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与刘府心有嫌隙,不肯过去,但屈孟虎却伸手过来,揽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我晓得,你大概是觉得这刘家,是那苍蝇叮菩萨,没个人味,但逃避总也不是办法的,你师父这事儿,还是要跟他们说道说道,该你的,自然得还你。”
他这边劝解着,小木匠想起了留在刘家新宅工地上的那些家伙什儿。
之前被人当野狗一样赶出来,他念念不忘,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些,如果能够拿回来,他总也有吃饭的工具。
小木匠没有再说,跟着屈孟虎前往刘家老宅。
大概是看在知义少爷的面子,刘老爷居然在堂屋接待了这两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屈孟虎——刘老爷对屈孟虎这等新式青年其实并不感冒,但大概是听说了屈孟虎在北平也是一号人物,故而比较客气,聊了许久。
小木匠在旁边看着屈孟虎与刘老爷侃侃而谈,丝毫不怯场,甚至还能够主导话题,十分羡慕,觉得自己这位旧时伙伴的变化,当真很大。
他胆子一向都大,但能耐,却长了许多。
聊了一会儿,刘老爷看向了旁边的小木匠,开口说道:“我昨日听说了你的事情,也知道你师父受了冤枉,但吴半仙没露面,谁也说不清楚,是非曲直,还得县里面的差人来定,你且别着急。”
小木匠刚要说些什么,外面有人喊道:“老、老爷,吴半仙回来了。”
第十七章 少年受欺不可辱
说曹操,曹操到。
听到吴半仙回来的消息,堂屋之内,各人的脸色各有不同,有的惊讶,有的诧异,有的则十分疑惑,至于小木匠,他的情绪就复杂许多,因为相较于别人而言,他最能肯定那吴半仙肯定不是好东西,而这家伙事情败露了,都还敢回来,到底是有什么依仗呢?
他难道,还能来强的么?
前些天的经历,让小木匠有些心慌,不过瞧了一眼身边的屈孟虎,又多了几分自信来。
自己这好友,已然跟往日又有所不同,有他在,倒也用不着太多担心。
堂屋沉静了片刻,刘老爷并没说话,而屈孟虎则兴冲冲地说道:“伯父,正如你所说,是非曲直,还得当面对质,既然吴半仙回来了,我便带着十三过去,与那吴半仙当面说道。”
他起身离开,刘老爷没有随行,但吩咐管家去叫镇子里的胡保长,刘家二少爷知义也跟着出去。
出了刘家老宅,小木匠发现刘小芽也跟了过来。
吴半仙住的地方,离镇子上不远,出镇子的时候,胡保长赶来汇合,一行人差不多有十来个,浩浩荡荡地赶到了竹林草堂这边,发现原本紧闭的门开着,而门口则站着两个当兵的。
当兵的肩上,扛着枪。
胡保长原本颇有底气,结果瞧见这两个当兵的,顿时就有些儿慌,他看了旁边的知义少爷,犹豫了一下,这才走到了当兵的跟前来,拱手,说道:“两位老总,敢问吴半仙在里面么?”
那两个当兵的瞧见这么一伙人过来,眉头皱起,一个面相稍微良善一些的开口说道:“在,跟我们吴团长在里面呢。”
吴团长?
众人皆诧异,那保长赶忙问道:“吴团长?哪位吴团长?”
当兵的不耐烦地说道:“还有哪位吴团长?保安团新来的吴团长啊,他跟吴先生是亲戚……”
咯噔……
听到这话儿,众人皆有些诧异,而小木匠则一瞬间想到了,这位吴团长,想必就是先前在县城吴半仙帮着算命的那位民团官长,后来他还去跟着吃了一回酒,至于为什么两人变成了亲戚,这个他就不知道了。
这老东西之所以赶回来,想必也是有这位老总在撑腰。
倘若是太平岁月,小木匠倒也不惧,但是在这乱世,没有规则和章法,扛枪的才是老大,真的要耍起狠来,只怕事情就要坏了。
想到这里,小木匠看了一眼旁边的屈孟虎,而屈孟虎却并不在意,走上前去,与那当兵的说话。
那当兵的说道:“你们等着,我去问问我们团长。”
他叫旁边人守着,自个儿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一挥手,说道:“团长说了,几个当事人,和保长一起进来,其余人等,在外面待着。”
听了吩咐,胡保长、刘知义、小芽以及小木匠、屈孟虎进了院子,其他人则留在了外面。
走进草堂正屋,便瞧见了吴半仙和一个男人坐着喝茶——那男人穿着一身军服,不过小木匠还是认出了他便是那天算命的人。
不过当日两人并不认识,而且这男人还有些质疑吴半仙,现在的关系却仿佛十分不错。
胡保长带着人进来,朝着那男人拱手为礼,随后颇有些巴结地说了几句恭维话,这才将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那人听了,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做事,不要管我。”
说完话,他翘起了二郎腿,露出黑色的皮靴来。
话是这么说,但有这一位在镇场,众人的态度又多了不同,胡保长额头上流着汗,一边擦,一边斟酌着语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吴团长在场,他话语里的偏向很重,将所有的过程,都说成是小木匠的猜测、一面之词。
同样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味道完全变了。
听完了这些指控,众人看向了吴半仙,而吴半仙则只是轻轻一笑,随后有些失望地看着小木匠,缓声说道:“甘小兄弟,你师徒二人是我从凤凰叫过来的,出了这等事,我于心不忍,故而不问原由,将你收留,让你白吃白住不说,还好好招待,没曾想却招来你这等诬陷,着实心寒啊。”
他话一说完,众人都点头,而小木匠则有些懵了,开口反驳,结果没说两句,那吴团长便站了起来,呵斥道:“什么心虚潜逃?昨日吴老先生是赴了我的约,所以才没有回来的,你这么说,难道说我也是同谋不成?哼……”
他是当兵的,而且打过仗、杀过人,双目一瞪,顿时就有一股杀气浮现。
小木匠刚要反驳,胡保长却腿软了,赶忙喝道:“大胆甘十三,你知恩不报,没有半点证据,就诬陷吴先生,扰乱视听,简直可恶!老总,我这就把他扭送到县里去治罪……”
他“亡羊补牢”,一脸讨好,吴团长“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反倒是吴半仙挥了挥手,痛心疾首地说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怪我——若不是我将他师徒二人叫过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说这件事情是他的师门恩怨,我也是信的,将我牵扯进来,大概也是对我的恨……”
他说完之后,却跟着胡保长,为小木匠求情:“此事大体明了,我欠他师父一份人情,不能不管,胡保长,你给我一个面子,别对他追究了。”
胡保长刚才的作态,就是冲着吴半仙和那官长的,这会儿当事人都求了情,他自然乐得卖这人情。
为表明立场,他怒其不争地指着小木匠,说你瞧瞧,你瞧瞧自己干的好事。
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告了一段落,有民团新来的官长撑腰,别说是没证据,就算是有证据,吴半仙都不会损伤半根毫毛,众人告辞离开,而吴半仙要招待那位官长,也没有跟出来,继续闲扯。
胡保长带着人离去,留下了小木匠、屈孟虎、刘知义以及小芽四人在后面。
小木匠满脸委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而刘知义虽然与屈孟虎相交不错,但不愿意趟这浑水里来,安慰两句之后,拉着小妹离开。
就剩下了小木匠和屈孟虎两人时,那甘十三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屈孟虎,说你信我么?那老东西在说假话。
相较于甘十三的满脸悲愤,屈孟虎却显得淡定许多。
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来,说道:“我当然信你——其实这事儿吧,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吴半仙那老混蛋心里有鬼,要不然怎么会带着吴团长回来呢?只不过这世道,手中拿枪的人最大,那吴团长在,别说是胡保长,就算是刘老爷,以及县里面的差人,都不敢惹。”
小木匠问:“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算了?”
屈孟虎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小木匠憋屈得很,半天方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我不甘心。”
屈孟虎嘻嘻笑了,说其实这件事情呢,也很简单,咱们得先找到你师父,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吴半仙得罪了咱们,那老东西就算是半截身子入土了,这世道不给咱一个公道,那么我们就自己讨一个公道,回头料理他就是了。只不过,现在这件事情正在风头上,需要找寻时机,否则搭上咱自己,那就划不来了,你说对不?
小木匠问:“你说该怎么办?”
屈孟虎却不说了,而是对他说道:“吴半仙的事情,咱们先搁下来,当务之急,是得将刘家欠你的东西给拿回来。”
他领着小木匠也回了刘家,不过这回没进门,而是在外面,跟老管家说了几句,接过了一个包袱来。
这包袱里面,装着刘家先前没收的钱财,和一些细小物件。
随后,刘家的一个下人带着两人去新宅工地。
路上的时候,小木匠又瞧见了吴半仙,身边还有那个吴团长,以及门口站岗的两个兵大哥,他们在管家儿子大勇的带领下,往镇子东头走去。
东头的方向,就是刘家老宅。
吴半仙显然也是瞧见了这边,不过他只是瞟了一眼,便不再打量,仿佛小木匠是一个不认识的、无关紧要的人物。
被人轻视,小木匠感受到了说不出来的无力感。
他只有紧紧地捏着拳头。
两人来到了新宅工地,还是以前小木匠和师父住的小单间,他们的工具,以及那个硕大的木箱都在这儿,不过这里显然被人翻了好多遍,东西乱七八糟的。
那人把人带到,让小木匠自己收拾,随后离开。
小木匠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发现很多东西弄坏了,也有一些丢了,找不回来。
摸着这些往日里吃饭的家伙什儿,他紧紧咬着嘴唇。
倘若是师父瞧见这些,会怎么想?
收拾完这些,屈孟虎问他:“都在这儿?还有漏的么?”
小木匠说道:“有漏的,估计被人捡走了——对了,老八,你昨天说要教我镇压黔灵刀法的奥义?啥时候?”
听到这话儿,屈孟虎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来:“你想学?现在也可以。”
第十八章 五鬼搬财弄是非
镇压黔灵刀法乃苗人渔猎耕种时,从天地山川、河流以及世间万物身上感悟到的力量,融合苗刀,传习而来,教屈孟虎和小木匠刀法的是刀客熊草,他出自于黔灵山苗寨,是西南一带了不得的刀客,光三刀砍翻西北毒狼一事,就能吹一辈子。
倘若不是贪杯好酒,他也未必会将这其中真义,传予屈孟虎。
当然,这也跟屈孟虎的父亲,酒神屈天下当年慷慨豪侠,号称西南小孟尝,广结善缘有着很大的关系。
三道坎镇南边的榕树林里,屈孟虎以树枝作刀,教予小木匠刀法真义。
这刀法说简单也简单,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刀中八法,不过如此,但如何运劲,如何对敌,如何腾挪跳跃,如何一刀突入,制胜于敌,这里面的讲究可就多了去,单这手腕的翻转,就有二十一种讲究,再配合上行气的变化,却是值得一辈子研究的门道。
当然,说那么复杂,又有点儿太玄了。
对敌这事儿,讲究的是一个练,平日里不断的勤学苦练,将所有的诀窍,都融入到了肌肉记忆里,刀手的理解进去了,与人交手之时,融会贯通,自然就能赢了。
小木匠本就有了基础,刀法也熟练,倘若通比文章,算得上是倒背如流,只不过某些地方理解并不透彻而已。
此番屈孟虎与他细细讲解,将这里面的道理、讲究和技巧,掰碎了、揉烂了,跟他细细说来,却是将小木匠多年以来的困惑都给解了去。
小木匠的师父鲁大往日一直不喜他练这搏击之术,觉得能防身就好,与人对敌这事儿就算了,所以小木匠无法交流,此番听屈孟虎所讲,简直就是如痴如醉,两人一直熬到了夜里,小木匠都无疲惫,那屈孟虎也不在意,弄了点儿篝火点燃继续。
两人熬夜教学,一直到了凌晨子时,方才停歇下来,刨了火堆里面的红薯和洋芋来吃。
吃过之后,屈孟虎又与小木匠对练,从对抗中发现问题。
等到寅卯交替之时,小木匠对于这路刀法再无疑惑,两人方才歇下。
小木匠疲惫不堪,躺在火堆旁的干草上,闭目而眠,次日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却瞧见屈孟虎从林中回返,居然打了两头野兔,又套了十几只麻雀回来。
屈孟虎打猎厉害,但不善庖厨,而小木匠倒是善于此道,将其处理之后,烤得喷香。
两人吃过之后,屈孟虎对小木匠说道:“昨夜有人在林中监视我们,来了两回,每次约摸一刻钟左右。”
小木匠听了大惊,说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屈孟虎说你昨日学刀,如痴如醉,如何能分心外物?我没有打草惊蛇,所以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什么目的,不过想起来,无外乎吴半仙,和他的狐朋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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