩游戏一样看得到任务进度条多好啊!
然后她想起了韩瑶光1.0。她说的没错,这个时代,出了京城就像到了荒野,危机四伏。可是,留在京城也一样啊!先不提那些真会要命的人际关系,她送孟萱离京的时候不也病了么?也如今日一样高烧不退,当时虽然有薛娘子、竹叶等人在,还有许多仆人,可是呢?不是一样凭运气熬过来的?
我都已经得到金手指了,还要画地为牢,为了所谓的“安全”终身待在京城么?
韩令仪也许会。我韩玄玑绝对不会。我是天生要四海为家的人。
瑶光吸溜吸溜鼻涕,用手臂蹭掉眼泪,倔强地往火堆里又添了几块木炭,仰天大笑,“我就是不服!我就是不服!”我要在这个时代留下我的印记,就像韩彰、容仙公主等人曾经做的那样。
我一定得好起来,我的岩画还没完成呢。
可是雄心壮志对于病痛是没药效的。瑶光喊了两嗓子后一阵眩晕,差点没跌倒在火堆旁边。
然后,她发现雄心壮志对自然天气也毫无效用。
一片小雪花飘飘摇摇落下,正落在她膝盖上。
她抬起头,看到无数雪花悠悠飘落,仰望看去,它们是灰色的。
雪很快越下越大。
雪花坠落时团在一起,大如鹅毛,坠地时几乎有声。
瑶光看着火堆,雪花在火堆上方就消散了,可是雪越落越快,不断有雪片落在火苗上,木炭上,火堆的灰烬上,发出细小的熄灭声。
呜呜呜,天要亡我。
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瑶光哽咽着,找了两根长点的树枝,夹住一根燃烧的木炭小心翼翼移到岩洞口。
她必须得让这团火燃烧着,不然,她就会冻死。
她一边哭,一边把火移进了洞口,只是移过之后,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火又小了好多,要等到能烧上水,还要等好一阵呢。
这时她也累得一阵阵发抖,头重脚轻,全身无力。
瑶光只好钻进睡袋里暂时休息一下,可睡袋中的汤婆子早已冷了。
她哆哆嗦嗦的,把睡袋朝火堆移了移,又抓了把炒面直接往口中塞,炒面粉末呛得她咳嗽了几声,她从暖壶中倒了杯水,就着水喝下去。过了一夜,暖壶中的水也只是微微温热的了。唉,这时代哪有真空保温壶呢?她这个暖壶还是自制的,铜壶外面缝了一个鸭绒套子,再包上一层棉花套,最后是一层藤编的壳,比起普通暖壶保温功能强很多,可依旧在她想喝一口热水的时候只能喝口温的。
瑶光躺在睡袋里,虚弱地喘了几口气,看着火堆里跳动的小火苗,渐渐陷入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一阵粗暴的拍打惊醒了!
瑶光睁开眼,看到季锋一脸惊恐用斗篷往她头上脸上乱拍,她大叫,“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头发都着火了!”季锋怒喊一声啪啪啪又抓着斗篷往她头上拍了几下,瑶光伸手往自己头上一摸,抓下来一团被火燎掉的头发,稍一用力,头发就化成了灰,她赶紧又摸了摸,还好还好,没秃,只是恐怕好长一段日子没法梳道髻了,她呼口气,庆幸地对他笑了。
季锋脸色难看,“韩瑶光,你可真是……”他咬牙喘了两口气,将斗篷上的火星一一拍灭,“你病了多久了?吃了什么药没?吃什么东西了么?”
瑶光可以跟老天倔强,可以跟命运倔强,却绝对不会跟突然出现在无人深谷中的同类倔强,听到季锋问,当即泪眼汪汪的,“昨天回来就病了,吃了四次清热散了,没用。今天早上吃了一把炒面,也没胃口,不觉得饿。”
季锋心里骂她无用,要不是他来得及时,这会谁知道她会怎么样呢,头发烧焦了还是小事,烫伤了怎么办?可看她这副狼狈样子,一句讽刺的话也说不出口,呼了口气道:“手给我!”他给她把了把脉,脉象还算平和稳健,放下一半心,“不能留在这里。我背你出谷。”
瑶光以为季锋说的背,是正常背法呢,谁知道他拿出来一条绳索——
“你要干什么?”她惊慌后退,“你可是发过誓的!”
“发过,发过!你胡思乱想什么!”季锋臭着脸指挥她,“风大雪滑,我得把你捆在身上才能腾出两手,你这时候别再着凉了,就躺这睡袋里吧!”
瑶光心里挺抵触,可理智一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得按捺住这份抵触先把睡袋捆在身上捆成一个蚕蛹的样子,再由季锋像背麻袋一样把她背在身后,再用绳索系紧。
出了岩洞,只见漫天风雪,雪花成团落下,又快又急,别说对面的山壁了,连身前也只能看得清三五米之内,入眼皆是一片雪白。
这种风雪天好像完全对季锋的方向感没有任何影响,他很快背着瑶光走到了云台之下的山壁前。
向上攀爬之前他转过头问她,“你冷不冷?”
瑶光有气无力,“还好。”
他不再多话,抓住崖壁上的绳索纵身而上。
她多次见他攀爬山崖,每次都如履平地,动作还十分潇洒,这一次却毫不轻松。不仅是因为背了个人,此时钉在山壁的绳索上早就积了一层雪,向上攀登时,山谷上空回旋的冷风会将鹅毛大小的雪片啪啪打在脸上眼睛上,而平时可以借力的石头树干全都变得湿滑,这一切意味着攀爬时要格外小心。精神上的高度紧张会使疲劳加剧。
季锋爬到一半时不得不停在一片岩层下稍微休息。
瑶光俯在他肩头,伸出手,把他头上肩上落的雪花掸掉,他鬓发、眉睫之上也落着雪花,雪化之后满脸是水,雪水就顺着头脸流进颈窝里。她不经意碰到他的耳廓,凉的就和落在她脸上的雪花一样,可他颈后和下颌有一层细密的小汗珠,散发的热气和他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一起化作白烟消散。她对着自己的双手呼了几口热气,将手盖在他耳朵上,季锋猛地转头看她,“你干什么?”
瑶光有点尴尬,“我……我给你暖暖耳朵……你不喜欢就算了。”她说着,想要缩回手。
他盯着她看了几眼,小声说,“就放着吧。”
瑶光还没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攀岩。
终于爬上山顶云台后,雪更大了,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从云台向下望去,对面岩壁上瑶光所画的岩画只剩下彤云中的天上宫阙,在纷纷白雪中更显艳丽奇诡。
季锋叹了口气,“你画的真不错。”
瑶光轻轻笑了一声,“谢谢。”
他背着她走进山腹中的夹道,她原以为他会在这里躲躲雪,停下休息,没想到他直接出了夹道,并没要把她放下的意思。
瑶光问他,“你累不累?不休息一下么?或者让我下来走?我能走的……”
他不耐烦地低斥道:“别说话。我怕雪会更大,如果在山里迷路了,咱们两个都会死。”
瑶光只好老实趴他背上。管你呢。比骑豆沙还稳呢。我就多余问!
其实山腹夹道距离水仙庵就一条林中小道,相距也不远,怎么可能走迷路呢?雪再大点也不会迷路啊。
到了水仙庵,季锋直接背着瑶光去了厨房,升起炉火,又从柴房抱了好些麦秸秆芦苇杆放在墙根,又不知从哪儿抱了床被子铺在上面,就让瑶光坐在上面,“这里久没人住,冷灶冷炕的,你先在这儿呆着吧。我去打点水,但愿水井没冻上。”
水仙庵地势和谷底正相反,寒风裹着冰雪穿林而过,在窗外呼啸不已,瑶光裹着被子靠在墙上,看着灶膛中渐渐越来越明亮的火光,鼻端是麦秸秆的气味和木柴燃烧的气味,稍微一动,身下的麦秸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渐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她再醒来时,还躺在厨房墙边,炉子一边煮了一锅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香味,一个灶头煮着一锅姜茶。
季锋真是效率惊人。
他见她醒了,舀了一碗姜汤递给她,自己也来了一碗,“再等一会儿吧,炕也烧上了,很快屋子就暖和起来了。”
炉膛里的火光把他的脸庞映上一层深橘色的光晕,在这种色调的光线下,他一向凌厉的面部线条都变得柔和了,漆黑的双眸也变成了琥珀色。
瑶光忽然想起一个很久之前她就想问的问题,“那天,你为什么不让店小二赶我走?”
季锋居然一下子就明白她问的是她扮做农家少年在酒楼店堂外偷窥他那次。他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说:“因为,你那时看起来很难过。”
她有些迷惑,“难过?我难过?”
“嗯。因为牛粪被雨水冲散了。”他说完,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笑了。那是一个和他向来阴郁又锋利的印象完全不同的笑,他这么笑的时候,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随着炉膛里噼噼啪啪燃烧的木柴一起轻响。
瑶光看着季锋的笑容,也笑了。
两人相对无言笑了一会儿,各自垂首。
季锋用烧火棍拨了拨灶膛里的木柴,扬起几星小火星,映得他瞳仁几乎也成了橘色。
瑶光又问,“你今天怎么想起要来的?”
季锋抬眼和她对视着,再也没有闪躲的意思,极平静地说:“我怕雪压灭了篝火,你升不起来火。”
瑶光忽然觉着,她好像开始发汗了。也许,她的病,已经在好转了。
第155章 报应
病情好转并不意味着老天给的报应结束了。
瑶光坐在睡袋里喝了一碗熬得稠稠的白粥鼻尖额头都微微冒汗。
季锋叫她钻回睡袋,“我背你去屋子里。”
瑶光赶紧摇手“别别别我能走。”攀岩就不说了还一路背到水仙庵了现在还背?我消受不起啊大佬!
季锋轻哼一声,“骑虎难下。”
瑶光讪笑,“呵呵。你也知道大家叫你季老虎啊?”
季锋又变脸了“别跟我啰嗦!你想作死的话何必叫我背你上来!”
瑶光呵呵干笑两声,不敢违拗嘴上却不示弱,小声嘟囔“你愿意背就背吧!我还能拦着你么?”
季锋像抱一个大蚕蛹一样把她连着睡袋抱进离厨房最近的一间屋子,搁在火炕上,“你睡吧。要是今晚能退烧你小命就能保住了。”
这屋子大概是两个做粗活的尼姑住的总共也就不到十平方大紧挨着门边的窗子下是炕正对炕摆了一张床炕头一侧又摆了一张床,两张床l呈状,另一面墙边一溜三个大柜子。
大约是太久没人住炕上的被缛虽然已经热乎乎的了,多少还带着点潮气而且,瑶光从来不睡炕的,太硬,睡久了身下又太热。她想起自己在翠谷的别院,还有那些定制的弹簧床垫、沙发,叹了口气,得了,屋子暖暖和和的,不漏风不漏雪,还要啥自行车呢?
她一觉睡到天黑。
季锋叫醒了她,又让她吃了一次药。
丰荣公主给的那些药物其实要比寻常药铺中的好很多,只是瑶光吃的清热散并不对症。
季锋在药箱里找出葛根汤让她喝了,又给她吃了一碗小米粥,见她微微发汗,又翻箱倒柜找了些棉布,撕成小块给她当手巾。水仙庵被查抄时因为是锦衣卫专使的案子,衙役们没敢动庵中的东西,只将药物、金银细软等封了和尼姑们一同押到府衙,山下村民知晓厉害,怕被株连,不然的话,这庵中怕是一根草都留不下,早被搬空了。
季锋在庵中翻了一遍,找到些尼姑们穿的衣服,倒也干净,还有些女子日用的小物,都用一个铜盆装了,拿到这里来。
深夜时,他再摸摸瑶光额头,不再烧了,这才终于放下心。
窗外月色朦胧,微光之下,她呼吸尚且有些急促,但睡得还算安稳。他坐在炕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摸摸她被烧得卷起的鬓发,毛绒绒的,还有一些烧焦的焦茬,但确实没有小尖耳朵。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这才去对面的床上睡了。
翌日清晨,瑶光感受到了“报应”。她当日怎么对季锋的,老天如今就叫她这么还回来。
她要去净房,季锋十分关切地拦住她,“你才刚有点起色,再着凉了怎么办?”他说着,脸上忍不住露出奸邪笑意,把她按回炕上,“我看净房里有盥盆,我给你拿来,你就在炕上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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