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在这渝城之地,袍哥会的势力范围之内,廖二爷这等显贵的人物,怎么可能被人追着跑呢?
小木匠满心诧异,而另外一边,离他差不多有三丈多远的张启明,他对黑胖子说道:“不好,神仙打架,咱们别给殃及池鱼了,躲这儿来——变吾身、化吾身、吾师将吾化作真武祖师,披头散发当殿坐……”
他居然也快速念起了藏身咒来,而且无论是语速,还是腔调的圆润度,都远比小木匠要来得熟练和纯粹。
听到这个,小木匠立刻明白,自己这位师叔也并非不学无术之徒。
即便荷叶张最终选择让他师父鲁大来继承衣钵,但对张启明,也还是教了很多东西的。
这藏身咒,便是如此。
张启明两人追猫不成,显形粉撒光了,瞧见渝城袍哥会的廖二爷被五人追赶至此,最终也选择用藏身咒来隐遁,不敢露面。
张启明没有了显形粉,小木匠松了一大口气,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立刻将注意力望向了远方。
大概是这一片乱石滩着实是个好地方,那廖二爷居然也跑到了这儿来。
三方大概成了一个三角形,各自相距三五丈。
而这时,一路奔逃的廖二爷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的后背贴着一块齐人高的石头,喘着气,望着朝他围过来的那几人。
从小木匠的这个角度,能够瞧见侧身,随后他瞧见,廖二爷的左脚处,不断有鲜血流下来。
他怎么了?
小木匠又惊又疑,而那五人已经呈扇形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家伙冷冷说道:“廖老头,你伤口上,有我们的螯蜈断肠毒,你越是跑动,那毒素就越会往你的心肺流去,你有本事就继续跑,若是再走一里路不倒下,我把自己脑袋给你割下来。”
廖二爷满心不甘地骂道:“李绍岗、李老二,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也背叛了我渝城袍哥会……”
那人听到,忍不住说道:“背叛?什么背叛?现在的渝城袍哥会,还是之前那个么?他程兰亭何德何能,怎么就坐到那个位置上去了?我就不明白啦,你们这帮老不死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廖二爷没有理会他,而是问道:“李老二,你这么做,雍熙文知道么?”
那人挥了挥手,说你别几把套我的话,老头,你是临死之人了,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下地府、归黄泉?安心去吧……
他说着话,旁边几人朝着廖二爷围了上去,而这时,廖二爷却笑了,说道:“你以为区区螯蜈断肠毒,就能够让我倒下么?你也太小瞧我了,老子当年养虫取毒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呢……”
廖二爷一向给人的感觉,都是谦谦君子、宽厚老人的形象,然而此时此刻,言语间却透露出了说不出来的霸气。
他双手在胸口结印,不断拍打,随后一掌拍向了受伤的左腿处,封闭伤口。
而这时,那李老二也笑了。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鬼脸面具来,郑重其事地戴在了脸上去,紧接着,他和另外几人居然直接跪倒在地,口中高喝道:“有请鬼王大人现身。”
“有请鬼王大人现身!”
“有请鬼王……”
三声落定,不远处的江面上,却是出现了一个直径一丈的旋涡,紧接着一道水柱喷出。
而水柱之上,却是站着一个带着黑白鬼面具、身型硕长的家伙来。
瞧见那人,原本还算淡定的廖二爷,忍不住惊慌起来。
他脱口而出:“吴嘉庚?”
第五十八章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个打扮得跟民间传说中黑白无常一样的家伙,就是大名鼎鼎的鬼面袍哥会大档头吴嘉庚?
小木匠下意识地想要吸一口凉气,随即又顿住了。
不远处,张启明和他身边的黑胖子还在呢。
他不敢妄动,还得屏气凝神,却瞧见那戴着黑白恶鬼面具和高高帽子,身穿长袍的家伙,宛如没有重量,鹅毛一般地从江面半空飘落到了廖二爷的几丈之外,堵在了廖二爷往江边逃去的后路。
那人长袖拖拽,背着一杆招魂幡,幡上写着八个大字。
生死大事,古往今来。
小木匠瞧见这人打扮,心中琢磨,这家伙不应该叫做“鬼王”,瞧这气派风范,顶多也就是个“勾魂使者”而已。
不过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小木匠的水平与这帮人相差太大,就如同狮虎相搏之时旁边的蚂蚁窝里,那些蚂蚁或许能够瞧见身边的这猛兽,但并不会觉得它们与身边的大树,有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身处其间的廖二爷,瞧见这踏浪而来的鬼王,感触还是比较多的。
他原本还有些淡定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来:“你们这帮人,居然敢在白天,跑到渝城来?”
那鬼王站定之后,河风一吹,长衫掠掠,颇有一种东晋名士的风范,再配合上他那吓人可怖的鬼面具,以及高高的帽子,越发让人觉得古怪。
而面具之下,一道阴阳莫辨的声音缓缓而出:“再过几日,渝城便属于我鬼面袍哥会的统治之下,提前两天过来,有何不可?”
廖二爷英雄一世,一身的浩然正气,即便是此刻被人暗算,却也胆气十足,指着对方说道:“你想多了吧?别说我双喜英雄辈出,高手如云,你鬼面袍哥会望尘莫及,纵便是你鬼面袍哥会把我双喜打败了,你们觉得渝城军政两界、以及渝城人便能够接受你们这帮装神弄鬼、乌烟瘴气的家伙?凭什么?就凭像李老二这样的那帮墙头草么?做梦!”
廖二爷话语铿锵,双目之中,竟然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锐利。
鬼王淡淡地看着他,平静地说道:“鬼面袍哥会如何拿下渝城袍哥会,以及你们掌控了二十几年的渝城,这件事情的确很重要,但用不着一个死人来操心。”
廖二爷听到,洒然一笑,说就凭你们这帮人,能耐我何?
鬼王耐心地看着他,然后说道:“江湖争锋,靠的是手段和手脚,而不是用嘴巴来打架——我素来听闻廖恩伯你为人仗义公正,一身肝胆,对你的性子和这些年来的经历,其实是很佩服的,甚至还起了爱才之心,准备招揽。不过,一来我知晓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接受我的招揽,二来你不死,渝城袍哥会的人心也很难散去,所以……”
他将语调拖长,几息之后,他对廖二爷说道:“所以,我给你这么久的调息时间,让你能够将身上的毒素给控制住,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尊重了。”
廖二爷脸上浮现出了被看破的惊讶,而鬼王将手,给缓缓地抬了起来。
他说道:“你死,对我的大业太重要了,请容许我不能给你一个公平公正的比斗。”
鬼王向廖二爷非常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遇着道歉一起出来的,是那杆招魂幡,却见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直接从鬼王的后背陡然飞上了半空中去,差不多两丈的高度,陡然一摇,却有黑风从旗内喷出,化作滚滚黑云,朝着周遭喷去。
几乎是几个弹指之后,周遭的空间凝固,就连置身其中,不被人瞧见的小木匠,也感觉到身子骤然一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寒。
顾白果浑身都在发抖,她紧紧挨着小木匠,在他耳朵边上低声说道:“姐夫,我冷……”
她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面对着这种远远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境况,小木匠完全不敢有所动作,伸手过去,抱住了顾白果,然后朝着她示意,让她不要说话。
而另外一边,后路被封住的廖二爷也没有放弃逃生的斗志。
他并没有让鬼王从容布置,而是手一伸,却有一根龙头杖在手中浮现,紧接着他将那木杖往地上猛然一磕,却听到一声轰响,伴随着大股黑雾浮现,一条六七尺长的黑色蛟龙在其中翻腾不断,紧接着张牙舞爪,朝着半空中的那招魂幡飞去。
廖二爷却是想要用那黑色蛟灵,来破掉鬼王的招魂幡阵。
瞧见这个,小木匠心中却突然有了明悟,知晓为什么鬼王宁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赶在白天,来将廖二爷给铲除掉。
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廖二爷手中的这黑色蛟灵,有能够分辨人是否说谎的功效。
这个太可怕了,如果廖二爷利用得好的话,鬼王他们的许多布置,说不定就会败露,从而引发一连串的变故,最终让他们的计划泡汤,变成幻影去。
这才是鬼王不得不杀死廖二爷最关键的原因。
黑色蛟灵与招魂幡角力,那条看上去颇为狰狞的蛟灵在招魂幡的黑云中不断翻腾着,时不时传来一声厉吼,仿佛龙吟一般,震慑心魂。
而另一边,鬼王已经突到了廖二爷跟前来,双手之上却是缠了金丝手套,朝着廖二爷拍来。
廖二爷手握拐杖,断然还击。
小木匠从未有瞧见过这等级别的江湖高人相斗,更何况此刻还是生死激战,稍有差池的一方,必然会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故而那恐惧感也被好奇心给压制住了,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去打量,想要涨些见识。
然而他这边认真打量着呢,却感觉到眼前一花,紧接着就只剩下了两道幻影。
这幻影动起来的时候,让他的双眼难以捕捉,而即便是停下了,小木匠也感觉不是那么真实,仿佛是残影停留一般。
唯有双方交手时手掌与拐杖的破空声是实实在在的。
它们一会儿如同雷鸣一般,砰然作响,一会儿又绵密无比,噼里啪啦,让人心惊胆战。
更可怕的,是他们两人激斗的罡风,将场间弄得一片混乱,那力量四处涌动,小木匠即便相隔这么远,都感觉如行在水中一般,无数的水流涌动,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很难去稳下来。
更有大石飞起,化作无数碎屑。
小木匠置身事外,完全瞧不清楚这两人到底谁输谁赢,谁又占了上风,当真只是看了一场“热闹”。
不过这样的境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却听到廖二爷一声厉喝,紧接着他朗声说道:“吴嘉庚,我廖恩伯从前清辞官,便一直居住在这渝城,我对这地方和住在这个地方人们的感情,是你不能理解的;现如今你们袍哥会要想糟蹋这地界,便先从我廖恩伯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说完这句话,廖二爷却是快速吼道:“来来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同归于尽吧,给我爆!”
一大股的气息,从廖二爷的身上陡然冒出,紧接着将不远处的鬼王给死死黏住。
紧接着,那一条正在于半空招魂幡纠缠的黑色蛟灵,从天而降,朝着鬼王陡然射去。
它有着一往无前的慷慨气势,口中不断地高声吟唱着。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龙吟清亮,哀哀之声,小木匠在这个时候,心中却浮现出了那一段从未有听过的话语,仿佛那黑色蛟灵,在与人沟通,吟唱这招魂楚辞一般。
那蛟灵,却能通人言?
又或者,是更为高级的灵魂沟通……
小木匠心中惊奇,但下一秒,那黑色蛟灵,与廖二爷一起,都冲向了鬼王吴嘉庚去。
轰……
又一声可怕的巨响,小木匠只感觉眼前一片震荡,已然站立不稳,直接摔到了地上去,而当他爬起来、张望过去的时候,却见到那烟尘已然消散去。
鬼王依然屹立其中,而廖恩伯廖二爷,却已然倒在了他的跟前。
鬼王身上的长袍被撕碎大半,高高挑起的帽子不知道飞到了那儿去,面具都碎裂了,露出了一张苍白刚毅的脸孔来。
他双目炯炯有神,冒着精光,但口鼻处都还是有鲜血流出来。
他瞧着跟前这个已经倒下的老人,颇有些感慨地说道:“廖前辈,倘若不是我们身处敌对立场,或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把着酒,唱着歌子,喝个一天一夜……”
这边是江湖,混乱的江湖,刚才还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而下一秒,却又多出了几分惺惺相惜。
而更远处,却有三五人匆匆赶来。
领头一个,却是渝城袍哥会的长江蛟陈仓,他瞧见这一幕,痛声大哭起来:“恩伯啊,我来晚了……”
他大哭着,几个起落,却是冲到了这儿来。
而就在这时,小木匠感觉到身子僵直,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息从脚下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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