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竟然爱玩这一出?”
“……?”阮时意茫然片晌方反应过来,啐道,“你这孩子!别拿老母亲开玩笑!”
“那您可别欺负我爹,他老人家也不容易!”
“‘他老人家’?他、他他哪里老了!”阮时意脸颊如渗出胭脂色。
那家伙明明体魄强壮,害她到今日依然觉腰酸腿疼。
徐明初恍然大悟,偷笑:“女儿一时失言,我爹雄风未灭,‘宝刀不老’。”
阮时意霎时浑身一僵:“你、你你!你可是一国之后!怎能说荤话!”
“这哪里是荤话?您自个儿想歪了,还怨我!”徐明初对上她绯云密布的俏脸,憋笑道,“您是时候想法子让他们父子相认了!省得大哥疑神疑鬼的,到处打听……”
想起长子对亲生父亲身份的怀疑,阮时意既哭笑不得,却不知如何启齿。
慕秋那桩事,真正知情的只有于娴,以及数名早已遣散的仆从,她很难责怪徐明礼多疑。
逮住那丫头与长子衣裳不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日,阮时意气得心绞痛。
要知道,慕秋侍候她数载,容貌秀气,眼睛灵动,在于娴手底下负责做针线活儿,偶尔也斟茶递水,看上去循规蹈矩,深得徐府上下喜爱。
将徐明礼遣至祖坟前悔过,一连数日,阮时意竭力想着该如何向未来亲家交待,夜里辗转难眠,遂到花园中呼吸新鲜空气。
孰料,她与于娴对月静坐,无意间发觉……本该在院外候命的年轻府医,竟夜间潜入幽禁慕秋的小院!
阮时意不动声色带了男女护卫、老妈子、大小丫鬟,将小院落围了个严严实实。
下令彻查时,服侍的丫头正睡得深沉,而慕秋衣衫不整下床,惶恐的脸面春意未退。
众人翻查过床铺上下、衣橱、大箱笼等,不见任何男子踪影,阮时意差点自认为睡眠不足,导致心神恍惚。
直至大伙儿退下后,于娴眼尖,发觉院内黑沉沉荷花池上,漂浮着一只手。
等到仆役将人捞上来时,府医已气绝身亡。
慕秋吓得面无人色,起初坚称不知,耐不住于娴和老妈子的轮番逼供,才战战兢兢道出来龙去脉。
原来,这丫头确有攀高枝之心,知夫人管得严,只等珠胎暗结,便可求大公子纳为侍妾。
但徐明礼未经人事,又是个书呆子,慕秋不得其法,一筹莫展。
正逢府医看透她的心思,私下给她一点药,让她放入茶水中,先令徐明礼动邪念,再试图勾引。
初次未能成功怀上,慕秋正计划重来一回,未料被觉察。
府医助她圆谎,意在予她机会再试,偏生阮时意下令隔离二人。
眼见再拖下去,又要错过怀孕好时机,慕秋铤而走险,下药迷晕了看守的丫鬟,改让府医播种。
府医乃见惯风月之人,见慕秋颇有几分颜色,与之颠鸾倒风,曲尽其趣,弄得她魂不附体。
待阮时意带人捉奸,府医情急之下,潜入小池塘以避搜查,岂料遭水底草藤缠住了脚,生生淹死在内!
府医居心不良,死不足惜;可家丑外扬,于徐家、徐明礼的前程丝毫没好处。
阮时意听闻慕秋腹中并无徐家骨肉,稍稍宽了心,以盗窃罪将其送至衙门。
然而,两月后,狱中的慕秋真怀了府医的遗腹子。
这倒难办了。
阮时意出身书画世家,品性纯良,心慈手软,终归饶了慕秋与胎儿的命,勒令她立下重誓,死守秘密,今生今世不得返京。
那阵子徐明礼还稚嫩得很,当母亲的不希望他过早被阴谋诡计污染,寥寥几句带过,极力鼓励他用功读书。
据眼线回报,慕秋倒是遵守诺言,一路到了南国,以寡妇身份带着儿子再嫁,活得稀松寻常。
现今人死,想必还试着倒打一耙或捞点油水,怂恿儿子来京。
阮时意压根儿没把此类小人物小动作放心上,只是不愿徐明礼夫妇二十二年的美满姻缘再沾染半点龌龊。
眼下看来,徐明礼或多或少知晓慕秋当年有孕,乃至错以为对方怀了他的私生子?更误将今时今日的年轻亲爹对应上了?
阮时意啼笑皆非,又不便再费唇舌掀起尘封旧事。
说一字,扎一次心。
尤其徐明礼身居高位,自尊心比早年强得多。
过两日徐赫伤愈归来,真相自会大白。
第84章
“唉!你说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晨光竹影下, 洪朗然喝得微醺,只穿了贴身白中衣, 懒懒倚靠在宣石之侧,嘴上喃喃自语。
徐赫闲坐石桌边, 以手支着下巴,白眼快翻到天上。
“老洪啊!我理解夫人不在的郁闷心情!可你在我面前念叨她,有何用?”
洪朗然闷哼:“我有念叨她吗?我、我说的是……女人!”
徐赫快被他烦死:“你这算哪门子大将军?我爹当年也不过为四将军之一, 你这皓首苍髯的老匹夫!简直侮辱大将军封号!”
洪朗然淡淡扫了一眼:“后生小子,要敬老。”
徐赫懒跟解酒消愁的老疯子耍嘴皮子:“你老赖在我家, 影响我作画!回家抱你儿子哭去!”
“没情没义的小白脸!”
“你睁大眼睛瞅瞅,我现在哪里有半点小白脸的样子!”
洪朗然“嘿嘿”冷笑:“你敢不敢把那丑得要死的胡子给刮了?”
“你敢不敢陪我一块刮?”
洪朗然素以美髯著称, 自然不上当:“笑话!堂堂镇国大将军没了胡子,岂不跟宫里的内侍官一个样儿?”
徐赫笑道:“原来没真醉呀!”
当下, 洪朗然又絮絮叨叨说自家夫人二十多年如一日安守家中,缘何想不开要去游历云云。
他习惯与武人打交道, 即便对求而不得的阮时意,亦未多费心去揣摩她的心思,更何况对自家温柔体贴、从无怨言的夫人?
徐赫从他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品悟出内疚与思念, 没再揶揄他,而是劝他该想法子哄一哄。
“哄?”洪朗然皱眉,“老夫老妻, 还用哄?”
徐赫淡然一笑:“我以前也搞不懂阮阮乍想的, 外加……她老过, 又变年轻, 心态比单纯的老太太或小姑娘更为复杂。但这一年若即若离的相处过后,我似乎明白她的矛盾所在,更深觉她比起年少时有更多惊喜。”
他顿了顿,情不自禁夸起妻子:“当年,她才华横溢,美貌可人,性子温顺,识大体……可如今,她不光具备这些优点,更在年月的砥砺中变强韧,且对子孙教导有方……”
洪朗然接口道:“是啊!小阮确是一等一的好!可惜,挑男人眼光弱了些,居然在你我之间选择你!”
徐赫顺手将筷子夹住的冻姜豉蹄子砸了过去:“你这有妇之夫!成天念叨人家媳妇!找死!”
洪朗然反手一拨,切成方块状的猪蹄皮冻远远飞向门口,惹来一群狗子争抢。
“倒也没多念叨……自去年她离世后,我便试着把她从心里一点点抹掉,可你要知道,我和她打交道近五十年!我与你从孩提时代为伴,和她也晚不了几年!”
徐赫快醋死了。
诚然,他和阮时意由相识、相爱、相守……到分离后重逢这段时日,加起来才六七年!
每每念及错失的时光,他总忍不住拷问自己,为何一觉睡那么久。
洪朗然眉宇间既有失落,亦含骄傲:“你不晓得自身错过什么。人人夸赞的徐太夫人,多半是她对徐家的贡献……可她早年作为,鲜少人知悉。”
徐赫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洪朗然确实是陪伴阮时意走过漫长人生的老朋友。
这一回,他没打断对方。
洪朗然坐直身子,整理衣袍,面容英朗之余,隐隐透出沧桑。
“有一年,京城以南三百里外闹瘟疫,城里人唯恐灾情蔓延,纷纷为佛寺建庙修金身而募捐。众多商家响应时,只有小阮站了出来。
“她于众人注视下责问,‘你们捐钱是为何事?’余人则答——积德修福。小阮素来温和,那一刻却笑得冷冽。
“她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以取之于民的财去塑金身、留名祈福,不如把钱银捐献给有需要的病患,那才算是真正福德。
“她身为年轻寡妇,姿态柔弱,但态度端肃,字字句句把人说得哑口无声。风姿气场,言语无法形容。
“最终,她的提议获大多数人附和,全部用于购置药物、安置病人等等,对控制疫情起了很大作用。”
徐赫神往,笑叹:“还真是她的作风!”
“是啊!她平日里低调,但路遇不平,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有一次,我和阿桐约她去游湖,路过城内最大的书画坊,撞见一外乡人拿你的画去兜售。你那会儿小有名气,掌柜愿以重金相购,被小阮制止。
“她说,这画并非徐探微所绘。对方死活不认,还气势汹汹骂她,‘这世间何以到处都有像你这样的人?成天质疑、阻挠别人!’
“我和阿桐当场怒了,正要捋起袖子干架,小阮笑了笑,‘这世间只有一个我,不可能有人像我……再说,既然有疑,理当提出。’
“她逐一指出有问题之处,那人惊疑不定,无言以对,最终感叹她是‘探微先生’的真知己时,她苦笑,没说话。其后,掌柜告知那人,这位是探微先生的遗孀。”
徐赫再闻“遗孀”二字,心下怆然。
紧接着,洪朗然以平和口吻谈起过往三十多年徐家人的点点滴滴。
譬如,除了他,还有哪些人对阮时意最为上心;徐明礼为官之路的波折,徐明裕经历过哪些挫败,又如何崛起;徐明初又是怎样与蓝家人闹翻,乃至孙辈们从小到大的趣事。
此间种种,徐赫鲜少听阮时意谈起,大抵是……她怕说多了,令他倍觉惭愧遗憾?
在哥们辞不达意的描述下,他终于对家人有更全面了解——他们极力维护他“探微先生”的名誉,以此为傲,并以奋斗不息来慰他的“在天之灵”。
往日,除去徐明初、徐晟、秋澄外,其他子孙和他仅有数面之缘。
此时此刻,从单薄模糊的印象,成了有过往、有个性、有经历的亲人。
无奈,洪朗然说了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又绕回去夸赞阮时意。
徐赫越听越不是滋味:“我媳妇有多好,不用你说!要夸,夸你自家的!”
“切!”
洪朗然正欲回怼,忽见几条大犬不约而同蹦起,转向门外方向,他不耐烦问,“谁来了?”
徐赫满心期待阮时意去而复返,但从狗儿们反应来看,来者显然陌生人。
他起身整理袍服,领着大犬们快步穿过层层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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