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依礼平身,太后微微一笑道:“赵爱卿,令公子真龙章凤质呀!”
赵铎拱手道:“太后娘娘过誉了。”
刘太后笑道:“我可是听说上阵父子兵,赵世子杀敌勇猛,真是虎父无犬子!”
赵铎微微一笑:“犬子年轻识浅,还需多加教导。”
刘太后笑道:“有功当赏,便加封定北侯世子赵清宣为游击将军。”
赵铎以朔方军一军之力解凉州之围,大败党项叛军,其功劳着实是不小的,当时朝廷知道灵州已失时也是焦头烂额,凉州这个战略要地失去,可真不仅仅是脸面问题了。
赵铎是定北侯,封疆大吏,真是升无可升了,这时升了还不到十六岁的赵清宣为游击将军,按他的军功来说,朝廷太合算了。
若是别人击退党项大军,或者在党项大军在西北为祸多年,朝廷得过惨痛教训后,有一员大将平定西北,该当封侯了。
赵清宣也知道朝廷这种规则,跪下叩拜谢恩。
小皇帝要忌惮武将是一回事,但是人还是要用的,赵家镇守朔方,内屏中国,外攘夷狄,若无赵家,北狄、党项各外族杀进中原,可不是玩的。
刘太后加封了赵清宣当游击将军后,姬桓微笑道:“赵清宣与朕年纪相仿,朕瞧着颇有眼缘,母后,儿臣想要赐服于他,并令他御前行走,母后以为如何?”
赐服是本朝一种在官爵之外的荣誉恩典,就像清朝的皇马褂一样,穿赐服的人见到比自己官爵更高的人不下跪行礼。而且像赵清宣本是世子,他得赐服,就相当于现在就可穿相当于侯爵的服饰了。
刘太后道:“甚善,便依了皇上。”
于是赵清宣又谢了一回恩,行了大礼。
刘太后这才看向“连青”,微笑道:“真是个可人的孩子。这真的就是能阵前斩下党项大将的少年英雄吗?”
赵清漪拱手道:“草民不敢当少年英雄四字。”
刘太后却道:“若非当时千军万马前人人目睹,哀家也不敢相信呀!连青,阵前斩将,扬我国威,该当封赏!”
赵清漪道:“启禀太后、皇上,阵前斩将确实是真,党项人的武功在草民看来确实不怎么样。但封赏,草民却不敢当,草民身为大晋人,忠君报国乃是本份。”
本来这话很有几分不谦虚,但是偏偏这不谦虚中却又带着皇帝、太后极喜欢听的话。
少年皇帝看着这个“小一号的赵清宣”也觉得喜欢。
先皇只他一个儿子,他从小没有个兄弟,也没有体会过兄弟争位的滋味,所以看着赵清宣和连青兄弟俩,不由得有几分羡慕。
姬桓微笑道:“有功而赏,天经地义,只是你还这样小,朕倒是不知该封你个什么官儿了,母后有何好主意?”
刘太后还未说话,赵清漪提袍跪下,拱手奏道:“启禀太后、皇上,草民恐怕不能当官,倘若当官,便是犯欺君之罪。草民若真于国于君有功,草民想向太后、皇上讨两个恩典。”
赵铎也不禁讶异,虽然他不想“小儿子”锋芒毕露,但是他现在想的是小儿子不能承爵,现在当官,步步爬上去。
他总要好好经营小宝贝的前程,谁要给他的小宝贝添堵,他就跟人家怼。
刘太后奇道:“你当官就犯欺君之罪,这话倒是奇怪了,这是为何?”
赵清漪深吸一口气,说:“启禀皇上、太后,草民……是女儿身。”
百官不禁深吸一口气,忽然听得扑通一声,有朝臣惊道:“侯爷,你怎么了?”
皇帝、太后和百官一阵哗然,看到定北侯赵铎跌坐在地上,这是大殿,同僚们也不好去扶他。
但听连青奏道:“草民是女儿身,女扮男装在朔方当个客卿无妨,但是草民不敢欺瞒皇上与太后。”
满场讶然,皇帝和刘太后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皇帝道:“你是女儿身?但是你不是阵前斩将吗?”
连青道:“男儿女儿皆是大晋子民,没有国法规定,禁止女儿身忠君爱国、上阵杀敌呀!?”
这话,没毛病。
刘太后一怔,不禁哈哈大笑:“当真是我朝的木兰呀!好!好!”
刘太后也是足智多谋、政治智慧堪比武后的女中豪杰,只是她没有武后这样狠毒。刘太后能垂帘听政多年,攘外安内,当然不是后宅争宠女人可比的。
虽然百官太过震惊,但是刘太后此时这么说,而连青并没有欺瞒朝廷当官,无罪当然不能问罪。
连青的功劳可是朝廷反复调查的,河西军那么多将士看见,哪里作得假?
皇帝看看太后,说:“母后,这连青是女儿身,该如何赏?”
赵清漪奏道:“皇上、太后,连青不求当官、不求财帛,只求皇上与太后娘娘金口玉言,您二位各给连青一个恩典,绝不危害江山社稷,也不会有违道义。”
刘太后道:“哦?你要什么恩典?你且说来。”
赵清漪先磕了一个头,说:“民女先求太后娘娘恩典,民女一生婚姻自主,无论嫁谁、不嫁谁、终身不嫁,或者嫁了谁之后想和离都全出于自主,任何人不得干涉勉强。”
刘太后、皇上、赵铎、赵清宣和在场百官不禁讶然。
刘太后道:“你为何要这样的恩典,可是有……”
赵清漪道:“民女年纪尚幼,自然没有心上人。只不过,身为女子,年纪一大,难免会有人想要乱点鸳鸯谱。天下男子武功没有及得上我的,而我从小受难,目不识丁、不通诗书礼仪,喜爱游历天下,难安于室,定会遭人嫌弃。他们一嫌弃就会以为妇之道、为媳之道来压我,我武功太高必不能忍。嫁了相看两厌的夫君,我一个没忍住就咔嚓扭断他的脖子,他就命丧黄泉,我身犯杀夫大罪,我们自己倒霉也罢了,给我们做媒的人本是好意,却是造成一出人间悲剧,徒然损了名声和阴德,岂不太冤?”
百官果然倒抽一口凉气,要是妻子随时可以捏断自己的脖子,那是什么感觉?
王御史奏道:“启禀太后、皇上,这个恩典,还是给她吧。”
百官纷纷附和,心中想着却是要杜绝这种女子嫁进他们家呀,不然儿子没有好日子过。虽然她是挺漂亮的,但是小小年纪,就杀人不眨眼的。
刘太后叹道:“既然如此,就依你。你的婚姻全凭你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干涉。”
赵清漪叩拜道:“谢太后恩典!”
小皇帝姬桓好奇看着她,问道:“那你想朕给你什么恩典?”
赵清漪叩了三个响头,提声道:“启禀皇上,民女身有大冤屈,今天当着太后娘娘和文武百官的面向皇上告御状,民女恳请皇上念着民女忠君爱国之心和微末功劳,皇上能令三司受理此案!”
满殿一片哗然,百官又看看完全是狂躁混乱状的赵铎。赵铎很想冲上去和自己小儿子、不,是小女儿说满腹的话,但是这是含元殿上,哪里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百官想的是赵铎的私生女会有什么冤屈?谁能让他的女儿受冤?难道侯夫人容不下私生女的亲生母亲?
皇帝道:“你有何冤屈?”
赵清漪拱手抑扬顿挫、朗声奏道:“皇上,民女实乃定北侯的亲生女儿,民女要告定北侯府奴仆玉娘和现在的定北侯府千金赵清玥!
元道元年,北狄入侵,母亲出逃,于玉娘家中生下我,母亲虚弱昏迷,玉娘将她的早我出生三天的女儿换了我。
之后,我在定北侯府跟着她当了十年奴仆,十年来听她梦中断断续续透露出真相。
十年来,她对我经常毒打,辱骂我为贱人,说小姐是天上的天鹅,我是地上的癞蛤蟆。玉娘逼我发下毒誓:‘倘若有一分贪图小姐的东西或者不敬小姐之心,我生时为娼,人人作践;死时千刀万剐,死无全尸,尸体为野狗啃食;死后投胎为粪坑蛆虫;我所生后人,男的代代为奴,女的世世为娼。’
因为我越长大越像侯夫人,玉娘害怕泄露真相,便自请去庄子,也带了我去,她想悄悄杀人灭口。幸好我遇上师父传功于我,得到师父的武艺,我就女扮男装,保下性命。
赵清玥虽不知换孩子之事,但是玉娘如此做的起因是她,她是受益者。她占我身份,夺我父母,而我为奴数载、目不识丁,年年受她母亲毒打,甚至最后她母亲对我是谋杀未遂。
当年我年幼不小心弄坏一把琴,她就大怒打我一个耳光,装模作样,性情狠毒,和她亲生母亲一模一样,她还罚我在寒风中跪了两个时辰,我受了寒气差点病死。她假冒我的身份来打我罚我,凭什么?我不服!
我与玉娘、赵清玥的仇恨不共戴天,但是我是大晋子民,敬畏大晋国法,自知不可仗着武艺行凶。恳请皇上为民女做主,请三司受理民女的冤案,在百姓面前公审,还我公道!”
第237章 傻爹打人了!
刘太后、小皇帝和百官听得心潮起伏,但见赵铎哇一声哭喊,他再也受不住了。
赵铎扑了上去,也不顾殿前礼仪,抱住孩子痛哭流涕,说:“不怕,爹爹在这里,谁也不能打你。”
刘太后和百官都不禁为这个故事心酸,至于怀疑真假……看看定北侯这个表现,他们还需要怀疑吗?结果给出来了,只需要用证据来理清过程逻辑,逆向推理和寻找证据。
赵清漪拿出绝世小戏骨的演技,当然她的情是真的。
她泪眼婆娑看着赵铎,颤声道:“侯爷……相信我吗?不会认为,我为了侯门富贵而冤枉了玉娘和小姐吗?”
赵铎说:“爹爹怎么不信?是爹爹不好,竟然让我的亲生女儿受了十年苦楚,竟然亲生女儿在我面前,我还不相信是自己的孩儿……从今往后,谁也不能害你,谁要是敢欺负你,爹爹拼得这身官袍不要,也要给你讨回公道!”
赵清漪泪流满面,说:“我知道……这事也让侯爷和夫人为难,赵小姐毕竟当了你们十年的女儿。倘若你们要求不告她,看在你们的面上,我可以只告玉娘。”
赵铎想起自己也抱过、疼过赵清玥,但是看看眼前的幼兽,她才是最可怜的,他最该疼的女儿呀!
清玥是玉娘那大恶人的女儿,他们错养了这么多年,虽说有感情,但是要为了仇人之女为难这个幼年就受尽人间苦楚的亲生女儿吗?
赵铎想起小奶狗凄苦泫然欲泣说起自己“没爹没娘”时的模样,只觉整个人都要疯了,与现代那些孩子被拐卖而受到情感精神摧残的父母没有两样。
赵铎道:“你爱告谁就告谁,爹爹给你撑腰。清玥敢打你,爹帮你打回来!”
他的小宝贝,从前赵清宣都不敢欺她,那个仇人之女居然敢作践?!
赵清宣也过来跪在地上,看着亲妹妹,眼中闪着泪光,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弟弟,竟然是妹妹……”
赵铎一拳打在赵清宣的胸口,说:“你这臭小子,你既然早就知道阿青是你亲弟弟,不,亲妹妹,你怎么不说?!”
迁怒,绝对是迁怒。
赵清宣也只得忍了,道:“爹,当时我也没有什么证据,我是见了清玥一点都不像你,我才更有把握一点。若是冤枉了清玥,那也是不行的。”
王丞相道:“定北侯,世子,这里是大殿,不可君前失仪!”
赵铎、赵清宣这才忙整好仪态,但是双眼还是红红的。
赵铎素来是世家公子的典范,是为国士,从无奴才之样,此时却含泪膝行上前三步,奏道:“皇上,臣冤枉呀!请皇上准臣的女儿所请,为臣的女儿申冤!”
赵清宣也叩拜道:“微臣恳请皇上做主,为妹妹申冤!”
刘太后抹着泪,道:“此事若是属实,实是骇人听闻!此案中玉娘之恶若是为真,实乃人神共愤!”
百官不禁心想,自己的孩子若是被奴才换走、偷走,自己养大个野种,而自己的亲生骨肉被恶奴从还是幼儿时虐待,自己的宝贝跪在恶奴之子的跟前受作践,那是何等凄惨。朝臣们不禁都心有戚戚焉,便是从前忌妒定北侯的富贵和能耐的朝臣,也不禁抱以同情。
在现代时,拐卖孩子尚是让无数家庭父母亲心力交瘁,惨案故事摧人泪下,古人比现代人更重血脉至亲,对这种事的感触更深。
此时目不识丁的赵清漪可没有在赏花宴上在诸多女眷面前丢脸,而是堂堂正正告御状。
小皇帝也深感同情,作为一个忌惮定北侯之威的小皇帝,此时见他哀动跟在自己跟前,只是一个平凡慈爱的父亲,六岁就没有父亲的小皇帝也不禁心生好感。小皇帝不禁想,倘若父皇还在世,他会像赵铎疼爱女儿一样疼爱自己吗?
小皇帝凤目凌厉,朗声道:“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何在?”
刑部尚书周敦、大理寺卿张英出列,拱手道:“臣在!”
小皇帝道:“此案就由刑部主审,大理寺卿从旁协助,秉公办理,还受冤者朗朗青天!”
周、张二人跪下拜道:“臣等遵旨!”
……
朝会结束,赵清漪第一次到朝上就唱了惊天大戏的主角,也是一段传奇了。
百官们纷纷上前问候安慰两句,说:苦尽甘来,父女团圆,虎父无犬女之类的。
在一波波地应酬中,父子、父女三人都出了宫门,候在宫门外的小厮牵马上来。
三人上了马后,赵清漪朝赵铎和赵清宣告辞,赵铎道:“乖女儿,我们父女好不容易相认,你又要去哪?不回府见见你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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