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徐皇后的几点要求,和胡善围的工作准则不谋而合:谁搞宫斗我搞谁,谁争储位我搞谁,都不准搞事情,建立和谐有秩序的大明皇宫。
第214章 左邻右舍
徐皇后和胡善围交代后事,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孩子,太子和汉王。
以徐皇后的能力,她足以教好长子和次子,可是就在两个孩子从小少年走向青年的关键十年,懿文太子朱标暴亡。高祖皇帝为了巩固毫无根基的皇太孙朱允炆的储位,把各大藩王的世子留在京城,名为教育孙子们,其实是人质。
燕王府因为实力太强悍,连同老二朱高炽也一并扣下了。由此,永乐帝和徐皇后缺席了两个儿子性格转型期最重要的十年。
出走时还是懵懂无知小少年,永乐帝靠着装疯卖傻即将去死才哄得建文帝放了孩子们回来,归来时都已不是少年,而是娶妻生子的成年人了,性格已经定型,
想要强扭回来,谈何容易呢?
徐皇后要走了,曾经在太子和汉王缺失父母那十年又当爹来又当妈,还当舅舅的徐增寿已走了五年,两个兄弟情强效黏合剂都要过期……
胡善围听罢徐皇后的交代,明明是大热的夏天,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瞧着徐皇后精力不济,胡善围告辞,反正后天她就要正式进宫了,有什么话再说不迟。
曹司言送她出去,路过养绿孔雀的大凉棚,顺便把阿雷也打包带走。
老远就听了清脆的笑声,阿雷和一个竹竿般清瘦修长的小少年一起出来,“我要和姐姐回家了,改日再找你玩。”
朱瞻基还是以前的小模样,巴掌大的小脸,又瘦又白,脸上可怜的一点肉加起来都没有阿雷半扇脸的肉多,一副总是食不果腹、营养不良的样子。
因脸上没什么肉,就显得鼻梁坚挺,眼窝深邃,这身材相貌,放到现代就是时尚所追求的厌世脸和衣服架子,模特预备役。
不过在这个时代,朱瞻基这种相貌不讨喜,远不如他的威武雄壮水坑堂弟,他如果换一身补丁衣服、往脸上抹点灰尘、再端个破碗、在街上一蹲,很容易激发路人同情心,一天破碗能够扔十个铜钱。
到底是养过两年的孩子,叫过一声干娘的,胡善围母爱泛滥,不禁过去细细摸着朱瞻基的脸,他还是光长个不长肉的体质,身高和胡善围差不多了,腰肢却比阿雷还细些,长手长脚,真是越长越像螳螂了。
胡善围说道:“好似又瘦了些,殿下在宫里每日进学,很是辛苦吧。”
何止进学?
朱瞻基小朋友回家这三年的日子承受着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压力,他天资聪明,进学对他而言不算难,又是沐春这等封神的人物指导他武艺,基本功扎实,骑射功夫难不倒他。
朱瞻基的压力很多是来自皇室复杂的人际和利益关系。首先他亲娘太子妃在永乐三年又生了个儿子朱瞻墉,永乐四年,东宫侍妾李氏也生下二胎儿子朱瞻垠,同月,太子妃生下第三胎儿子朱瞻墡。
东宫一下子有了五个儿子,三个嫡出,两个庶出。正是奇怪,一个女孩都没有,全是男孩。
汉王朱高煦也妻妾成群,但只得了两个嫡子,侍妾们连肚子都没大过,明明那么好的身体,在生育上输给体弱肥胖、行动不便的太子大哥,真是不服气都不行了。
对于皇长孙朱瞻基而言,四个弟弟比他小不了几岁,其中两个还是嫡出,母亲太子妃对两个小儿子自然多关注一些,朱瞻基他这个当哥哥的压力就更大了。
朱瞻基七岁才回到东宫,童年缺失父母爱,尤其是云南盼归的日子简直等到绝望,小小年纪承受着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压力,本来就和家人疏远,初时因他表现出众,得到永乐帝宠爱,太子和太子妃落在他的目光能够多一些。
但是,随着一群弟弟结伴而来,朱瞻基得到的关注就远不如以前了。刚刚修复一点的亲子关系陷入停滞甚至倒退,朱瞻基比以前在云南的时候更加焦虑和没有安全感。
不仅如此,他还要花精力去伪装淡定、去当一个完美的孙子、儿子和大哥。
累不累?累死了。
比起现在,寄养在昆明的那几年,简直如同天堂,他一辈子估计都靠吸取回忆的养分来活着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样的压力下,朱瞻基多长一两肉都是奇迹。
除此之外,他还要帮着东宫在永乐帝那里刷好感——同时又不能做的太明显,朱瞻基一颗七窍玲珑心快要变成马蜂窝了,全是心眼。
故,面对胡善围亲切亲密的问候,朱瞻基却在心里想又想,斟酌着措辞:“我还好,皇上和太子日理万机,还要操心皇后娘娘的身体,他们才真的辛苦。胡尚宫回来了,以后统领后宫之事,也是很辛苦的。”
胡善围:难怪总是不长肉,寒暄几句都要反复琢磨再说出口,真是操心的命。
不过,朱瞻基一开口说话,胡善围就发现了他和阿雷牙齿一样的豁口,总算有点小孩子的样子。
阿雷有些同情的看着突然变拘谨的朱瞻基,“我要和姐姐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朱瞻基本能的想亲自送她们回家,可是冷静一想,我来坤宁宫不去给皇后娘娘问安,就去送客人,恐怕有人说我不孝。
念于此,朱瞻基送她们出了坤宁宫就折返去看皇后了。
胡善围姐妹匆匆出宫回家,管事嬷嬷就送上两张厚厚的礼单,这是左邻右舍送来的乔迁之礼,分别是黔国公府沐家和汉王府。
且说太仓园这个宅邸,汉王早就瞧上了,想要打通两家的围墙,再拆迁一个街道,把大街也圈进去,建一个园林自我享受,还方便广纳宾客。
正找机会求永乐帝把这个宅邸赏给自己呢,汉王就听王府管事太监说房子“名花有主”,皇上已经赐给别人的消息:
“……王爷,奴婢亲眼看见三保太监把人送到家的,当天宫里就源源不断往宅邸送御赐的物件,朝中一品大员才有的气派。”
汉王摇头,“不可能,我都没听说最近朝中有这等人物。你去找宫里的人给我打听清楚了,到底是何方神圣。”
右舍汉王府开始行动了,左邻黔国公府反应也非常快。
由于沐家世镇云南,目前沐家成年的两个男子黔国公沐晟和弟弟沐昂都在昆明,唯一一个成年的男子四爷沐昕(当年吃鼻屎的男孩长大了),早已经在永乐元年时,被永乐帝看中,将常宁公主下嫁,沐昕成了驸马,搬出沐府,住进了驸马府。
所以,目前黔国公府全是一群老弱妇孺。黔国公太夫人耿氏因娘家长兴侯府满门抄斩,受不起打击,而从此避世,在祠堂附近修了座佛堂,足不出户,徐皇后也下懿旨,怜惜太夫人年迈,免了耿氏逢年过节进宫朝见。
黔国公夫人程氏(就是当年过门三年依然是处女的那位)膝下有三子三女,全都是侍妾所生,其中十岁的庶长子沐斌已经被永乐帝封为黔国公世子。
程氏嫁入豪门多年,已经习惯了夫妻长期分居的生活,老实说,她已经不记得丈夫长什么模样了,她和丈夫同房的次数不少过五次,能怀上才怪。
在云南的沐晟身边美女如云,和他亲爹沐英一样喜欢美女,身边只有要怀孕的侍妾,便送到京城的黔国公府待产,要正妻程氏照顾,生下来后孩子认祖归宗,上族谱,为沐家开枝散叶,留在京城接受正统的贵族教育,不再回云南。
程氏就这样成了六个孩子的母亲,婆婆一心向佛、丈夫在外戍边、小叔子当了驸马、常宁公主性格随和,是个很好相处的妯娌,程氏想开之后,把黔国公夫人当成一份工作来干,简直豁然开朗,作为京城唯二的老牌勋贵家族的夫人,程氏过的潇洒自在。
听管家说起新邻居的气派,程氏要履行黔国公夫人的职责,搞好人情往来,处理人际关系,她不像汉王那样在宫里头有人,但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黔国公程氏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程氏对管家说道:“你赶紧去驸马府,把此事告诉小叔,要他帮忙打听。”
得搞清楚对象,才好写礼单啊,薄了厚了都不成。
驸马沐昕是沐英最小的儿子,自幼长在宫廷,陪皇子皇孙们读书,相貌出众,善机变,否则也不能选中驸马。
沐昕生母早逝,嫡母耿氏冷漠,他可以说是嫂子程氏养大的,因而很是敬重二嫂,成婚搬出沐府,两个哥哥又常年戍边,他晓得沐府没有成年男子顶门立户,嫂子一个妇道人家,诸多不便,他愿意搭把手。
程氏找沐昕,沐昕找常宁公主,常宁公主进宫,揭开了神秘邻居的面纱。
一打听,左邻右舍都吓一跳,两朝尚宫胡善围又回来了,还要干第三朝!
而且,皇上还容许胡尚宫住在外头,照顾同父异母的幼妹,每日像大臣一样进出宫门打卡上班,这可是大明前两朝闻所未闻之事,皇上为胡尚宫开了先例!
黔国公夫人并不晓得大名鼎鼎的胡尚宫其实是自家大嫂……她只是觉得事关重大,便去了佛堂向婆婆黔国公太夫人耿氏汇报工作。
娘家满门抄斩那日,耿氏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她在佛堂打坐,默念经文,对儿媳的话毫无反应。
程氏又说了一遍,等了一会,耿氏依然没有表示,她不再等了,行了一礼告退。
程氏刚刚转身,走到门口,就听着婆婆低沉的声音,“礼物往厚里送,礼多人不怪。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与胡尚宫作对,和她作对的人基本都死绝了。”
耿氏历经沧桑,历经三朝帝王,无数政治风波,她天资平庸,不算善良也不算有多坏,却靠着运气一直享有富贵,娘家死绝了也不妨她稳坐黔国公太夫人的位置,是京城勋贵世家唯一幸存的太夫人,谁会想到这种人会走到最后呢?
耿氏不聪明,她只是作为旁观者看得太多,把经验告诉儿媳。
程氏转身说道:“是,儿媳记住了。婆婆还有何吩咐?”
耿氏再次沉默,程氏又等了一会,没有下文,便回去重写礼单了,按照婆婆的指点,往厚里送。
汉王府。
汉王朱高煦听到这个消息,兴奋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来得好,来得妙,父皇真的善出奇招。”
“王爷,胡尚宫回京城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汉王妃韦氏不明所以——她也是当年“选秀民间,联姻畎亩”新政策下选出来的秀女,家世平凡,见识一般,还欠历练,故不懂丈夫兴奋的原因。
太子妃张氏也是平民王妃,不过东宫有郭良娣这种出身京城顶级豪门“贤内助”帮忙指点,太子妃张氏待郭良娣亲厚,几乎平起平坐,两人除了分享一个丈夫,还分享资源,故太子妃比汉王妃政治觉悟能高一些。
汉王把事情掰碎了一点点和妻子解释,“母后病重,时日不多,父皇正值壮年,将来八成续娶,立继后。汉王府头上有个东宫压着就已经很憋屈了,又多个后妈继后,一个孝字压过来,汉王府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可是父皇突然召回历经两朝的胡尚宫回来坐镇……我觉得父皇是不打算立继后了,有胡尚宫在,有没有皇后都一样。”
汉王妃兴奋得苍蝇搓手,“那还等什么,赶紧写礼单,往厚里送,胡尚宫对咱们有利啊。”
于是乎,左邻右舍两份礼单几乎同时送到胡宅。
礼尚往来,人家送礼,自家要还礼,还要递了名帖约定日期拜访邻居。
开府过日子,柴米油盐耗银钱,人情往来耗精力,胡善围过惯了山居和禽兽为伴的日子,一下子有些疲于应付应酬,还不如进宫打卡上班自在,起码这个她熟啊。
左邻右舍收到了胡善围的回帖,不晓得用何种礼仪迎接胡善围的回访。
胡善围是个女人,按照传统礼节,应该是黔国公夫人和汉王妃接待。
可胡善围她也是个官员,吃朝廷俸禄,汉王府和黔国公府是冲着尚宫这个官职而送的乔迁之礼,若是普通女户,这种京城顶级豪门权贵之家根本就不会理会。这样一来,就要当官的男人出面接待胡尚宫了。
可是胡尚宫又是个女人……
唉,头疼。
汉王两口子决定,夫妻两个一起接待胡尚宫,这样就两全了。
可是沐府不行啊,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人,难道要十岁的黔国公世子沐斌和胡尚宫这种老狐狸说话么?不妥不妥。
黔国公夫人还是派人去请驸马沐昕,沐四爷就是一块砖,那里需要哪里搬。
汉王夫妇正在商议在何处招待胡尚宫,没有留意被罚抄书的长子朱瞻壑已经翻院墙跑了,他跑到胡宅门口,大力晃动门环,“开门开门!我要见胡尚宫!”
第215章 遗传厄运
朱瞻壑小朋友的日子也不好过。
去年秋天朱瞻壑学成归国,在父王、永乐帝那里展示了三株连发的技艺,自然也受到一番夸赞嘉奖,但是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英雄,第二个吃螃蟹的……只是普通人。
朱瞻壑并没有像当年大堂哥朱瞻基那样给人带来惊喜。
好在朱瞻壑心眼实,不像大堂哥似的有一颗马蜂窝的心,没有那么深的挫败感。
汉王夫妻两年没见长子,很是疼爱,所谓新砌的厕所还有三天香呢、刚放寒暑假归家大学生们三天之内都是父母的宝贝,三天之后就是倒都倒不掉的垃圾了。
所以,朱瞻壑初期的日子还能凑合过。
两个月前,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射柳,皇室宗族、勋贵世家、文武百官、还有各国来朝贡的使节等等皆观礼。
皇孙朱瞻基和朱瞻壑皆是三株连发,齐齐射中靶子,算是打平了,永乐帝见老朱家后继有人,很是高兴,决定加试一场,说道:“今日华夷之人毕集,朕有一言,尔当思对之。”
永乐帝指着一片片如云般旗帜,要孙子们吟诗作对,说道:“万方玉帛风云会。”
永乐帝文学素养一般,此句诗并非临时起意,都是他的内阁秘书天团解缙、杨士奇等人给皇帝提前准好的小抄。
朱瞻壑并不擅长于此,正思忖时,大堂哥朱瞻基已经对出了完美的下联,“一统山河日月明。”
众人皆赞,说皇长孙对的好诗。政治应酬的诗歌,不求多么美妙出挑,能够应景、取悦皇上就是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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