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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说对不住,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很高兴可以为你做一点事情。’
  她这般想着。
  况且,她也想救王卫之。
  她感觉到魏凉的手指微微发紧,片刻迟疑之后,一层朦胧霜光罩住了她,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支飞箭,“嗖”一下,直直穿过层层冰霜结界,落进了血偶王卫之张开的大嘴里。
  林啾:“……”要不要这么刺激!
  眼前光影变幻。
  林啾感觉自己好像是穿过了无数层光怪陆离的水膜,与神魂直接相触,她能在交汇的瞬间,感受到这些水膜中包裹的残念。
  痛,无尽的痛。
  霜光在周身柔和地闪烁,替她承受下水膜中袭来的苦痛。
  林啾知道,这种来自神魂的痛苦是不可能被冰霜消泯的,她既然感觉不到痛,那就意味着魏凉替她担下了一切。
  她的心脏轻轻一揪。
  她不敢再深想,定了定神,心道,‘定要在一炷香之内,将王卫之带回去。’
  一炷香……
  修士通常是利用灵气的周转速度来计时。
  林啾则是通过业莲。她的业莲会在识海中自转,每转一圈,便正好是一炷香的时间。
  她凝了一粒灵气水珠,置于旋转至正北方向的莲瓣尖尖上。
  等到这枚“指针”转完一周,回归正北,便恰好是一炷香的时间。
  做好了钟表之后,霜光也将她带到了目的地。
  竟是碧波潭。
  只不过,面前一潭池水,是漆黑如墨的颜色。
  她发现自己又重新拥有了身体。
  右手掌心,仿佛有一颗冰冷的心脏,在不紧不慢地跳动。
  林啾知道是那枚冰棱,那枚可以刺破虚与实,将她从这个神魂空间带回现世的冰棱。
  她握了握手掌,心神大定。
  左前方,传来了兵刃切入肉体的声音。
  林啾神色一震,抬眼望去。
  一眼,便看见了王卫之。
  他那身红白相间的衣裳已被鲜血彻底浸透,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流出的血。
  只见他面前的潭水中,一具接一具,不停地爬出血尸。
  再看王卫之,他神情隐忍,额头上迸出一道道青筋,目光有些迷茫,手中挥剑的动作完全是凭借本能。
  “王卫之!”林啾试着轻轻唤了他一声。
  王卫之的反应极其迟钝,直到林啾以为他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时,他才极慢极慢地转过头,望了她一眼。
  “林……秋。”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
  林啾心头一喜——这样,算不算唤醒他了?他不是已经认出自己了吗?
  王卫之的脸上缓缓绽开了笑容。
  笑容失控地往两旁扩大,他的唇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下面。
  “还是你最好……你来陪我了。”
  林啾顿时头皮发麻。
  王卫之仿佛活回来了一般,动作不再僵硬迟钝。只见他蓦地收了剑,身形倒掠,掠到了林啾身边。
  她发现他的衣摆已被碧波潭中的黑水浸透,丝丝有如实质一般的黑汁顺着衣摆往上爬,蔓延到腿。
  “你在这里干什么。”林啾摆出一副无害的表情。
  “我来杀王阳焰啊。”他指了指那一潭漆黑的水,平静地对林啾说道,“你看,为了杀他,我已经弄死了这么多族人了。你说这些人有什么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在里面喝酒呢,一个一个,走出来送。”
  林啾揉着眉心,指着潭水中新爬出的一具血尸,道:“这个,是人?”
  王卫之长眸一斜,冷笑着飞掠上去,将血尸劈成两半,然后又掠了回来。
  “嗯,”他道,“我就等他们一个个出来,这些都是王阳焰的狗腿爪牙,我先拔光他的牙,最后再弄死他。”
  林啾感应识海,发现那枚带着灵气露珠的莲瓣已移出小小一个弧度。
  她试探着问道:“王卫之,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寂魔岭啊,”王卫之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收到消息,王阳焰那厮藏在寂魔岭,率着一群狗腿子饮酒作乐,我便来取他狗命。”
  “这是碧波潭。”林啾沉下脸,“寂魔岭没有王阳焰,只有祭渊——你还记得谁是祭渊么。”
  王卫之用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林啾:“废话。要不是他把我娘炼成血偶,我特么还不知道王阳焰这个混帐害死了我娘!”
  林啾抬起头,望了望阴沉沉坠在头顶的天空。
  “你看看清楚,这里到底是碧波潭,还是寂魔岭。”林啾问。
  王卫之“噗”地笑出了声:“林秋你是不是想我想傻了。”
  他指着面前黑沉沉的潭水,道:“你看看这间黑漆漆的大院子,喏,喏,边上这两片黑林子看见没有,这些雾看见没有?还有这漫山遍野的烂墓,看见没有?”
  他甚至往水中走了几步,黑水再一次浸透了他的衣摆,他却丝毫不觉。
  他抽着嘴角,道:“这里是碧波潭你特么是在逗我。”
  他的眼睛里满是纵横交错的血丝,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不痛吗?”林啾问,“为何我觉得你现在很难受?”
  他那张白净的面庞上青筋爆出,肌肉因为痛苦而僵硬地时不时抽搐几下,然而他却恍然未觉。
  虽不觉,但每每做表情的时候,都异常怪诞。
  一笑,嘴便咧到耳根,唇角撕裂他都感觉不到痛。
  “不痛啊!”王卫之轻飘飘地抬了抬双臂,“我好得很!一想到马上就能宰了王阳焰那条老狗,我心中不知多么快活。痛什么?根本不痛!我会心痛他?笑话!”
  “可是我痛。”林啾平静地直视着他。
  为一对父母心痛。
  王卫之愣了下,然后便笑了起来:“心疼我啊?啧,我就知道,魏凉有什么好的,哪及我十分之一。怎么,被我撩拨几下,动真情了啊?你别急,先陪我杀了王阳焰,我自会去找魏凉讨你。”
  林啾很想一脚把他踹水潭里去。
  她闭了闭眼,道:“王卫之,你当真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吗?”
  “什么。”王卫之满脸不以为然,随手往身后发出几道剑芒,把刚刚爬上岸的几具血尸斩成了碎片。
  “你还记得在碧波潭,你与谁共情?”
  “王阳焰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所以?”
  林啾只定定地看着他。
  “所以,什么是共情?”
  王卫之“噗嗤”笑出了声:“怎么,林秋,你大老远跑来,是要学夫子,给我讲那些小儿皆知的道理?”
  林啾望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一遍:“所以,什么是共情。”
  王卫之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与怨念最深的亡魂,神魂共鸣……”
  他忽然,长长倒抽了一口凉气,表情逐渐冰冻,瞳仁缩成了虚无。
  林啾清清楚楚地看见,王卫之白皙的腮帮子上,瞬息之间爬满了鸡皮疙瘩。
  “与怨念最深的亡魂……”王卫之喃喃自语,“亡魂……”
  “亡魂……”
  他的眼睛里失去了焦距,茫然地看着林啾:“亡魂……碧波潭的亡魂……碧波潭中,怨念最深的亡魂……是……王、阳、焰。”
  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仰天长啸。
  “王阳焰是亡魂,是亡魂……他早就死了,没等我杀他,他便已经死了……啊啊啊啊啊——”
  他的嘶吼声与那次发现黄银月凄惨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痛彻心扉。
  林啾耐心等了一会儿。
  直到王卫之剧烈的喘息声略微平复,她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
  王卫之慢慢垂下头,看着她。
  他时不时便会轻轻地倒抽一口气,这是痛极之相。
  “我……”他的嘴角扭曲,声音破碎,“我其实,若真见了他,未必会直接杀他。我,我只是更想要问清楚,问问他究竟为何不救我娘。他是大剑仙啊,哪怕拼到死,也能试着去救救她的,不是吗?”
  他慢慢望向眼前的潭水,眸光顿时凝滞。
  “这里,当真是碧波潭。”他茫然地转头望着林啾,“为什么是碧波潭?我为什么会到了碧波潭?”
  林啾同情地叹了口气:“其实,这里是寂魔岭?”
  王卫之嘴角一顿迅猛抽搐:“别耍我好吗?我现在没有心情。”
  “你真的不痛吗?”林啾问。
  王卫之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林秋,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被祭渊,做成血偶了。”林啾直言不讳。
  凝露的莲瓣已走过了四分之一段距离,她的时间所剩不多,实在是无法照顾着王卫之的情绪,让他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是么。”王卫之道,“我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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