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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忍不住轻轻哀声叹气。
  很快,目的地便到了。
  邢长老的讯堂已成了废墟,断柱之间,躺着那道竹竿似的苍老身躯,浑血浴血,惨不忍睹。
  报信弟子满面愧疚:“有负邢长老教导,紧要关头,我还是贪生怕死了……我诈死,把师弟的血抹在身上,逃过了一劫……”
  “无需自责。”魏凉瞥着废墟中的邢长老,道,“若不是你及时报信,他便真要死了。”
  “什么?!”
  “什么?!”
  闻言,众人的心齐齐悬到了喉咙口。
  顾飞已奔了上去。
  他急急用灵气护住邢老头的心脉,道:“师尊,邢老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紧张得眼珠都不敢错一错,死死盯住顾飞那只手。
  “嗯,”魏凉问顾飞,“方才你提到被魔族攻陷的城池,其中是否有碧波潭?”
  “有。”顾飞点点头,眼神忽地一亮,“师尊是打算替邢老去取护心果?师尊请放心,我就算拼了这身修为,也定会护住邢老,待您归来!”
  林啾望着一息尚存的邢长老,心中长长地舒下了一口气。
  旋即,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柳清音的人性,尚未泯灭。其实如果设身处地想一想,她走到这一步其实是有原因的,并非因为她本性不好。虽然柳清音绝不是一个好人,但也暂时还算不上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若她有秦云奚一半的狠心,邢长老便不会留下这半条命了。
  柳清音必定是故意手下留情的。若是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也算是有她的“逼不得已”。
  林啾悄悄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世间之事总是这样,有人得到,便有人失去。有人好,便有人不好。
  她抬起眼睛,望了望魏凉。
  她不禁想道:‘如果魏凉是书中的那个人,我会不会落到林秋那般际遇?若我身陷九阳塔,得到力量之后,会不会也心怀怨恨,出来报复这些人?不,我不会。因为我不会像林秋一样,被人挑唆两句便往旁人的杯中下毒,我也不会为了一个对我没有半点情义的人而暴露自己的业莲秘技。若魏凉不是眼前之人,此刻我已远走高飞,绝不会掺合这些事情。’
  她又想:‘看似被逼无奈,其实每一个人最终踏上的那条路,都是自己一步步的选择走出来的。’
  这般想着,胸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渐渐开阔了。
  ……
  魏凉让众弟子开启了护宗大阵,然后回到后山,解开了王卫之身上的桎梏。
  王卫之狼狈地跳起来,双手捂住腿间那个剑洞,正要放上几句少年负气的狠话时,却被魏凉一句话堵得双眼发直——
  “祭渊在碧波潭。”
  王卫之愣怔片刻,狞笑道:“我这便去找他!”
  魏凉语气凉薄:“你打不过。”
  王卫之:“……”
  荒川曾说过祭渊在撒谎——王卫之的娘根本不在他的手上。
  但王卫之认为,祭渊既然说出这话,必定多少知道一些黄银月的消息。
  王卫之自小便恨自己有个做魔的娘亲,只可惜一个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因为黄银月的缘故,他的父亲王阳焰早早便被逐出了家族的权力中心,与黄银月一道隐于山林间,每年到了王卫之的生辰时,才会悄悄带着黄银月回来看他一眼。
  王卫之天赋异禀,自开始修行之日,就在同辈中绝对无敌。若不是他足够强,就冲他这身世,必定要被欺负得抬不起头——虽然那件事是绝密,只有权力中心那些人知道,但外面总是会有不少风言风语,有说他娘是魔的,有说他娘是娼的,总之绝无好话。
  幸运的是他够强,谁不服,就打到服。
  久而久之,他的性子便越来越独、越来越倔。他讨厌黄银月,连带着也讨厌起王阳焰来。
  前年生辰,黄银月没有来。
  王阳焰告诉他说,黄银月被万剑归宗的柳清音伤了,所幸他及时觅得良药,现今已无大碍,只是暂时还不方便走动。
  直到这时,王卫之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已习惯了这两个人的存在。
  他忽然找到了最近三日有些坐卧不宁的原因。
  原来,他竟有些期待生辰日的到来,因为这一天,他就可以看见那两个讨厌的人?
  只不过他并不会让王阳焰看出他的心思,他知道这个爹最会得寸进尺,若是自己表现出松动的意思,他定会找更多的机会把黄银月带过来!
  王卫之讨厌这样。
  他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让王氏众人渐渐不再议论他的身世。若是黄银月来得多了,被人撞见,岂不是又要让那些碎嘴在背后嚼舌根?
  黄银月每次回来,待不到半个时辰,他就会非常暴躁地赶她走。
  他曾无数在这二人面前放过许多狠话,断绝关系的话说过不下八百遍。
  然而,当王阳焰当真独自一人前来的时候,王卫之却发现自己非但不开心,反倒心中像是憋了一把火似的,闷得慌。
  于是他冷笑一声,对王阳焰说道:“柳大剑仙是没吃饱饭么?那样一个小小的魔族,居然也能从她剑下逃生?”
  这便是纯粹的气话了,黄银月修为也是极高,当初与王阳焰不打不相识,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才渐渐发生了纠葛。
  他原以为王阳焰会像从前那样板起脸教训他一顿,没想到,那一次王阳焰居然心平气和,只对他说道:“明年生辰,我会带你娘来看你。”
  这一年,王卫之修行愈加刻苦了,他卯着劲儿,想要冲刺大剑仙,寻个机会,与万剑归宗的柳清音一较高下。
  然而,去年生辰,一个人也没有来。
  不仅黄银月没来,就连王阳焰也没来。
  王卫之独自坐在自己漆黑的华丽大屋子里,坐了整整三日。
  因为往年生辰之日王阳焰和黄银月都要来,所以他从来不让族中那些阿谀之辈替他庆生。
  那一日,他第一次感觉到刻骨的孤独。
  到了今年生辰,他故意将族中同辈都召了过来,胡天胡地,热闹非凡。度间,他屡屡借口更衣,到漆黑的后院晃荡一圈,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两个人。
  宴席闹到一半时,他气冲冲地掀了桌,将人全部赶走。
  他又等了三日。
  再后来,战争便开始了。
  他魂不守舍,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杀到了魔族的疆域内,误打误撞就发现了荒川秘境。
  他用这件事填满了心头的空洞,一心只想取得荒川传承,其他的事……通通靠后。
  没想到无心插柳,在秘境中,倒是听见祭渊说起了黄银月的下落。当时王卫之只觉得自己悬了两三年那颗心“噗通”一下落到了实处。他很高兴王阳焰没有说谎——这两年来,王卫之觉得黄银月可能已经死了,所以王阳焰没脸再来见自己。
  荒川说祭渊在撒谎的时候,王卫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失望。就像是一根坏掉的弦一直绷着,绷啊绷啊,好像就没什么感觉了。
  少年就这般纠纠结结,不愿面对自己的高傲的内心。
  离开秘境之后,救林啾,又被他当成了心头首要的执念——用来与那无边的焦虑对抗。
  今日林啾这边的事情也算是了了,恰好听到了祭渊的消息,如何叫他不激动——在他眼中,那便是黄银月与王阳焰的消息。
  “我得了荒川传承,别太小看我!”王卫之拂了下袖,“你等着,我这就去杀了祭渊给你看!”
  刚转了半个身,只见他屁颠颠又转回来,脸上竟是挂了个别别扭扭的笑容。
  语气谄媚得怪异:“那个,剑君啊,你看这斩妖除魔的事,作为正道魁首,你也不能置身事外的对吧。”
  于是三个人便一起出发了。
  ……
  林啾发现,斗龙大宝宝居然会飞!
  它从半山腰往下蹦,四条粗短胖的腿齐齐张开,腿下有一层肉翼,呼地展开时,整只狗子就像一个狗形翼装人。
  王卫之御着剑跟在旁边,看得嘴角直抽搐。
  “太慢了!”震惊过后,王卫之开始嫌七嫌八,“等你这坐骑慢慢爬到碧波潭,祭渊早跑出八百里了!”
  斗龙大宝宝偏过磨盘大的毛脑袋,鼻翼翕动,酝酿少时。
  然后对着王卫之,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只见那清亮的鼻水兜头盖脸扑向王卫之,他猝不及防,呼一下浇了个透心凉。
  一头迎风肆意翻飞的黑发蔫蔫地贴着头皮,红白相间的华服干一块湿一块,他正要发怒,只见那肉胖子斗龙四腿一扇,居然“呼呼呼”地开始加速,几下就蹿没影儿了。
  王卫之:“……”日了狗了。
  赶了小半日,他终于追上那只趴在山头上吐舌头的大胖茸毛怪。
  衣裳和头发早就干了,满肚子怒火倒是还在,没被高空的罡风给吹熄了。
  王卫之开始没事找事,冲着魏凉嚷道:“你就这么放着秦云奚和柳清音在外面?再有人出事的话,你拿命赔么。”
  魏凉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你认为秦云奚接下来会做什么?”
  王卫之大翻白眼:“我哪知道。”
  林啾叹息一声:“原来修仙的人,真的经脉发达,头脑简单。”
  王卫之非常不服气:“那你又能猜到他要做什么?”
  林啾道:“他们以为飞升的是魏凉,肯定要像缩头乌龟一般蛰伏起来避风头。等到他们知道卓晋离开了万剑归宗回到凡界之后,定是悄悄去找他麻烦!”
  她薅着斗龙的毛毛,满脸幸灾乐祸。秦云奚行事肯定十分谨慎,发现卓晋的行踪之后,他定会花上许多时间仔细观察他的周围有没有被魏凉设下陷阱。等到他确定无人跟着卓晋,准备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手的时候……便是剑君卓晋清理门户的时候了。
  “算你说得有道理,”王卫之果断转移话头,“我倒是很期待那两个人发现打不过卓晋的时候,将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魏凉淡淡一笑:“解决了碧波潭之事后,你若还有闲心,自去看戏就是了。”
  王卫之轻哼了一声,道:“碧波潭是我王氏宗家的属城,若不是秦云奚杀了我王氏那么多大剑仙,区区魔族,又哪里能攻得进来。”
  说话间,碧波潭到了。
  远远在高空向下一望,林啾不禁轻轻地抽了一口凉气。
  这座城之所以被命名为“碧波潭”,是因为城中心有一方巨大的水潭,说是湖也不为过。整座城环潭而建,数座极长的木桥在潭上相连,勾通四面八方。
  既然是“碧波”,想来平日这潭水定是清澈碧绿的。
  但如今,它已成了一池血潭。
  潭中有无数物体浮浮沉沉,一望便知是泡胀的尸首。
  木桥断了好几处,支楞在染成了赤色的潭水中,大老远便能闻到腥味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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