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数十年来,他从未忘记——冰莲根磨成粉后,麻痹药力极强……
电光石火间,最后一名杀手遭弯刀割喉,最后一条探花狼被他的掌力击瘫在地。
姚廷玉于天旋地转中胡乱拔出手心锐钉,硬撑一口气,趔趔趄趄向幽暗处前行。
麻木感从手掌蔓延到手臂、肩膀、胸腹……乃至双腿。
他摔翻在地,咬得下唇鲜血直淌。
以残存力量往侧翻滚,每进一寸,皆倾尽毕生之力。
头昏目眩,他想喊已喊不出声。
偌大京城,千家万户的声响嘎然而止。
天地万物坠入黑暗。
*****
巳初时分,京城内青砖白泥的房舍宅院已被灿烂阳光裹了个通透。
接到消息的徐家人匆忙赶至门口,迎回风尘仆仆的徐赫与徐晟。
见祖孙二人仪表如常、挤眉弄眼,阮时意料知传遍京城的“郡主府护卫统领身亡”一案,应是由他俩协助完成。
悬在空中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原位。
当着仆役之面,她不便多问,只眼神示意于娴给二人端来汤和粥,又嘱咐下人准备热水、干净衣物等,以供洗漱休息。
屏退下人,徐晟三扒两拨喝完了粥,自顾回房歇息,留下徐赫边喝汤边向阮时意简单讲述过程。
阮时意听闻他们二人曾与外逃的雁族人交手,且姚廷玉不惜放血为制造自身死亡迹象,故意放走数人回去报信,顿时为他们捏了把汗。
所幸,徐家祖孙将姚廷玉送走,还特地画了些小稿,才大摇大摆回城。
按理说,不大有人怀疑到“奉圣命出行”的他。
“你们爷儿俩没事吧?”
阮时意担忧目光扫向徐赫尚算整洁的衣袍。
“晟儿没事,”徐赫咧嘴一笑,“至于我,要不……你作个全身检查?”
阮时意睨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正经多一阵子?有没有点当长辈的自觉!”
“我是怕等到晚上,乌灯瞎火,瞧不真切……”他笑语哼哼贴近,温热气息落在她耳边,“当然,你还能用别的方式检验。”
阮时意恼他乱撩,稍稍推了他一把:“赶紧睡一觉,补个眠!”
“为何要补眠?怕我‘体力不济’?”徐赫探臂圈上她的腰,语带玩味,“明明是你自己……力弱难撑。”
阮时意咬唇扭头,避过他凑近的嘴唇:“大白天别说荤话!”
“我离家好些天,可有想我?”他不依不饶在她腮边亲了亲。
“不想,”她刻意端起肃容,“你往时不在家的日子多着呢!”
“归根结底,还在怨我,”徐赫强行将她抱至腿上,“又是你自个儿答应那姓姚的……”
见大门早被徐晟出门时掩上,阮时意没作抗拒,藕臂绕向他的肩。
“他找上门,告知来龙去脉,难道咱们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嗯,但愿风波平息,相忘于江湖便好。”
徐赫眼底忧色化作山水间的渺远。
厅中鸡汤残香融合小别数日的思念与牵挂,一点点消散于空气中。
二人以古怪姿态相互拥抱片晌,均自无言。
良久,徐赫似是不甘心,又问:“真没想我?”
阮时意被他偶尔暴露的孩子气逗笑了,但要她承认对他的挂念,她无论如何也道不出口。
见她默然不语,他以鼻尖轻抵她的纤颈,醇嗓如喃:“也不想……小三郎?”
阮时意周身发烫,忙在他有下一步动作前从撤出他的怀抱。
“你你别胡闹!快快快去洗澡!臭死了!”
徐赫笑颜舒展:“好,洗净,躺平,等我家太夫人好好享用。”
“闭嘴!”
阮时意健步如飞,溜得奇快。
*****
徐家祖孙拾掇一番过后,已是午时。
恰逢这一日,徐明礼提早下值,徐明裕领秦大夫亲到首辅府,与父母、兄嫂、大侄子商量该如何治疗静影与另一名同僚的蛊毒。
有秦大夫这位外人在场,徐赫夫妇坐到下首,听知情者分别讲述情况。
当时为徐晟所救的,除了静影、上次蒙骗静影入地下城的阿煦,还有另一名内卫。
静影服从徐明裕之命,后扮作丫鬟伺候阮时意,实际充当小跟班和暗卫。
至于叛变的阿煦,应是在跟随徐昊做生意时,被地下城的人认出,悄悄带去重新下蛊,才有了后来引诱静影入地道、徐赫祖孙拼死相救的一幕。
第三人赤赤未公开露面,只因中蛊最为严重,始终认定徐明裕家的嬷嬷为主子,时刻恭敬侍奉。
徐明裕忍了近两年,忙完一大堆事,决心把问题提上日程。
秦大夫年逾五旬,出自东海岛屿,年少时游历各族,颇善疗毒,但解蛊非他所长。
耽搁了些时日,又多方打听,他才从西南小部族处的郎中获悉各种奇法,对徐家人提出,或许能大胆一试。
“所以……诸位到底要作何种试验?”
徐晟忐忑搓手。
徐明裕环视周遭众人,神色凝重:“程指挥使和祝内卫皆未获婚配,又是同病相怜……大可让他们二人多相处,看性情是否投缘……“
这话说得隐晦,但无人听不懂其中含义。
徐明裕和秦大夫的意思是,撮合静影与另一名中蛊的下属。
“不!这、这不行!”徐晟当即否定叔父之意。
“晟儿,在他们忘记本性、实在无计可施时,不得不冒险……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他们在徐家当一辈子的仆役?”徐明裕劝了两句,改而向长兄求助。
徐明礼早知儿子那点小情绪,又不好当众道破,踟躇半晌:“此事,得从长计议。”
徐晟素来对父亲唯命是从,这一刻却按捺不住。
“父亲!静影她……现在任凭谁去给她说几句好话,分她点好吃的,再让二叔一哄,她就、她就……接受了啊!换而言之,祝大哥也是!这有什么投不投缘!”
“但这是最直接的办法,”徐明裕皱眉,从怀中翻出一叠纸,“此外,我另挑几位人选。”
徐晟接过,没递给徐明礼,而是直接看了一遍。
徐明礼夫妇无奈对视,皆没吭声。
“二叔,目下但凡是您要求的,他们不会不从;可解毒消蛊之后,后悔了该如何是好?”
“你为了他们不后悔,却让二人下半辈子蒙在鼓里、对人低声下气?”
“但你们明知她和他……仅仅是同僚情份啊!”
“晟儿,早日康复,他们方得机会作出正确抉择!”
叔侄二人各执一词,气氛有些许僵滞。
徐晟转而目视最宠他的祖母。
阮时意垂下澈如浅溪的眼眸,清丽面容上神情淡淡,保持缄默。
徐明裕见状,客气将秦大夫请至前院品尝点心,待余人商量好了再予答复。
如意菱花隔木门再度关上,徐明礼夫妇将主位让给徐赫与阮时意,众人依照长幼换了位置。
“父亲,母亲,你们二位对此有何看法?”徐明裕开口。
徐赫尚未作答,徐晟猛地噗通跪在祖父母面前。
“……怎么又跪了?”徐赫一头雾水。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二叔……”徐晟像是堤坝泄洪般,将憋了多时的苦闷一一宣泄,“我就跟你们招了吧!是、是我想亲自照顾静影!”
这一声宣告,并没引起任何意外反响。
大伙儿早对此心照不宣。
徐晟又道:“有几桩事,我没脸说……我在内卫府受训时,静影她……程指挥使曾提点过我,免去我挨三十棍之罚;分去内廷司前,我曾随密卫执行突袭任务,是她在百忙中为我打落袖箭……她于我有恩,却顾全我的颜面,从未对外宣扬……”
他固然知晓,静影生性寡言少语,举手之劳的协助,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可被一位年纪相仿、能力高强的少女帮助过,于一向骄傲的徐家大公子来说,则是复杂难言的记忆。
羞惭过,悸动动,奋发过,感伤过,挣扎过……徐晟最终无从辨别对程指挥使究竟属于什么样的感情。
但不管是出于何种心态,他非常清楚一件事——他绝不希望她以这般随便的方式,与另一名男子扯上干系。
要知道,以程指挥使昔日不苟言笑、冷面手辣的形象,其他青年同僚对她又敬又怕,岂会乐意与之共谐连理?
反复思量数日,徐晟决意挺身而出。
*****
空荡荡的偏厅内,徐晟一身玄衣长跪不起,要求对静影负责。
阮时意目视这张年少气盛的脸,没来由记起二十多年前,徐明礼亦曾有过相似的一幕。
哪怕她明知两件事的性质完全不一样,却无法抑制心头的厌烦与憋闷。
她劝过这孩子,可他没听进去。
耐着性子,阮时意淡声道:“晟儿,若静影不能好转,徐家人绝不会放弃她;但她恢复了,你和她,走不到一块的!你何苦搭上自己的人生和感情?”
“您也认同二叔的做法?”徐晟眉宇间尽是不忍。
阮时意怜惜静影,可让最疼爱最耀眼的孙子陷入困境,她一万个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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