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阿婆拍着他的膀子说:“成,娘知道咧!”
“你给我等着。”
叶忠建已经二十四了,搁在村子里头算是大龄男青年了,旁的农村男人二十岁,娃儿都能去供销社打酱油了。以前叶忠建还当兵,忙一些情有可原。可现在人也退伍了,再不谈亲事就说不过去了。
叶小叔被“催完婚”后,看了一眼在一旁闲坐着没事干的侄女,迁怒一般地瞪了她一眼。
叶青水用无辜的眼神看他。
这可不能怪她越过了小叔先一步结婚,实在是他自己太拖拉了。
一个星期后,叶青水干完农活回来,她听到了阿婆愤怒的声音:
“俺看十里屯的那个杜家就是打劫,当初说得好好的一百块彩礼。咱二娃退役回来,立马涨到了三百块的彩礼,还要盖新房子,这不是明摆着瞧不起人吗?这样的媳妇,俺叶家讨不起……”
阿娘叹了口气说:“可是二娃就中意人家。”
这时传来了小叔的声音,他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缓缓地开口:“嫂,没什么中意不中意……我这腿不行了,就是个残废,我不耽误人家。”
男人这样果敢的声音,仍是不免透出一丝失意,沙哑难耐。
阿娘为难地说:“二娃可别说这种话,三百块咱凑凑还是能凑得上的。只是这新房子……”
叶青水听了一阵,眼眶不禁发热。
“小荷”,这不就是她婶婶的小名儿吗?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在议论亲事了……
上辈子小叔结婚很晚,人拖到三十多岁了才勉强娶妻,等生了孩子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但是那时候的小叔跟现在截然不同。
八十年代的时候,市场经济完全开放了。小叔脑子灵活,走南闯北地做生意挣钱,变成了村里的第一个万元户,从此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年纪虽然大了,但那时候一群水嫩漂亮的女孩子愿意嫁给他。但他后来还是娶了二婚的小荷婶婶。
当年叶青水离开叶家村的时候,小荷婶婶含着眼泪给了她三十块,叶青水还以为是小荷婶婶怜惜她的不幸,借给她的。没想到中间还隔着小叔这一层缘分。
叶青水听得握紧了手心。
上辈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小叔偷偷割舍了自己的挚爱。
这辈子,她决不能让他生生错过了。小荷婶婶的头婚过得很不好,丈夫是个爱酗酒的暴力男人,没什么出息,唯独喜欢打老婆。直到后来那个男人喝醉了走夜路一头扎进河里淹死了,小荷婶婶才跳出了火坑。
谢庭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发现叶青水紧紧咬着唇,他抓住了她的手,展开她的拇指,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起了手心里那深深的月牙印。
“不疼吗?”
谢庭玉皱着眉问,有点心疼。
叶阿婆忿忿不平的骂声清晰地从房间里传出来,落在两人的耳边:“哪家讨媳妇还要盖新房子的,那个杜家就是瞧不惯咱水丫结婚以后还住在家里,故意出主意埋汰人。”
叶妈说:“这个不怨小荷,我听说杜家指不定就指着她换一份重彩礼,好让上头两个哥哥娶媳妇。杜家阿娘只想拒了咱们家,这跟咱水丫没关系。”
谢庭玉拉着叶青水的手,走进了叶阿婆的屋里头,他环视了一周,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各异的情绪。
叶阿婆脸上的忿忿不平,一大把年纪了在为儿子彩礼的事情操心,脸上密密的沟壑很深,看起来很为难。
叶阿娘细眉蹙起,愁眉不展。她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
唯有叶小叔的脸上一片平静,但身为男人,只了解男人。谢庭玉看得出他平静的眼神里压抑的不甘。
别的事情谢庭玉帮不上大忙,但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他还算能略尽绵薄之力。
谢庭玉斟酌了片刻,同三个长辈说:“本来我和水丫结婚也应该盖个新房子,要是添了丁,老房子就不够住了。不如这样吧……我们出点钱,和小叔一块起个新房子,房子一个冬天就能盖得起来。”
叶青水听了,吃了一惊。
盖房子可不是一件小事,那是一代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叶家的老房子还是拿她爷爷用命挣回来的工资盖起来的。那时候起房子还不要什么钱,山里头的木料随便砍。阿公以前就是个砖瓦匠人,有手艺,能自己烧,一座房子建下来,除了花点力气以外并不费钱。现在到山里砍木料就是割社会主义尾巴,无证烧窑做砖瓦就是投机倒把。
谁还敢做?
她脑子里迅速算了一笔账,光是添置砖瓦、木料少少都要花费五百块,这笔钱可不轻。
虽然叶青水知道谢庭玉家里有钱,但也遭不住他这样浪费钱。
明年他们要离婚了,他也一直想离开这个山沟沟,以后住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不多。这笔钱就跟扔进水里似的。
叶青水拉住了他的手,使劲给他使眼色。
谢庭玉安慰似的轻轻拢起叶青水的手,“就这样说定了,改明儿我让人来看看在哪里打地基好,等宅基地申请下来,起房子。”
侄女婿这雷厉风行的口气,大得让叶小叔生生吃了一惊。
他忍不住打量着这个高高大大的北方男人,今天侄女婿换了身的棉质的衬衫,倒是人模狗样的,看起来斯文儒雅,像足了城里的青年。
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叶小叔想了想说:“这件事你们小两口别管。”
叶阿婆和叶妈惊讶也不小,阿婆摇摇头没说什么,叶妈的脸又忍不住红透了。
叶妈想:吃穿靠女婿也就算了、连新房子也得他起,要是被传出去,他们的脊梁骨指不定得被村里人戳烂。
叶青水趁机把谢庭玉拉回了屋子,她从自己的柜子里数出四百五十块。
“你可别再说那样的话,把阿娘都吓坏了。这是做找水仪,政府奖励给我的钱,一分没花,用它来起房子。给你……”
谢庭玉忍不住把手掌盖在她的脑袋上,那柔软润滑的触感,令人舒适。
他摇摇头,笑着说:“这些钱你好好存着,多有意义。不能这样随便花。”
谢庭玉停顿了一下,含笑地说:“水丫,你忘了,你结婚的时候我们老谢家还欠你一份彩礼。”
“这笔钱,够建一个大房子了。”
谢庭玉掏出一个汇款通知单,扬在叶青水的面前,上边的蓝色大写字母令人看了不禁眼前一片眩晕。
捌佰圆。
谢庭玉说:“咱首都那边讨媳妇大概就是这个数,这钱你收好,拿去花。”
他像是想起了叶青水之前种种的推拒,冷着脸说:“这回不许拒绝。”
“要是推拒了,我就去和阿婆聊聊你的想法。”
叶青水一噎,最后两个人商定各出一半的钱盖房子。
建房子也不单单是为了小叔结婚,叶青水也有建新房子的需求。
他们现在住的房间,本来是属于小叔的。现在小叔住的房间是她原来那间,又小又破,用来讨新媳妇讨进门不合适。
叶青水要砌一个又大又敞亮的柴房,等新房子建好了以后,半夜三更做吃食就不用那么偷偷摸摸了。
“到时候建个大点的房间,弄一张床,让你随便睡。”叶青水说。
谢庭玉忍不住嗤笑,他缺的是一张床吗?
他捏了捏叶青水的脸蛋没说话。
……
叶妈和叶阿婆、叶小叔知道谢庭玉夫妻俩还真打算拿钱出来盖房子的时候,惊得都坐不住了。
尤其是叶小叔。
在他的印象中,叶家穷得揭不开锅,他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退伍之后,每个月没有优渥的工资领了,今后要更节衣缩食才是。
这五六百块的房子对他来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足够让他割舍心中所爱。
没想到最后是侄女婿眉头不眨一下地慷慨解囊,拿出了一半的钱。侄女也争气,掏出了自己的奖励津贴。
叶小叔一个二十来岁成熟的汉子,对着桌子上叠起来厚得跟小山似的钞票,头一次感动得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
他缓了一会儿才说:“小谢、水丫,这钱就当叔跟你们借的。”
五百块,在这年头真不是能随便掏出来的数字。叶小叔没有想到,家里这个懒惰的侄女婿,竟然还挺有钱的。
谢庭玉沐浴着叶小叔惊奇地打量的眼神,忍不住挪开了视线。
次日,谢庭玉向大队的党委支书申请了一块宅基地,位置就在叶家老屋的旁边,这个申请很快就批下来了。
他花钱和附近的砖厂订购了砖瓦泥沙,购买了木料,招呼了关系好的劳动力来盖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平生君:土豪我错了
还有腿部挂件给我当当吗?
玉哥:没有
第050章
谢庭玉的人缘不错,这一招呼,大队很多壮劳动力都愿意来干活。
粗粗一点人头,三十来人总是有的,同时,他也花钱额外请了个经验的老工匠来盖房子。
在农村请劳动力来盖房子是不花钱的,谁家要盖房子,打一声招呼都会有人来搭把手。只需要在开工前和房子落成时,给劳动力做一顿饱饭吃。按理说,做一顿有肉的饭吃才算体面。
为了做好这包头、收尾的两顿饭,主人家会特意和亲戚朋友借肉票、粮票。
叶青水也佯作去和别人借了粮票、肉票。
前前后后竟然还借到了两斤肉票,她去供销社一口气割了八斤的肉回来。
从薄雾濛濛的清晨开始,叶青水就在忙活着建房子的开工饭。她捏了把肥瘦均匀的肉,把八斤猪肉分成两部分。一半腌好,拿来做东坡肉。
另一半五花肉下锅油炸,炸得猪皮酥软金黄,芋头也切成薄片油炸,一层五花肉贴一层芋头,放到蒸笼里,淋上勾芡好的料汁,加大火猛蒸急焖。
那滚滚的势不可挡的香味,从柴房的窗子里钻出来,一缕接着一缕。
当叶大爷家柴房的青烟缕缕冒起的时候,就是左邻右舍的村民抓心挠肺的时候。
叶十三嗅着香喷喷的肉味,口水馋得都掉下来了。
“这叶家的丫头到底在做什么,咋能做得这么香!”
十三婶拍着丈夫的脑袋,“看你这幅饿死鬼上身的熊样,去,拿起碗,咱去叶大爷家吃饭。”
他们答应了帮叶青水家盖房子,这一顿肉肯定跑不掉。
别的帮着叶家盖房子的人也翘首以盼,虽然不确定叶家会不会厚道地做一顿肉犒劳大伙,但就算没有肉,伙食也会比寻常时候好。
这人就像骡子,得让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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