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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商顿时冷了神色,她最不爱回忆童年:“我小时候,运气不好,其余没什么可说的。”
  凌不疑静静望着女孩眼中的冷漠尖锐,嘴角微微弯起:“太巧了,我小时候也运气不好,也没什么可说的。”
  “那不如说说凌大人研习文武时的趣事。”少商没话找话。
  凌不疑道:“习文习武都苦的很,发狠的学,发狠的练,有什么趣事可说的。”
  少商默默道:太巧了,她也觉得读书苦的很,一点都不有趣。
  两人又默默相坐了片刻,久到一旁的莲房都快哭了,这种沉默好吓人呢!
  “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凌不疑道,“我是说,除了嫁人。”
  少商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她有很多计划:“我想汇集许多医者,将众人的医术和见识都合起来编成册,兴许能造福世人。我还想改造那些笨重的农具,不但能省下人力,还能多打好些粮食。您不知道,纯用人力耕田真是太苦了,许多农人年轻轻就浑身是病,人还没老就直不起腰来。还有还有,我还想建一座工场,不用很大,我画了些有趣的东西,想看看能否打造出来……”
  她停住不说了,因为凌不疑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少商不好意思道:“小女子太狂妄了,叫大人见笑了。”
  凌不疑摇摇头,仿若玉山倾侧般俊秀:“你接着说。”
  少商察觉到自己适才忘形,赶紧扭回正经,道:“还有相夫教子,孝顺长辈。”
  凌不疑冷了脸色,白皙的右手轻扣在石桌上:“庸俗!”
  少商吐槽道:“适才你还吓唬我的婢女说要娶我呢!这会儿觉得我庸俗啦!”
  凌不疑一本正经道:“嫁给我就不庸俗了,嫁给别人都很庸俗。”
  少商掩着袖子呵呵笑了起来,笑的眉眼弯弯,愈发像只喜庆的玉娃娃了。
  凌不疑挑眉,笑问道:“你又怎知我是吓唬,兴许我真有此意呢。”
  少商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凌大人,纵然您再忙碌,今日之前总不会没有时机向陛下提起婚事的。既然没提,您自是无意了,您就不要打趣小女子了。”
  “……你说的很对。”凌不疑淡了神色,忽又道,“也许我只爱偷香窃玉呢。”
  少商眨眨眼:“那,那陛下说不定会高兴的。”最好偷香窃玉出成果来。
  凌不疑难得一愣,想明白后朗声大笑,过得片刻,才笑道:“你还敢提陛下,我都没跟你算账。你自去订婚,却害我被陛下一通数落,什么‘人家儿郎多省心,到了岁数就自己找到心爱的小女娘,偏你这样不开窍’,还斥责我不孝!”
  少商想象那场景,莫名有种出了气的感觉,抿嘴而笑。
  凌不疑看她笑的开怀,一字一句道:“少商,你是我见过的,对人生最热忱最奋勇的小女娘,不论前方有何艰难阻碍,你总要披荆斩棘的走过去。”
  他见女孩满脸的不信,又道:“我自小在宫廷长大,见过不少女子,也很热忱很奋勇,不过她们是对名利热忱,对权势奋勇。不像你,想的却是这些……”他生平最厌汲汲营营之人,可耳闻目睹着眼前女孩各种积极的算计,他却不讨厌。
  少商有些疑惑,这是在夸她么。她干笑一声,道:“宫中也有淡泊名利之人。”
  凌不疑淡淡一笑:“除去走不了,真正淡泊名利之人,待在宫廷做什么。”
  少商莫名听懂了这话,低声道:“名利谁人不爱,不过我生性不讨人喜欢,有些路子是天生走不通的。”
  凌不疑微笑道:“谁说的。你已经讨了很多人的喜欢。”
  少商摇摇头:“不,若是别人知道我的真性情,就没几个人会喜欢我了。”反正她说任何假话都会被他揭穿,还不如说真话呢。
  凌不疑的微笑慢慢凝逝,眼神牢牢定着女孩,怅然若失:“又是巧了,若别人真的认识我,怕也没几人会喜欢我了。”
  “凌大人说笑了,这话该问问满都城的小女娘,她们是绝不会答应的!”少商拍掌笑道。
  凌不疑却认真道:“是真的。便是你,将来若多知道我一些,恐怕就会厌憎我了。”
  少商呆住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样美好的男子她总觉得十分棘手,因为她弄不懂这个人。
  她看得懂程老爹,看得懂袁慎,楼垚更是一本摊开的书卷,可她从来看不清凌不疑。
  不过话既说到这份上了,少商决定不要浪费机会,清了清嗓子,起身正色道:“凌大人,小女子有一言,今日要与大人说。大人垂青,小女子感激莫名,但我,我……”
  接下来的台词有些羞耻,但为了以后避嫌,她一咬牙,说道:“但我是一个忠贞的女子,大人千好万好,但小女子已定与楼氏子了,自然要忠贞不二,绝无别意……你不要笑,你,你……”
  这样正气凌然的一段台词终结于凌不疑倒在石桌上的轻轻笑声。
  少商大怒:“凌大人你,你……你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凌不疑撑起身子,还带着笑后轻颤:“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贞的女子,接着说!”
  少商负气背坐在石墩上,不肯再说了。
  “你不要害怕。”凌不疑止住笑意,他知道女孩心中所想,柔声道,“这应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单独会面了。”
  少商连忙转身:“您又要出行了吗?这次是去哪里搏杀,要紧吗。”
  “不是这事。你要嫁人了,以后总要避嫌。”
  啊?!——少商心道,原来您知道要避嫌呀。
  凌不疑看着女孩,神色温柔:“你不是一直想和阿垚到外面去吗,不用急,我给你想办法,找个适当之处,不要为着想离开家里的束缚,什么穷山恶水都肯去,你受不住的。”
  少商低着头,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又想,原来他什么都看出来了。
  凌不疑站起身,负手看这四周茂盛的花树,道:“适才我在你们对面,隐约听见几丝笛声,细想起来,我从未好好听过你吹笛,大家都说你吹的很好。”
  他语气平静,少商却莫名觉得难过,忙道:“凌大人想听,我这就吹给你听。”
  凌不疑似是很高兴,随即又摇头道:“算了,还是别听了。若是听过一次还想听,也是麻烦。好了,话也说过了,你这就回去,我再多坐会儿。”
  少商启唇又止,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恭敬的起身行礼,然后领着莲房离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凌不疑正侧脸仰望花树,出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树飘下瓣瓣春色,有粉色,白色,还有深浓的胭脂色,落在石桌上,衣裳上,还有他浓墨般的长发上,隔着温柔的花瓣与微风,眼前的俊美男子好像不曾存在过似的。
  看过一眼,少商转身而走,再不回头。
  第57章
  直至回到程府,少商始终沉默不语,靠着车壁呆呆出神。
  程姎担忧,问道:“席面上又有哪家女公子言语欺侮你了吗?”她今日结交了几位气味相投的手帕交,缩在角落中相谈甚欢,并不曾注意旁人。
  少商嗤笑:“借她们俩胆?!”
  萧夫人也察觉到了女儿情绪低落,问:“是楼家哪位亲长给你脸色看了?”楼大夫人显然已被丈夫说服,今日阖家女眷再无不逊之言行;但这么大一个家族,难免有个别刺头。
  少商傲然道:“谁敢?我让阿垚这辈子都不认这亲长!”
  询问不出结果,萧夫人只好放女儿回屋,晚膳时见她依旧无精打采,没吃几口就耷拉着脑袋回了自己居处。当天夜里,程府这片院落间忽响起了一阵清亮的笛声,婉转低沉,如泣如诉。曲调并不忧伤,而是一种不知归去之路的迷惘和怅然。
  萧夫人睡不着了,睁眼听了半天,忽的起身要掀开幔帐出去,却被丈夫从身后抓住。
  程始闭眼道:“我劝你别去。”
  萧夫人皱眉道:“今日从楼家出来我就觉得不妥了,不成,我非得去问问不可。”
  程始连眼皮都没张开:“你问了,嫋嫋就会说?”
  萧夫人一窒,又道:“那我去问她身边的侍婢。”
  “也不要去。就嫋嫋那副心窍,你前脚问了她后脚就知道了。你觉得她会高兴你查问她身边的人?”程始换了个睡姿,“你们母女近来好容易缓和了些,可别再闹起来。”
  “你就不担心她心里有事?”
  “除了懵懂童子,蠢人才心里没事呢。嫋嫋大小也要嫁人了,就不能有个伤东悲西的?”
  “是伤春悲秋,不是伤东悲西。”
  “好好,伤什么都好,别伤了身子就行。唉,阿父还是去早了,嫋嫋这才学笛多久,就吹的这么好了,听的人心里酸汪汪的。阿父若还在,我们就算把嫋嫋留在都城里也无妨。说不定还能教出个名扬天下的大家来!”
  萧夫人不语,片刻后才道:“难道就听她一直吹,你能睡着?”
  “有何睡不着。以前阿父心里一不痛快,就喜欢半夜奏些悲兮苦兮的曲子。有时吹箫,有时弹琴,有时还击打鼓钹呢。我们兄妹不都睡的好好的!好了,你也躺下罢。”
  萧夫人呆坐床头良久,才想:过世的君舅真是不大容易。
  好在少商以前到底是长年合居的人,寝室文明还没被狗全吃了,吹完一曲就熄灯睡觉了,第二日醒来又是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心事。
  楼垚原本又想日日上门,楼太仆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揪着侄儿丢进书房读书,只准他五六日去一回程家——谁没做过郎婿呀,巴结妻家也得有个分寸,就跟上辈子没讨过新妇似的,直将楼氏的脸丢尽了,北宫门口等求举荐为官的都比自家侄儿的嘴脸矜持!
  然后少商神奇的发现自从楼垚没法天天上门后,自家兄长们全都脾气通顺,面色和善了。
  “你们看不上阿垚吗?”少商百思不得其解,便偷偷问孪生哥哥。
  程少宫道:“我们没有看不上楼公子,我们是看不上你。每每见了他就笑的跟咬着了鸡腿的隔壁二旺似的。”二旺是条黄狗。
  这番谈话的结果自是少商勃然大怒,将整盒博棋倒在程少宫头上,并且再也不要兄长们领着外出。
  萧夫人刚在儿子们面前夸了少商两句,程少宫就顶着额角的伤开始进谗言了:“阿母,嫋嫋这是怕管理家务会耽误她出门办自己事,这几日她老出门呢,也不叫我们陪着!”以前都是他们兄弟陪着幼妹出门的!
  谁知萧夫人半点气也没有,还悠悠道:“嫋嫋身边有侍婢和家丁跟着,会有什么事,总不能再领一个郎婿回家罢。”
  程颂嘴巴一动,和长兄程咏互看一眼,兄弟二人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们有次看见袁慎送幼妹回来,直到巷口才分离。
  事后,他们兄弟也偷偷问过少商,谁知少商一脸光明磊落:“就遇到过两次,没有第三次了,都是讲叔父和叔母的事。”
  袁慎就是袁慎,行事风格一点没变,他又叫人盯着程府门口,待看见程少商那辆烧包的金红色小轺车出来,就让仆从一路跟着一路来回报自己——才子佳人相见,本应十分赏心悦目,如果两回见面的地方不要那么奇葩就好了。
  头一回堵到女孩是在城角一间铁铺中,对着烧红灼热的铁炉,才子佳人俱被烤的脸颊燥热,发丝卷曲,好似一对漆黑乌糟的烧炭公婆。
  次回见面则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座磨坊中,迎着空气中噗噗飞扬的谷壳和细面,才子佳人都被扬了一头一脸的粉白灰黄,换身衣裳就直接可以接管磨坊了。
  “你就不能去个书铺金店什么的么?花铺和脂粉行也好呀。”在回程府的途中,袁慎骑马随行轺车,心中十分无语。
  “是我请你去的么?”少商对于打扰自己进行调研的家伙十分没好感,“有话就说!上回你说什么来着,哦,你说皇甫夫子已在山间安顿下来了,怎样?又要找我递信,我可不干!”
  “我说的话你一句没听进去!”
  少商翻白眼,道:“那是因为你在铁炉旁没待上半刻就逃出去了。”那次会面,连上在铁铺外的寒暄,两人总共没说到十句话,袁大公子就被烟气熏的险些咳出肺来。
  袁慎抑郁,他从没进过铁铺好吗,人都快烤熟了,气都喘不过来。
  “不是叫你送信,夫子只要知道桑夫人过的好就行了。若有他能帮上忙的地方,桑夫人和令叔父不好说,你悄悄告诉我,皇甫夫子能帮就帮一把……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没别的意思,就是夫子想自己心里好受些。”
  少商笑道:“这还差不多,叔母当年为皇甫家所做之事的何止点滴,夫子能想明白就好,那我就替叔母应下了啊。”这么实惠的事当然要答应。
  “还有……”袁慎神情郁郁,“我也要相看亲事了。”
  少商哈哈大笑:“这是正经事。老人家们都说,越挑拣就越剩不下好的,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到时我和阿垚上门给你贺喜啊!”
  袁慎心中恼怒,白玉般的面颊微微泛红,他恨恨道:“谁家的快刀也不能像你,人家一提亲你立马就答应,早知,早知……”说着,他双腿一夹马腹,用力掉转马头,迅速策马离去,徒留下巷口的马蹄声。
  少商摸摸鼻子,装作什么也没听懂的样子,开开心心的回府去了。
  又过了数日,到了一年中春光最明媚的时分,国子监有个儒生忽向皇帝进献了几枚陈旧的书简,上有谶语,意思仿佛是‘东方有祟,将应者,至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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