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安油儿这里,有着那帮人一直找寻的东西,才会如此。
待那帮人走了之后,小木匠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安油儿面前,蹲下身子,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油儿,那天晚上,你爹都给你说了些什么?”
安油儿没有想到小木匠居然会问他这事儿,有些紧张,低下了头,双手握着,结结巴巴地说道:“没得啥子……”
他岁数不大,才七岁的年纪,就算是突如其来的成长让他做出了许多的改变,但终究还是掩盖不住一些东西。
小木匠看了一眼顾白果。
顾白果大不了安油儿多少,但仿佛完全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她抱着虎皮肥猫,在旁边搭腔说道:“油儿,你也看到刚才那阵势了,如果这件事情搞不清楚的话,咱们别说送你去见你大姨,就是出了这片林子,恐怕就得被逮住。”
安油儿却仿佛认定了某种死理,咬着牙说道:“真没得啥子的。”
听到他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说,小木匠没有那么耐心了,他直接了当地说道:“你要是这么讲的话,那我就把你放在这儿啦,是生是死,各有天命了,好吧?”
他作势欲走,安油儿终于急了。
他冲上前来,拉住了小木匠的袖子,有些结巴地说道:“你、你……你不是收了我爹爹的钱么?怎么可、可以出尔反尔?”
小木匠忍不住笑了,说没关系啊,我可以把钱还给你。
他将身上背着的包袱取了下来,丢在了安油儿的跟前,随后问旁边作壁上观的杨不落:“你跟我们走,还是自己离开?”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不落当然选择抱大腿:“我跟你们走。”
两人对话结束,准备离开的时候,安油儿终于感受到了小木匠话语里面的决绝,哭一般地说道:“我讲,我都讲,求求你们别把我给抛下,好么?”
小木匠等的就是这一句,停下了脚步,平静地说道:“那要看你有没有撒谎。”
安油儿到底是一小孩儿,而且还是一个没什么经历、适逢大变的小孩,心理防线被小木匠击溃之后,直接选择了投降——他告诉小木匠,那帮人之所以要杀害他父母,对他又锲而不舍,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十年前,他母亲曾经偷了那位“媚娘老板”的一本秘籍。
媚娘老板对这秘籍十分看重,因为那是历任花门护法必须研习的一门手段、法门,因为传习的人非常少,这秘籍遗失之后,导致魅族一门的花门护法,出现了将近十年的断档。
正是如此,那家伙对他父母,方才如此恨之入骨。
小木匠听那安油儿说完,直截了当地问道:“秘籍在哪儿呢?”
安油儿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一下,然后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全部都记在这里啦。”
小木匠听了,忍不住笑道:“真的?”
安油儿很是认真地点头,而小木匠却对顾白果说道:“把他身上的包袱给解下来。”
一句话让安油儿像小兽一样,变得充满了攻击性,他一边紧紧护着身上背着的包袱,一边冲着朝他过来的顾白果吼道:“你要干嘛?你们到底要干嘛啊?”
小木匠很不耐烦地说道:“你到现在了还要骗我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他走过去,伸手将安油儿的双手按住,顾白果则从不断挣扎的安油儿身上,将包袱取下来,随后放在地上解开。
包袱里,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纸钞和银元,另外还有地契之类的东西。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顾白果搜完,冲着小木匠耸了耸肩膀,而这时那安油儿则说道:“你们看,我没有骗你们吧?”
小木匠将他推到了一边,蹲下身去,不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将包袱皮给拿了起来,然后将其对着天空,眯眼打量着,口中缓缓念道:“山、间、花、阴、基?你母亲别看膀大腰圆,镂空刺绣的手艺倒是极好的,刚才那几个字,就是你先前口中所说的秘籍么?”
安油儿被揭破了,小脸儿顿时急得通红,破口骂道:“你妈批……”
啪……
小木匠都没有动手,那杨不落却直接扇了一大耳光去,将那小孩都给打懵了。
安油儿脸色一变,刚要嚎啕大哭,杨不落却冷冷说道:“你妈之前跟你说过一遍,你大概是忘记了,我不介意再跟你说一次——你爹娘都死了,我们也不是你爹娘,在这里,没有人会惯着你……”
杨不落对待安油儿,乃至他的爹娘,态度还是十分复杂的,既为他们的遭遇而难过,又因为被殃及池鱼而恼怒。
事实上,若不是安油儿的爹娘,他爷爷也不会死。
安油儿被杨不落的一通教训给直接整蔫了,不再反抗,而小木匠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也忍不住地骂了一句脏话。
他本以为安老七夫妇只是让他护送一下儿子,而他正好顺路,所以就帮个忙而已。
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藏着这么大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雷。
要不是他头脑机灵,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小木匠将身上的那包袱皮给换了过来,对安油儿说道:“这个我来保管,等到了锦官城,我再还给你——到时候咱们交接清楚了,互不相欠,这辈子都别再见面……”
安油儿感觉到了小木匠的生气,虽然有心相争,但又患得患失,终究还是没有敢开口要回来。
第十章 柳巷
双方交换了包袱皮,然后在山里等了许久,一直到傍晚时分,方才离开,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这回身后再也没有跟着人,但小木匠还是有些疑心,又反复停了好几次,都没有瞧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最终肯定,那帮家伙到底还是被他给绕晕了。
藏身咒运用得好,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段,当真是一门神技来着。
他带着三人一猫,一直摸黑赶路,差不多到了凌晨寅时三刻,他才歇脚,找了一个山林边儿上,铺上了一些草皮,让大家先歇一歇,等到明天,在准备进城去。
安油儿先前的时候,对小木匠还十分客气和礼貌,也尽可能地学着杨不落去满心讨好,表现出极强的求生欲来。
而此刻,他心里的情绪却藏不住,一路上恹恹不说话,停歇下来也是生闷气,躺下就睡去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心智发育不全,小木匠也不计较。
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是顾白果这样的妖孽。
杨不落倒是十分客气,忙前忙后的,不过他并非修行者,能够咬牙坚持到现在,已经十分不易了,所以得了小木匠的吩咐过后,躺下休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而且还有鼾声响了起来。
小木匠虽然也十分疲惫,但每日的功课还是要做的,当下也是让虎皮肥猫帮忙警戒,而他则盘腿打坐,行运周天。
一轮气行运下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睁开了眼睛,却瞧见顾白果竟然将绣着《山间花阴基》的包袱皮举着,借着那月光的间隙打量瞧看。
小木匠的第一反应是去瞧安油儿,发现他到底是个小孩子,劳累一天,此刻已经睡得很熟了。
确定完这一点之后,小木匠走上前去,抓着顾白果的右手手腕,低声说道:“你干嘛啊,这个东西是你该看的么?”
这山间花阴基听着名字十分古怪,但小木匠刚才瞟了一眼,却发现并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它里面讲的,却是男女之间双修的事儿。
什么是双修呢?
咳咳咳,这个在以前,的确可以说出很多事儿来,但现在的网络环境,大家意会一下就好了——总之,对于小木匠来说,先前经历了“假庞二小姐”的事情之后,对于这事儿,多多少少,有些畏之如虎。
更何况顾白果还是这样的年纪,过早的接触到这样的东西,当真不是一件好事。
小木匠想要拦着顾白果,然而顾白果却躲开了他抓向包袱皮的手,然后认真地解释道:“你的思想别那么肮脏好吧?这一篇法门,讲的是道家最顶尖的双修手段,而且并不污秽,讲的是’神交意动‘,灵魂交融,更深层次的修行,对于修行者如何渡过瓶颈,达成突破,有着很大帮助的好吧?”
小木匠听她这般说,忍不住也打量了一眼,但那包袱皮藏文其实很巧妙,是镂空刺绣,需要通过光的透射,才能够瞧清楚上面的文字。
从他的这个角度,实在是瞧不清楚。
不过顾白果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的,小木匠也没有再作坚持,若是对她说道:“那你看完了早点睡,明天就要进城了,保存点体力。”
顾白果正全神贯注地打量那包袱皮呢,头也不回地说道:“行、行、行,知道了,你现在跟我舅妈一样,唠叨得很……”
舅妈?
被嫌弃的小木匠顿时就来了脾气,也没有再管这小妮子,气呼呼地睡了过去。
他这几日来,为了躲避络腮胡那帮人的追兵,绞尽脑汁,此刻也是疲惫不堪,所以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次日他醒过来,瞧见顾白果已经将包袱皮重新包好,他伸了一个懒腰,将大家依次叫醒,在附近简单的洗漱之后,带着几人再一次地赶路。
行路至了傍晚时分,几人便算是进了城。
锦官城坐落于天府之国的腹地,四川盆地良好的气候与江水滋润千年,形成了发达的农耕文明,而近一百年来又少有战火波及,所以城内展现出了格外热闹的气息来。
小木匠进了城,一路走着,四处张望,感觉这是自己瞧见过最为热闹和繁荣的大城市。
不但如此,就连生活于此地的人,都有着说不出来的自信感,眉宇之间,还有几分乱世里少见的闲适和从容。
这儿的人讲话也很有意思,比较柔和,没有渝城人那么江湖,口气也很是热情。
小木匠带着三人在一处傍街的小摊子边上,吃了碗甜水面,然后从包袱里找到了安老七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随后挨个儿问。
他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最终到了一处家家户户都挂着灯笼的小巷子里来。
小木匠挨着门,一户一户地瞧过去,最终在巷子中间的一道门前停了下来。
他用纸条上的地址,与门上的牌号对上了,抬头打量,瞧见这木门之上,钉着一根钉子,上面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却是一朵莲花,刻得惟妙惟肖,就连小木匠这等的行家,都感觉手艺不错。
而他伸手过去,将木牌翻过来,瞧见上面却刻着一个字“齐”,而下方有一行小字。
小字写着——上旬三至八日休。
小木匠没来过锦官城,不知道这儿到底是个什么规矩,将木牌放了回去,瞧了安油儿一眼,问道:“你见过你大姨么?”
安油儿摇头,说不,我没见过。
说完,他又说道:“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你赶紧把我爹留给我的东西还我吧?”
他现在还惦记着那藏着《山间花阴基》的包袱皮呢。
小木匠是个磊落之人,也没有矫情和犹豫,当下也是将包袱皮换了,对那安油儿说道:“昨天我那么做,你显然是有意见的,所以我这几百里的护送,也不指望你感恩戴德,毕竟你爹是付了酬劳的。一会儿我把你交给你大姨,咱们两个也算是扯平了,以后山水不相逢,谁也不认识谁。”
安油儿得了包袱皮,担心的事儿终于放下了,却没有了之前的情绪,讨好地说道:“话也不是这么讲,甘大哥你这是救了我的命呢……”
这小子年纪不大,居然这么虚伪。
小木匠瞧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而是走到了门口来,伸手过去敲门。
叩、叩、叩。
叩、叩、叩……
他敲了一会儿,里面并无回应,这让小木匠有些奇怪,这大晚上的,安油儿的大姨不在家么?
她跑哪儿去了?
小木匠又瞧了一下,没有反应,于是往后退了,打量着巷子边儿上的院墙,想着实在不行,翻墙进去瞧一眼?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一户人家有人出来了,是一个打扮得很艳的妇人,她将一个脸色有些惨白的中年人给送出来,瞧见这边,然后说道:“你们几个干嘛啊?”
小木匠瞧见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只有耐着性子,拱手问道:“这位大姐,请问这儿,是齐立春齐大娘家么?”
那妇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倒是,只不过你这几个小屁孩子跑这儿来干嘛呢?”
小木匠说道:“受人之托,将齐大娘的外甥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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