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说道:“姐姐,在我看来,没有什么皇太孙和汉王世子,只有一起长大的小鸡哥和水坑弟弟。就像在皇帝眼里,只有两个身受重伤的孙子一样。我很担心他们,进宫只是想亲眼看看他们伤的如何,如此而已。”
阿雷说出了标准答案,即和皇帝的立场一致。
要相信阿雷,胡善围点头了,“好,你去吧。”
与此同时,皇太孙宫。
王振被朱瞻基逼问“你是太子的人吧”,短暂停顿之后,王振跪在塌下,说道:“司礼监把奴婢派到皇太孙宫,奴婢自然是殿下的人。”
朱瞻基没有说“你是父亲的人”,而是说“你是太子的人”,用职位代替了家庭的称呼,这已经是一种立场对立了。
因为父与子,血脉相连,同气连枝。但是太子和皇太孙,同为储位,其实也是一种竞争关系,储位有两个,皇位只有一个,当朱瞻基被册封为皇太孙开始,他就已经是父亲的对手了。
朱瞻基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他胳膊有伤,用针线缝了八针,双腿是完好的,可以自由走动,他用左手掀开被子,王振忙站起来给他披上毛皮大氅,“殿下,大正月的,小心着凉。”
朱瞻基右胳膊裹得像南瓜,大氅穿脱比较方便,他避开王振,单手拿住大氅,给自己披上,“我知道,我虽待你不错,视为心腹,经常以秘事相托。但是太子对你有救命之恩,当年解缙被算计,被人陷害私会太子,你无意中被人枪使,被拖到慎刑司差点活活打死,是太子不计前嫌,把你弄出来,重新送到内书堂完成学业,品学兼优,你才有机会脱颖而出,被太子安排在皇太孙宫,当太子的眼线。”
“你的命,你的前途,其实都是太子给的,要你效忠我,确实为难你了。不如,你回到东宫,去伺候太子,这样才能更好的为太子尽忠。”
以前朱瞻基还只是皇长孙,住在东宫的时候,效忠太子,就是效忠皇长孙,但是自从朱瞻基搬到皇太孙宫,等于另立了门户,效忠太子,和效忠皇太孙就是两回事了。
只能选其一。
王振听了,再次跪下,“求求皇太孙,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承认,的确是太子将奴婢安插在皇太孙宫的,但是奴婢从来没有做过出卖皇太孙的事情,只是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报与太子知道。”
朱瞻基听了,缓缓摇头,“你出卖了我,还出卖了太子,我断然用不得你了,你走吧。”
王振膝行几步,抱住朱瞻基的小鸟腿,“奴婢若出了这皇太孙宫,太子也不敢用奴婢,奴婢就只是一枚废棋了,一生都在司礼监当一个抄书匠。奴婢再愚钝,也知道皇太孙才是大明的未来,奴婢乃无根之人,就像藤萝,只能依靠攀附大树而生存,如今,宫里两根大树早就爬满了藤萝,奴婢根本挤不进去,奴婢只愿和一根尚未成材的小树在一起,共困苦,同富贵。”
朱瞻基一脚踢开王振,“我不信你。”
王振就像抱救命稻草似的再次扑过来抱着朱瞻基的腿,“奴婢真的没有出卖殿下,奴婢有个天大的秘密,宁可烂在肚子里,都没有和太子说,奴婢对皇太孙忠心耿耿啊!”
朱瞻基这次没有踢开王振,问:“什么秘密?”
王振的目光落在朱瞻基受伤的右胳膊上……
与此同时,阿雷到了乾清宫某个偏殿,朱瞻壑被安顿在此,他趴在床上,脊背和臀部都涂了一层敷料,凉飕飕的,缓解了灼烧之痛。
此时他已经被敷料腌制入味了,连呼吸都是药味。
麻药的劲头已过,朱瞻壑缓缓醒来,瞳孔自行调整着焦距,目光首先落在枕头上,上头有条龙,是五爪金龙!
朱瞻壑心中大骇:亲王都是四爪龙,五爪龙是皇上独有的装饰,莫非我被炸膛的火炮打晕昏迷数年,这期间我爹造反成功,登基当了皇帝?
“你醒了?”阿雷端着一个水壶,水壶没有盖子,上头插着一根空心麦秆,方便趴着的病人饮用,“要喝水吗?”
朱瞻壑这才感觉到自己口干舌燥,便含着麦秆,咕噜咕噜喝了一半,才满足一叹,“阿雷姐姐,现在是何年何日?大堂哥人呢?”
我爹造反成功了,太子一定没有了,朱瞻壑关心朱瞻基的安危。
莫非炸傻了?阿雷有些担心,解释道:“现在是永乐十三年,正月二十七,今日卯正时,你爹邀请
皇太孙阅兵,火炮炸膛了,你以身为盾,保护皇太孙,你身受重伤,皇上很是担心,命锦衣卫把你抬到宫中,由太医们一起会诊。”
还以为过了好些年,原来一天都没过去啊!
难怪枕头是五爪金龙,这是皇爷爷的地盘。
朱瞻壑趴久了,想换一个姿势,谁知刚刚一动,背上的伤就开始抽痛起来,朱瞻壑疼得直冒冷汗,他想大声喊出来,但又怕阿雷担心,强行把□□咽下去。
阿雷给他擦了汗,掏出一个拳头大的木牛,“很疼吧,我送你一样东西,给你解闷。”
朱瞻壑一看木牛,扯出一抹笑容,“我七岁就不玩这个了。”
阿雷把木牛放在书案上,指着墙角的大座钟说道:“你等着,到了整点,木牛会自动走起来。”
朱瞻壑听了,顿时来了兴趣,注意力都在木牛身上,暂时忘记了背上的痛。
滴答滴答!
墙角大座钟下方的铁锤左右摇摆。
皇太孙宫的大座钟按照一样的频率一起摇摆。
王振放开了朱瞻基的小鸟腿,膝行后退,他深吸一口气,他有预感,这是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希望自己押对了。
王振说道:“这个秘密,便是今日阅兵火炮炸膛之谜。到目前为止,汉王是最大嫌疑人,皇上已经命纪大人围住了汉王府,圈禁整个王府,天策卫也已经收回,重新回归禁军编制。”
“因此事,汉王失信于皇上。自从去年后宫鱼吕之乱,皇上被奸人投毒,大病一场,身体不如从前,疑心病也越发严重,所以,汉王今日失信,以后若要重新得皇上的信任,难于登天。”
“此事发生,受益最大的是最近储位风雨摇摆的东宫。一来汉王失信,对储位不再有威胁,二来殿下受伤,差点性命不保,那么大明就只有一个国储了,这就是太子。”
朱瞻基听了,目光越来越深沉,“你的意思是……太子是火炮炸膛的幕后主使?”
王振连连摇头,“不是太子。”
朱瞻基逼问:“那是谁?”
王振抬起头,目光和朱瞻基碰撞:“奴婢……不敢说。这个秘密,奴婢谁都没有告诉,包括太子。因为奴婢只效忠皇太孙一个人。”
两人对视良久,朱瞻基扬起未受伤的左手,“说下去。”
王振咽了一口唾沫,“殿下今天检阅天策卫,首先试射弓弩,随后是火枪,火枪每射一次,需要从枪口往里头填充子弹和火药,然后用通条捅严实了,方完成装弹步骤。殿下今日射了三次,还亲自动手装填两次了子弹和火药,奴婢一直站在陛下身边伺候,奴婢看到殿下最后一次装填火药的时候,借着大氅的掩饰,手里捏了一小撮火药,藏在大氅的暗兜里。”
“最后检阅火炮兵,殿下围着一方大炮转了一圈,仔细看过火炮的结构,还摸过炮口,应该就在那时候,火药撒进了炮膛。火炮炸膛一般有两种原因,第一是火炮炮膛太薄或者变形了,第二就是炮膛有火药残留。但炮兵接受检阅,必会将火炮擦得一尘不染,怎么会有残留呢?何况事前无论汉王还是汉王世子,都没有预料到殿下会亲自下场检阅天策卫,甚至会亲自动手使用各种武器,所以不可能在给火炮做手脚。”
“所以,奴婢这个秘密,就是殿下临时起意,亲手制造了这次炸膛事故。殿下看攻城演习的时候,知道火炮发射时威力巨大,且炮灰四溅,汉王世子一定会延长引线,以保证殿下安全。殿下为了搏一把,一来风头正盛的汉王会功亏一篑,从此不得帝心,二来化解东宫的危机,让皇上重新相信太子。”
“殿下放心,奴婢已经暗中把大氅暗兜里的火药残留清理干净了,并且里塞进去一块松柏香料,以驱散烟火气,以免有人怀疑殿下,这一切奴婢都没有告诉太子。殿下刚才突然怀疑奴婢的忠诚,估摸是偷偷起来清理大氅暗兜的时候,摸到了大氅里的香料,故对奴婢起了疑心。”
说完,室内一片静默,只有大座钟钟摆左右摇晃的时候发出滴答声。
朱瞻基沉默片刻,左手伸进大氅暗兜,摸出一小块松柏香,扔进了火盆,又问:“依你看,我为何要以身犯险,此事对太子有利。”
王振说道:“自然是殿下一片孝心,不忍见太子被困,终日抑郁。”
朱瞻基单手轻叩桌面,“说人话。”
王振说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太子两次监国,朝无废事,治国能力有目共睹,连汉王都佩服。朝中文武大臣,虽很多人不喜太子不良于行,有辱国体,但是没有人怀疑太子的能力。”
“殿下没有政治经验,无权无势,即使凭着皇上的恩宠,绕过东宫,得到储位,将来八成也会走建文帝的老路。殿下还这么年轻,东宫稳住,皇太孙宫才能稳住。殿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局观,奴婢佩服,愿意为殿下效忠,肝脑涂地,万死无悔。”
话音刚落,到了酉正(晚上八点),大座钟开始敲钟。
当当!
乾清宫朱瞻壑养伤的房间大钟也同时敲响。
案几上的木牛开始自动行走,脊背上还蓦地弹出一个吹笛小牧童。
趴在床上的朱瞻壑哇的一声,兴奋得忘记了疼痛,“这个好!我就要这个了,谁都别和我抢!”
阿雷见他喜欢,也跟着高兴起来,揶揄道:“你刚才不是说七岁就不玩了吗?”
朱瞻壑嘿嘿憨笑起来。
第260章 余生被大堂哥承包了
朱瞻壑有了新玩意儿,忘记了疼痛,人躺在床上会显得长,此刻他趴在枕头上看着木牛行走,眼神纯洁无垢,就像一个巨婴。
真是个容易的满足的人啊。
木牛设定是走了一分钟就会停止,然后等下一个小时的到来。
朱瞻壑拿起木牛,好生细看,还问阿雷,“你能不能改成半小时或者一刻钟就让木牛行走?”
此时的朱瞻壑玩心大起,他从小就长的着急,心眼实在,坦坦荡荡,百无禁忌,万事不过心,能量都用来长个子而不是长心眼,这么个大个子趴在枕头上,谁能想到他今年才十三岁,离最后一次夜间尿床只有五年呢?
成年的身体,一颗孩子心。
阿雷摇头,“这是我用钟表的零件拼凑出来的,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
朱瞻壑只得乖乖等下一个小时。
阿雷见他精神还行,便站起来告辞,“你慢慢玩,我要去看皇太孙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说话声,“你们玩什么呢?那么热闹。”
皇太孙朱瞻基来了。
朱瞻壑听到声音,忙把木牛塞进枕边旁边的南瓜引枕里藏起来。
朱瞻基苍白着一张小脸,瘦长的身形似乎支撑不起身上厚重的毛皮大氅,太监王振替他脱下大氅,退下了,屋内只有他们三个人。
私底下这三个一起长大的朋友见面都不行家礼或者君臣大礼,比较随便。
阿雷见朱瞻基还能自如走动,就是脸色有些差,心下大定,“我本想去皇太孙宫看看你的,正巧你过来了。”
一听这话,朱瞻基仿佛觉得一把刀插在心上,“你进宫是为了看二堂弟,顺便来瞧瞧我?”
阿雷说道:“是为了看你们两个,外头什么传闻都有,我在家里提心吊胆,眼见为实,就进宫了。”
朱瞻基嫉妒之心大起,觉得心口比右胳膊的刀口还疼,“你从西安门入宫,皇太孙宫比乾清宫要近,你先来了乾清宫,可见你十分关心堂弟啊。”
阿雷舍近求远来看朱瞻壑,是因胡善围说朱瞻壑受伤比较严重。
阴阳怪气的,小鸡哥老毛病又犯了,阿雷心下坦荡,说道:“你不也担心朱瞻壑的伤吗?你自己有伤,还忍痛来看他,可见你也十分关心他。”
朱瞻基被阿雷堵得无话可说。他也不晓得为什么,明明自己是个口才了得、擅长沟通的人,却总是
在阿雷这里吃瘪。
朱瞻基只得转移话题,说道:“堂弟以身为盾,把我护在身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要有一口气在,定要来看他。”
“我当时穿着盔甲,堂哥是肉身,我当然要护着堂哥了。”朱瞻壑轻描淡写,好像只是一桩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朱瞻基看着趴下的堂弟,愧疚之心压住了嫉妒之心,占了上风,堂弟无辜,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我看看你的伤。”
说完就要揭开朱瞻壑身上的薄被。
“不要!”朱瞻壑连忙阻止,“我……我没穿衣服,就盖着几层布。”
阿雷还在这里呢。
阿雷尴尬的笑了笑,“我出去透透气。”
朱瞻基揭开薄被和几层纱布,看到朱瞻壑后部,尤其是脊背和屁股上起了大大小小的半透明水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起来就好疼。
“幸好只是背后受伤,我英俊的相貌还得以保存。”朱瞻壑还笑得出来,“你别告诉阿雷姐姐,就说只是脱了层皮,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好了。大堂哥你没事就好,你出小事,汉王府就是小事,你出大事,汉王府也有出大事。”
没想到这个傻堂弟还有这番见识,朱瞻基说道:“你是你,王府是王府,无论出何事,你我兄弟情义都不会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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