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敬就被带去见了太子,心情一阵激动,他本也是进士出身,可是却沦为县巡检这样的九品官,实是不得志之极了,他没有想到可以得到太子殿下的召见。
树下那人一身象牙色锦袍,颜如玉,身如竹,气质雍容,他正就着侍卫打来的水净了净手。
他身旁还坐着几人,左边一个貌若潘安的少年,身穿着黛青色的锦袍。
“小臣曹敬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郭延锦打量了一下他,见他四十岁上下的模样,身材精瘦,微微讶然。
“曹敬,永盛十四年进士。”
曹敬直想涌出泪来,叩首道:“小臣正是。”
“平身。”
“谢殿下!”
郭延锦本就坐在软垫上,曹敬站起身有居高临下之感,郭延锦就让他随地而坐。
郭延锦道:“你本进士出身,本朝养士几十年,你怎么竟沦为九品巡检?”
文人有一种自恃甚高的脾性,文武界限也是分明,九品巡检不过是重要关、镇的守卫官吏,真正的芝麻官。一般来说,进士外放至少也是个县丞,再低下去,士大夫脾性上来,多是辞官回去当乡绅了,哪有去当巡检的。回去哪乡绅,有功名在身,置了土地,收了家奴,也是一方富户。
曹敬道:“小臣三年前救灾不利,政绩连年考评为劣,是以贬为巡检。但小臣十年寒窗,一心报效朝廷,这巡检官位虽小,却还是要做下去。”
郭延锦嘴角勾了勾,淡笑道:“都说你不知变通,整个平阳府的官员都不爱与你交往,但孤瞧你还是会说话的。”
曹敬面上有风霜之色,语带苦意,说:“小臣才能平庸……”
郭延锦摆了摆手,说:“这世间大器晚成者不少,吕尚、张苍入士时可都比你老,你二十几岁便中进士,算是少年得志了。”
郭延锦说着,动作极为自然,将擦手的布巾交给周桢,曹敬心中更是涌起一阵激荡,他明白这是他人生改变,施展抱负的唯一机遇。
太子以吕尚、张苍勉励,他哪里能自持,又跪下来拜倒:“殿下,小臣何德何能,敢与先贤相提并论,小臣能见殿下,若能向殿下进谏,革除一县一府之弊,小臣也死而无怨。”
郭延锦说:“你既来了孤这里,你什么谏言慢慢说不迟。你知道孤为何召见你吗?”
“小臣不知,请殿下明示。”
郭延锦自然而然地指了指身旁那貌若潘安的少年,说:“是这位赵公子说,在官场不合群的、不巴结上官偏敢闹出事来的人不是骨头硬就是有真本事,而平阳府这样的人就你一个,孤便想看看。”
曹敬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末流官员,眼见一腔抱负都成空,却是这么个少年助他上了青云,不由得抱拳施礼:“见过赵公子。”
赵清漪微微一笑,说:“曹巡检不必客气,你既有心为国效力而投殿下,我却僭越有一话要告诫你。”
“请赵公子示下。”
“都说功名利禄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你既进士及第,自有几分真才实学。然而你在官场多年,也看到多有国贼禄蠹之辈。可殿下用人,正需铁骨铮铮的国士,我推荐你于殿下跟前,便是看中你这股气。殿下宽仁之主,可容你犯错,但身为人臣,事国以公心,事殿下以忠心,留青史以正气。”
曹敬暗想:这位赵公子到底是何人,当着殿下的面这般托大,敢说这样的话,殿下也不恼?便是心腹亲信,这话也有些自傲了。
但听太子说是他推荐了他,心底还是感激的,他道:“下臣多谢赵公子提点。”
郭延锦微笑道:“季青倒是与你推心置腹了。你既在河东多年,所见所闻自然比孤更多更深,这一路去太原,你且捋捋,再行奏报。”
正说着时,却忽见两个侍卫去抓到了三个孩子,他们衣衫褴褛,侍卫们也没有下重手,但两个男孩贼机灵,还给溜了,却是一个女娃被抓住了,那两个男孩儿才求饶。
赵清漪听到声音,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那侍卫是之前跟随赵清漪的人之一,已经对她十分敬服,或者是崇拜了,回道:“这几个娃娃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不知是不是哪来的探子。”
其中一个孩子叫道:“恩公,我们不是坏人。”
赵清漪看那孩子一双眼睛清澈,却贼溜溜地转,心中生出三分喜欢,说:“你叫我什么?”
那孩子说:“恩公,当里在县城门外,是你救了我们,你忘了吗?”
赵清漪想起这事,微笑道:“原来是你们呀,如今天也不下雨了,你们怎么不返乡去?”
那孩子道:“返乡去干什么?家里人都没了,家里原有两亩地,水淹了也就没了。”
赵清漪道:“水总会退去,不还是能耕种的吗?”
那孩子口齿清晰,说:“没有了地契,县太爷可是不认的。”
赵清漪不禁蹙眉,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那孩子道:“太平县,得往南走才能到,据此地有百来里路。”
赵清漪让侍卫们放开几个孩子,那孩子却说:“恩公,我爹娘都不在了,您是好人,您就买了我们。”
另外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也跟着给赵清漪磕头。
古人卖身为奴也是条活路,如果跟个好主子,比当平民更好多了。
赵清漪见那个孩子为人机灵,口齿清晰,另一个不擅口舌,但是方才见他和侍卫拉扯也是机灵之人,心中一动,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个口齿清晰的孩子说:“我叫张狗蛋。”
那个女孩道:“我叫王春儿。”
另一个男孩道:“我叫李根儿……”
赵清漪不禁扑哧一声笑,狗蛋这名儿甚是亲切。
“你们要跟着我,你们可怕吃苦?我的规矩也是极多的。”
春儿道:“恩公是好人。”
赵清漪道:“你们做不好事,不守规矩,我也会打人骂人的。”
狗蛋说:“那我做好事,守规矩,恩公还会打人吗?”
“那……也不一定。”
……
赵清漪收了三个小跟班,带着去拜见郭延锦,郭延锦一看说:“怎么想到收了他们,我们也不缺人侍候。”
赵清漪笑道:“你不缺人,我缺人。”
郭延锦说:“周桢他们还不够你用?”
“这怎么一样?周桢他们是你的人,身有品级,如何能任意差使?”
“几个孩子能做什么?”
狗蛋不知郭延锦的身份,此时见他神态平和,大着胆子说:“我很能干的!我会放牛、种地、打柴、烧火。”
赵清漪满意地笑了笑,说:“跟了我,我得给你们起个大名儿。张狗蛋,呃……”
赵清漪不禁想起“二蛋哥哥”原无极,于是说:“你就叫张无忌。”
看看春儿问道:“你叫春儿,可是生在春天?”
春儿说:“我生在四月二十七日生的。”
赵清漪笑道:“那就叫挽春,王挽春。”
根儿问道:“恩公,我叫什么?”
赵清漪一展折扇,想着姓张的叫张无忌了,姓李怎么也不能太弱。
“你就叫李寻欢。”
郭延锦说:“你这是起得什么轻浮浪荡名字?”
赵清漪笑道:“人不浪荡就好。”
几个孩子又叩谢恩公赐名,赵清漪却道:“也不要叫我恩公了,你们跟我做个徒弟。入我门来,虚得听我的话,若是敢欺师灭祖,那我可就要清理门户了。”
三个孩子忙磕头发誓一辈子听师父的话。郭延锦看看这三个小乞丐模样的孩子,心想他们际遇倒是好,能当她的徒弟。
郭延锦心思一转:她多了徒弟就多了牵念,将来她就算要弃他而走,他也多条线索找着她,于是对此也就高兴地接受了。
赵清漪多了三个徒弟,他们和曹敬坐了一车,一路北上去晋中平原。
此时春季的反常天气已过,连日天晴,但是流落的灾民乃然不少,此时对农人来说最重要的是赶上夏季的播种,水利渠道的兴修。
不日抵达了太原,本朝还没有巡抚、总督之类的封疆大吏,河东布政使、太原军节度使以下的文武官员到太原城外迎驾。
第454章 入手
郭延锦、中舍李昭与地方官员们应酬时赵清漪并没有过多参与。
他是太子而不是普通皇子,尽管河东布政使是信王的人,但是明面上还是不敢轻易得罪郭延锦。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信王若是成功,他是能得到更大的荣宠,但是太子此时还没有见颓势。
郭延锦正在前方忙时,赵清漪带着她的班底也在偷偷的忙起来,周桢回了郭延锦身边听用,倒是曹敬现在还隐着真实身份跟了她。
在太原附近乡间行走查访,因为曹敬、三个小徒弟也是河东人,口音相近,倒也方便不少。
郭延锦也是一边责令前方官员安排难民返乡赶着耕种,一边与地方官员和光同尘,便是有那哭穷的,也是可以暂时让一步。
五日后,赵清漪、曹敬才低调回到太子行辕与他参谋。
赵清漪让曹敬将东西上交给郭延锦,郭延锦看着几张纸上写着“纳粮执照”、“河东道太原府清徐县李家村李三郎完纳永盛十九年钱粮”“正项钱五贯永盛十九年九月八日”。
这“纳粮执照”上还盖着县府大印以及县主薄孙云、村经手的乡贤李贵的落款。
郭延锦又看向另外几张“纳粮执照”,有永盛十九年的,也有永盛十八年和永盛二十年的,他不禁气得拍桌子,骂道:“岂有此理!他们好大的胆子!”
赵清漪喝了口茶,淡淡道:“殿下,小心手疼……”
曹敬不禁佩服赵公子对殿下的态度,似乎他怎么做殿下都对他信重,有时甚至是哄着他似的。
郭延锦站起身来,负手度步,看看赵清漪说:“你一连几天不见人,就是忙这些?”
赵清漪说:“不然呢?这对你有用?”
郭延锦又入座,狠狠地说:“白纸黑字,他们岂能不认!”
赵清漪悠悠道:“太原乃前唐龙兴之地,史称龙城,便是世宗皇帝亲征太原,也历经他们的反抗,灭了北汉后,火烧太原城,夷为废墟,后来河东太原一带素来难管,西边吕梁山匪祸连年。高宗皇帝和当今圣上才多行怀柔之法,太原才重新兴盛起来,这宽仁了,下头的官员胆子就大了,百姓也未见好了。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注:历史上北宋灭北汉,宋太宗亲征,是遭到太原人民的强烈反抗,此处架空,不要考据。)
郭延锦道:“你就不能说点实在的吗?”
赵清漪呵呵一笑,郭延锦不理她,看看曹敬,问道:“曹卿,你来说。”
曹敬道:“殿下,依赵公子与微臣之见,这白纸黑字的纳粮执照也是一个打开当下局面的钥匙。”
郭延锦喝了口茶:“继续说。”
曹敬道:“比如这清徐县,三年前圣上也免了清徐县的皇粮,县令再征,也犯欺君之罪,便可将县令革职关押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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