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漪说:“你们这么大的利益网,各级官员账目都是空的,一共有多少钱?”
高元海说:“每年的皇粮税收银子、煤矿产出的银子,你说有多少?只我清徐一县有八万多人,一个县的丁赋一年也有二三十万贯……”
古代税赋分为丁赋和田赋,但是本朝的十六到六十岁为成丁,十三到十五或六十岁以上者为次丁,成丁和次丁的丁赋是不一样的。而成为了官宦人家的奴才,这丁赋就没有了,由于丁赋太重,所以很多人不得不选择卖身为奴。
清徐县有十几万公顷的地,但是其中一大半是士绅官宦之家的地,这是收不到田赋的,剩下的田赋摊派加在一起总也有几万贯钱。加上矿山的收入,总数不会少。
刘济棠再报黄河重灾,也是想再从朝廷口中夺好处,至于百姓死活,他们这帮人并不太关心。
郭延锦听到一个县就有这么多的钱,都被这些贪官和士绅拿了,而朝廷国库只有几百万两银子,还得养着禁军,心头一阵气闷。
赵清漪问道:“这些钱全被分了吗?怎么分的?”
高元海道:“若是要上缴户部,大家都没有这么多,如这样免税之年,各县留下四成,六成上交州府,上头怎么分,我就不清楚了。”
所以太原知府也是一般黑,再到一道的布政使、节度使、按察使,没有一个能说自己干净。
“煤矿是给哪些人开发的?其中有什么关系?”
“这个就复杂了,无论是当地的士绅,还是哪位大人家的子弟,总之是不好惹的,你得罪了他们,丁赋、田赋都收不上来,考绩自然成了劣等了,升官无望不说,只怕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事情总得人去办,办事人没有喂饱,谁会干活?
下头一闹事,你一个外来的县官就焦头烂额了。这县令要是上面有人还好一些,要是没有人,出个什么意外,更是冤死没解释了。
郭延锦听到这些地方事务,心情十分沉重,他一直自认是知实务的人,可是现实是让人触目惊心。
这个君临天下,未必是有想象中的美好。
……
翌日一早,刚吃完早膳,就有刘济棠来报说北城外难民暴动,节度使王大人拔营来镇压,问郭延锦如何处置。
郭延锦气到不行,面上让刘济棠先去,他随后就到,但是刘济棠一离开,他忍不住骂道:“魑魅魍魉,鬼蜮计谋!”
赵清漪说:“我们原想在公堂上以正道坐实他们的罪名,拿下他们,此时却容不得我们了。”
他们这样做就是不杀了高元海灭口,或者郭延锦顾全大局表态,只怕是要玉石俱焚,他是自身难保了。
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在利益和身家性命之前,脆弱到不堪一击。
一直有幸被皇太子“贴身保护”的高元海也认识到这一点,现在河东的利益集团视他为弃子,将要置他于死地。他死,就是太子殿下的表态方式,就此结案,不追究,那么暂时皆大欢喜。
高元海跪倒,说:“殿下,微臣可以赴死,求您饶了小儿一命。”
赵清漪说:“要死也不是现在死,你真想你儿子将来有个前程,此时更要保住性命。”
赵清漪看多了人心的肮脏,但是因为原主记忆中太子来河东赈灾还是比较顺利的,她也就有所误判,没有想到对方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她却不知郭延锦原来是从赈灾银的账目入手的,查出了一些贪官罢免掉了,也要不了士大夫的人命。这次是以欺君之罪入手,违旨私纳皇粮说他们谋反都可以了,他们抓着高元海不放,一咬出来,全是抄家大罪,动摇利益集团的根本了。
郭延锦此时也不想被赵清漪小瞧了去,言道:“王继仁拔营来了城外,孤岂能不见见?”
赵清漪道:“殿下,你不可去。”
郭延锦说:“孤倒想看看,他们还想怎么大逆不道!”
赵清漪说:“太原军大营在阳曲县,此时开来,应该在城北,建雄军则是从南来援,若中间隔着太原城,就不可肘制太原军了!”
太原军节度使带了一万精兵过来,威势赫赫,其实建雄军只有五千精兵,赵清漪就算算准了人心不齐,为了省钱以小博大也实在是大胆。本朝中央禁军强悍,地方上的禁军有一万精兵已然是不少了,天下禁军加在一起也不到一百万,多集中在京里和燕云、西北三地,晋中不算多。
郭延锦说:“孤还怕他们不成?”
赵清漪说:“这不是怕,这是战略转进。他们既然逼到此境了,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郭延锦也明白自此自己轻装前来实在是托大了,没有想到地方势力猖狂到如此地步。
郭延锦只得同意赵清漪让他们先出太原城的建议。
赵清漪手中持剑,腰间附了装暗器的口袋,紧跟在郭延锦身后,周桢以下众侍卫紧跟其后,气氛犹重。
众人骑马护着郭延锦的车驾,而曹敬和高氏父子同车,也顾不得一个是太子的人,而高元海是罪犯了。
布政使刘济棠却带着衙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侍在郭延锦车外,声称要保护太子。
郭延锦再好的脾性也受不了了,怒喝道:“乱臣贼子!给孤将他拿下!”
第456章 赵大土匪
赵清漪当下飞身而出,宝剑出鞘,身影飞向刘济棠,他身边的包括差使头领在内的几个随身差吏来挡,赵清漪看准了头领,一招快剑无人可以看清就砍下那领头的人头。
她再刷刷六剑使出,刘济棠身边的护卫全部倒下,身首异处,鲜血狂涌,她施展轻功一下追上想逃跑的刘济棠,出手连点他身上大穴,提起人就返回太子车前。
这一下飞出杀人,抓人点穴,撤退,也只数息之间,“赵季青”连眼睛都未眨,就像杀人只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
无论是跟着太子的人还是刘济棠带来堵截太子的差吏都惊呆了。
赵清漪已经连刘济棠的哑穴都点了,对方的人全都拔出刀来,脸色苍白,心底发毛,这片刻之间杀人夺人,尽然无人可以挡住他一剑!
对方的领头和刘济棠功夫最好的贴身护卫一下子死了,对方也是群龙无首,不知如何是好。
刘济棠又不能说话,此时主动权片刻间就回到了太子一方手里,赵清漪朗声道:“河东布政使欲行大逆不道,谋害储君,我已奉殿下之令擒拿,尔等还要附逆吗?”
河东布政使的底下的差役当然不算什么好人,但是除了几个领头之外,底下的人却是知道的内幕不多,不过为功名利禄耳,或者有把柄在手。
刘济棠手下一个领头道:“别听他胡说,殿下就是被奸人挟持才会误会了刘大人!我等救……”
郭延锦道:“胡说!刘济棠大逆不道,意图谋反,你们真想跟着他走向万劫不覆之境地?尔等现在放下屠刀,孤只诛刘济棠和其亲信叛逆,余下盖不予追究!”
赵清漪暗想:好在是个合格的太子,这时候正该这么做。
赵清漪朗声道:“众位河东好汉听着,殿下有令,将那顽固附逆之徒拿下,重重有赏!”
说着赵清漪一记飞刀,将刚才蛊惑人心的差吏一刀封喉,又喊道:“机不可失,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此时!保护殿下!诛杀叛逆!”
底下的差使气为之夺,见那些从前跟着刘济棠最为发财的上差接连被杀,只觉秩序被打破了,而眼前有比刘济棠更粗壮的大腿,哪里会宁死也要忠于刘济棠的?
当下一个差吏一刀从背后砍下了差头,喊道:“效忠殿下,诛杀叛逆!”
郭延锦此时还配合得好,指着这个心大的差役说:“好!你就是这帮人的头领!孤封你为六品带刀护卫,你听命于孤和赵公子,现在护送孤出南城门!”
那名诛杀上差的布政使府衙的差吏跪下接旨:“微臣遵旨!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事情就是这么偶然和必然,刘济棠带人来拦截太子,这些人多少是有把柄在他手里,有些出身江洋大盗,或者他们的首领是铁杆即得利益体中的人,可是不可能所有人和他一心的。
太子站在政治的制高点,气势夺人,利益权衡之下,他们就会背叛刘济棠。
郭延锦也知这批人危险,除了他这个身份之外,只有赵清漪节制得住,才有那道命令。
此时,他坐回马车里,被更多的人护送出城,“赵季青”则护在车外,而刘济棠则被另外的侍卫押着。
一路浩荡开往南城门,马车辘辘,郭延锦坐在车里心情却是凝重,这河东势必要捅个底朝天了。这天下滔天浊浪,何日能荡清。
又想起她杀人之快,毫不眨眼,他出生时天下已安,他自小受储君教养读书习武,却无机会直面如此杀戮。
从前虽知她武艺出众,但见红颜娇美,她又心地善良,性子活泼乐观,从来没有想过她杀伐决断的一面。
太子一行人到了南城门边,太子令出,又有布政使府衙差吏护送,没有让刘济棠出面,他们守门人员倒是打开了城门。直至胆子更小的太原知府赶到城门已经太迟。
太子一行人一路往南跑,一直过了两个时辰,人疲马乏,只得停下来休息。
赵清漪到郭延锦身前禀报,说:“殿下,此时尚未遇上建雄军北来,但弟兄们都饿了,这如何是好?”
附近经历过水灾,便是大部分灾民已经返乡,运气好的有田耕种,运气不好的沦为佃户,总之这么多人是没有吃的,这很要人命的,下头的人会暴动起来。
郭延锦久居庙堂之高,要论文采风流和骑射之技他是不弱于其他皇子,但是他也一时不知怎么办,心中有个声音,却又说不出口。
郭延锦看向赵清漪,赵清漪心中一计较,为人臣子,有时要有觉悟背黑锅,她既然自居他的肱骨之臣,并不求其它,脏活就她来干好了。
“周桢!”
周桢跑了过来,说:“属下在!”
赵清漪道:“你护送殿下往南,如若遇上建雄军最好,我去弄点吃的,最多三个时辰回来。”
郭延锦道:“婉妍!”
他瞪大了眼睛,赵清漪轻轻一笑说:“殿下放心,我不会走远,如若发现大军追来,我便第一时间回来。”
郭延锦不是傻瓜,知道她要干什么,这种事干了,事后传到士大夫间,追究起来,真的就不好办了。
……
赵清漪却点了之前从刘济堂手上投降来的人,那新封的六品带刀护卫带了几个他组织的兄弟亲信过来,对赵清漪点头哈腰。在他们看来,临阵起义护卫太子殿下,等龙腾九天时,他们这些原本上不了台面的下等武人就翻身了。
赵公子是太子宠臣,加上他的手段实在是厉害,他们此时当然要奉承,以后好有平坦的士途之路。
赵清漪面对着这群显然不是老实人出身的贪官底下的爪牙时自然是一副流氓土匪模样,俊美的脸带着三分尊贵、三分风流、三分草莽之气。
她往那差吏拿着衣服垫着土包的地上一坐,招了那个新封的六品带刀护卫来过。
那人朝她躬身道:“小的王冲给上官请安,上官有何吩咐?”
赵清漪摇着折扇,也不阻止马屁精们围着她抢着要给她遮阳。
她叹了口气,说:“也不是什么吩咐,这跑了这么久的路,兄弟都饿了,总要弄点吃的。你们也知道你们河东的那些官员,一个个都是想要谋逆。咱们护送太子殿下回去调兵平叛,不要功业未立,中途给饿死,岂不太冤!那兄弟们家里婆娘不是要改嫁了吗?”
众兄弟本来对“赵季青”畏惧多于亲近,但是这么一句话却让这些人都笑了起来,又说着绝对不让老婆改嫁之类的话。这些人中间有那种没有家小的光棍,也有把功业看得比家小更重的人,自然也有那种一时冲动投了太子,开始担心家小的。
此时连刘济棠都被抓了,而那些头领都被杀了,他们也指望着太原城里的官员并不能弄清楚他们家的情况,将来求得功名后再回乡去。
王冲道:“上官,吃的倒是有,离这也不远,只是这个人我是得罪不起。”
赵清漪一身流氓匪气,道:“是何人这么大的架子?咱们河东道布政使衙门的官差老爷们去他们家做客,那是给他们脸面!怎么着,还不招待不成?有这么不识抬举的吗?这是看不起我们刘大人吗?”
王冲听她说“河东道布政使衙门”先是一愣,好在又是机灵的,忙笑道:“刘大人的面子,小的觉得那崔员外还是要给几分的!”
赵清漪哗得一收折扇,起身负手,一派斜睨天下的王八之气,吊着嗓子说:“就是!王冲,你点四十个利索一点的人,咱们一块儿去,不过咱们只是去‘做客吃饭’‘借点钱花’,可不能干别的。”
当下不拖延,王冲马上点了四十个机灵的人,赵清漪居中坐镇,一帮土匪浩荡地前往东边二十里地的崔家。听王冲说崔家也是太原有名的士绅,拥有良田数千顷和两个煤矿,与太原府的官员交情也是十分好的。
若是平时,王冲如何敢得罪崔家,但是这世上有一种人,就是喜欢狐假虎威,一朝得志会有**骑到从前看不起他们的人的头上去的。比如汉奸就是这类人之一,汉奸有外国人的势可仗,压迫同胞、对抗同胞也不手软。
赵清漪骑马,而那些差吏多是走路的,前往二十里外的崔家。他们心中怀着抢掠的欲望,跑起来也不一点都不累了。
赵清漪路上将他们分为四队:抢粮食的、抢厨房和家里现成可吃用的东西的、抢银子的、准备车马的——他们的车马不足,但崔家一定有。
纪律是不得杀人,不得奸淫妇女,误了时辰则死,得到的东西先拿回来分。
崔家可是有家丁护院的,但是面对着一群穿着官府差吏服装的人还是放他们进去了。
崔老爷上前向赵清漪问安,他们自称是布政使衙门的人,崔老爷和郎君都在说起崔家的靠山,赵清漪也不费口舌了,剑架在崔家郎君脖子上让他给他们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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