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他百思难解。总感觉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将谜团堵在某个节点,却无从知晓,理不出头绪。
尤其月老叮嘱他顺其自然,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实属无奈,最终暗下结论:兴许她对他只初生了萌芽,并未看清明,实则没有喜欢过他,所以那姻缘线才断了。
着然是个勉强又漏洞百出的解释......
时至今日,幻术二字,填补了谜团中的空缺,将所有疑问串接起来。
他推断,楠艾应当在巫山那夜便中了幻术,而那晚,他离开房间,只有帝溪找过楠艾。他再见楠艾,已是次日清晨。
那日,楠艾忘记了前一晚说过的话。而从那日起,她的记忆就断续出现了问题,甚至她当初说过一度忘记对他的承诺,如今想来,她并不是为自己要去天庭而寻的借口。
他未曾怀疑过帝溪对楠艾的神识做了手脚,是因他觉得纵然她再任性妄为,也断不会用此卑劣手段对付楠艾,尤其在他眼皮下。却没想她竟用幻术将其记忆抹去!
倘若真是帝溪所为,她的幻术又岂是简简单单消除记忆。若他所料无误,楠艾喜欢上昱琅,也定与这幻术有关!
他尚不知晓帝溪对楠艾究竟还做了什么无法预料的事。但能确定的一点,帝溪欲强行拆断他们的感情,那根崩断的姻缘线,便是结果。
此次去往女巫族隐世之所,解开疑团后,他便饶不得帝溪,即使帝轩也阻拦不了!
***
人界——阳虚山。
老祖抱着楠艾,于峰崖之上敛雾落地。
垂眸眺望崖下霭霭白雾,茫茫无际,窥不见其中究竟。这正是通往女巫族的入口,也是伏魅当初拼尽最后的神力,为保女巫一族而施展的幻元结界。
从那之后,女巫一族消失于天界,隐世人界。
老祖将楠艾护在身前,黑袍散出薄薄一层雾,护在彼此周身。
他将身一纵,直落崖下,朝那白茫茫之处飞驰而去。
不消会儿,身子坠入幻元结界中,周身白雾缭绕,若不解其术,纵然飞个十天半个月,也出不了结界,必定陷入困境。
老祖捻诀,双眼一合一睁,漆黑如墨的眼眸外圈金芒乍现。此乃金乌之瞳,金乌之瞳可看穿结界阵法,此时的幻元结界的阵法在其眼下无所遁形。
待瞧清阵法规律,老祖施法破阵,即刻冲破结界阻碍。
不过一瞬,方才还是白茫漫无边际,此刻视线豁然开阔——
阳光明媚,照入下边一方村舍:静闻叽叽鸟语,风送幽幽花香,溪泉潺潺,树林冉冉,真个是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村舍房屋从山腰建至山谷,井然有序、鳞次栉比。人们在屋外忙的忙,笑谈的笑谈,几分惬意舒心。
若仔细瞧去,便能见到他们大多数人的眉心皆有一个白色漩涡状图腾暗记。那便是女巫族独有特征,有且只有继承了女巫法力之人才有此印记。
老祖刻不容缓,径直飞向山头上的石屋。
村中的族人一瞬便感应到有外人闯入,纷纷警觉,起身抬头望去,聚目端看,只见一团黑雾在空中疾速掠过,直朝山头飞去。
“这人......好似几万年前来找族长的那位?”有人问道。
有人点头附和道:“感觉不出半分杀意,应当就是曾与火神一同前来的族长的那位旧友。”
几番交流,确定此人乃族长的客人,个个收了警觉,复又恢复方才的欢声惬意。
*
老祖在山头落下,前方三间石屋并排而建,石屋四周开满了艳红色的朱槿,放眼望去,红艳似火满山头。
老祖一瞬闪至石屋前,正声道了个名字:“扶
潼。”
周旁安静只闻徐徐清风,忽而,风势一荡,漫山朱槿随风摇摆。
恰时,石屋中一人徐步而出,待至屋外,见到来人,眼中讶异,低身行礼:“见过族王。”声色沧桑。
被唤作扶潼的女子正是如今女巫族的族长。
满头的银发编成粗辫盘于发顶,面容衰老,虽是垂暮之色,却无半分老态龙钟之感,身形硬朗,步伐稳健,目光炯炯有神。
女巫一族族姓本为‘伏’,隐世后改为‘扶’。二十万年前,扶潼尚只是伏魅座下小小仙童,亦是其真传弟子,曾与老祖有过三面之缘。
六万年前,因老祖开启时空镜,导致另一半魂魄失控,戾气难控,融合不当,数次昏厥不醒,险些丧失神智。
帝轩便带他来过一趟阳虚山,扶潼以幻术暂且控制住老祖另一半的魂魄,这才唤醒了老祖神智,避免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扶潼视线落在老祖怀里女子身上,大致猜测出他今日突然拜访的缘由,不做费时的寒暄,即刻将他请进屋内。
*
屋内,老祖将楠艾放在竹榻上,开门见山道:“她中了幻术,时不时会丢失些记忆,倘若我没猜错,她丢失的记忆当是幻术所暗示指定的,应该是与我之间的某些记忆。”
扶潼了然地点头,问:“可还有其他症状?”
老祖道:“有一个疑点,我并不确定。可有让人移情别恋的幻术?譬如,将对我的感情悉数转移至他人身上,忘却之前的情愫,爱上他人。”
扶潼目色闪过一丝讶然,随即回道:“有,浮梦术。”
“浮梦术?”他并未听过此等幻术。
扶潼做了一番解释:“次术可在无察觉的潜意识中施展,对其进行深度暗示,将心中所想所思之人,完完全全替换为另一人。同时,失去部分会引发意识混乱的记忆,即为原先的感情记忆,最终达到移情他人的目的。”
老祖面色一沉,真是个诡异之术!问道:“可能解除?”
“可以解除,不过......”扶潼顿了一瞬,问:“族王能否告知,是谁施了这幻术?”
老祖蹙眉将她睇了一眼,毕竟帝溪作为伏魅之女,曾是女巫族的公主,不确定是否要与她讲明。
见他投来疑问的神色,扶潼说道:“该术乃伏魅当初应帝纪要求所创,而此术第一个被施展的对象,便是其孩儿——帝轩。所以,该术当初也被伏魅明令禁止族内之人施展。不知除了我族族人,还有谁擅用此术。”
帝轩竟被亲生母亲自施展过浮梦术?还是应帝纪的要求?老祖心中惊诧万分,可眼下顾及不得帝轩的过往,暂且敛下疑惑。
由此,他更笃信自己所猜不假——楠艾所中幻术定是帝溪所施。
老祖反问:“既是伏魅独创的幻术,除了阳虚山的女巫族,你又怎想不到还有谁有这能力?”
扶潼一听,不免惋叹,想来伏魅当初担忧不假,帝溪公主执念深,此生必有一劫。
而帝溪的执念就在于金乌族王。见族王对今日抱来的女子尤为重视,想来感情绝不一般。帝溪对族王用情过深,已成妄念妄想,对族王珍视的女子使用浮梦术,确然不意外。
扶潼没再多问,每人都有各自的劫,却不是她能操心的。
她坐在竹榻边,指尖点于眉心,口中默咒,再睁眼,眸瞳如罩白雾,即成幻眼。
她再指尖触及楠艾眉心,念咒中,楠艾缓缓睁开眼,却是空茫无神,呆滞无光。
随着咒语引导,楠艾转动身子,直呆呆地望入扶潼幻眼中。
站在一旁的老祖目光凝在她脸上,一颗心提在嗓子眼,紧张地屏息静待。
扶潼问道:“你心中所恋所思之人是谁?”
楠艾静默稍刻,才缓缓启口:“昱琅君。”
扶潼道:“将他身形容貌在脑中想象出来。”
渐渐,扶潼幻眼所见即为楠艾脑中所想:一人白裳如雪,青丝半绾,清秀的面容挂着一抹温润浅笑。同老祖截然不同的风格特征,如此更易给予暗示,这便是浮梦术行之有效的关键所在。
扶潼缓缓引导她:“将他的模样从你脑中彻彻底底抹去,化作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要想,心中空空荡荡。”
待幻眼中的昱琅完全消失,扶潼再问道:“回想过往记忆,幻出你心中所恋所思之人。”
楠艾脑中正在慢慢凝聚一人,此人模样也在扶潼幻眼中形成,她点头了然,说道:“告诉我,此人是谁?”
楠艾毫不迟疑地开口:“老祖。”
老祖目光一颤,眸眼睁了睁,竟因激动而氤氲了水雾。
第五十七章
幻术解除后的几日,楠艾依旧陷入时而醒来时而昏睡的状况,老祖不免忧心忡忡。
扶潼劝他莫要过于担忧,浮梦术解除后,因受术者记忆会断断续续恢复,潜意识适应感情的转变和缺失记忆的突然寻回,需要一个过程。过几日,待记忆完全恢复,便可彻底醒来。
老祖默听她言,心中忧虑却半分未减,只要楠艾一日没有彻底醒来,他便提心吊胆多一日。
是以,他片刻未歇地坐在竹榻旁守了六天六夜。
直至第七日,天光熹微,屋外传来聒聒鸟叫声,唤醒一日清晨。
楠艾便在晨曦洒入山林时,悠悠转醒。双眼半掀,似醒非醒,仿若宿醉,她头疼得蹙眉。
倏然,温热指尖触在她眉头,轻缓揉着,伴随而来的是温柔的话音。
“力道可是合适?会疼吗?”
怎会疼呢?那手指缓缓将疲惫和不适给揉散开来,舒服极了!
她脑中混沌,并未多思,舒服地喟叹,下意识就道:“不疼,稍微大些力,额头也有些涨疼。”
她话音刚落,又多了一只手,轻轻揉着她额头。
享受按摩的楠艾逐渐清醒了些,神思也恢复清明,终于察觉到些微不寻常,猛地睁开眼。
就见老祖满眼宠溺的看着自己,一边耐心地帮她按着眉心和额角的穴位。
楠艾愣愣望着他,似不确信地眨眨眼,这下更傻眼,老祖不仅露出宠溺神色,嘴角还扬着一抹浅淡却好看的微笑。
“我究竟是醒的,还是做梦呢?”她自言自语呢喃着:“老祖怎么会笑得这么温柔。”
瞧她这懵懵然的呆愣模样,老祖忍俊不禁,伸手掐了一下她脸蛋:“做梦吗?”
“哎呀!”楠艾呲着牙揉了揉被捏疼的脸,瞬间清醒。
她哀怨地睇了眼面不改色的老祖,方才还觉得他温柔,瞬间就恢复本状,果然方才是自己迷糊的假象,还是梦里的老祖又温柔又听话,将他扑倒便真的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布。
楠艾忽然像被罩头劈了个雷....僵住。
她方才清晰地记得,在归墟殿后的海棠树下,那件事并不是真实发生的,而是个梦,她还能忆起那梦里的美好和漾在心头的丝丝喜悦。
她记得在妖界的八纵岭地洞中,她满怀着对老祖的疼惜,想要尽力抚平他愤怒和仇恨,信誓旦旦地承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陪他一同复仇,与他开始新的生活。
而当这个承诺许下之时,她就已交付了自己的真心。
还有书房那晚,老祖告诉她人界绾发的寓意,也正是那时,她察觉出自己心意,羞得几夜辗转难眠。她同洛霜求助,最终决定去西海复仇后与老祖表明情意。
就在巫山那夜,她从梦魇中醒来后,老祖眼中流转的缱绻柔色,在她心间汇成融融暖意。她险些就要说出来,却在中途被帝轩打断。
以至于......她中了幻术,将一切忘记。莫名喜欢上了昱琅,狠心离开归墟,离开老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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