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看了看5号笼子里缩在角落的警犬。从孙晓梦描述的症状看,这条警犬八成就是患上了ptsd。
他发信息问:“那能治好吗?”
她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张子安正想红包开路,她突然回复了。
孙晓梦:“很遗憾,ptsd对人来说都是很难治愈的,我听说美军那边的兽医院正在实行针对军犬的ptsd治疗计划,就算无法让军犬完全康复,但至少能让它们可以执行巡逻任务,并且在退伍后可以正常生活。不过,由于我国没有对外战争,目前没有开展相应的研究。”
张子安发信息时,一直是蹲着的,让飞玛斯能看到手机屏幕,并且把他和孙晓梦的交谈小声念出来给它听。
不过看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不知道怎么的联想到飞玛斯身上。他装作腿蹲酸了的样子捶捶腿站起来,快速发了条信息过去。
张子安:“ptsd,只发生在从战场归来的老兵身上么?”
孙晓梦:“不,看见一切残忍可怕的场面,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可能令人的心灵受到重大创伤而患上ptsd,包括亲身经历或者旁观战争、虐待、谋杀、车祸等等。”
张子安又问:“那ptsd可能令人失忆吗?”
孙晓梦:“当然可能,这是人的保护性本能反应,心灵受创过于严重,如果不忘记的话就无法活下去。”
张子安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一眼飞玛斯,又问道:“那狗呢?狗患上ptsd的话,有可能失忆么?”
孙晓梦:“……狗就算失忆你又怎么知道呢?”
张子安没有再回复,将手机熄灭屏幕揣回兜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第495章 带你回家
张子安心中大致了然,5号笼子里的这条警犬是患上了ptsd这样的心理疾病,之后又没有及时得到针对性的治疗,才会成为现在这样。
由于我国长期以来对心理疾病的漠视和偏见,普通人去咨询心理医生都可能被旁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像是看待传染病患者一样,更没人会重视狗的心理健康,无论是特警部队、付涛还是老杨都认为它被吓破了胆子,是条怂狗——他们这些警察出身的糙汉子都讨厌怂人怂狗。
然而ptsd和怂是不能划上等号的,前者是疾病,后者是性格。
x的事迹不必多言,没人会认为x是条怂狗,但x受到的训练以丛林战为主,如果它也像战天一样受到城市反恐战的训练,在狭窄的室内遭遇闪光弹的爆炸冲击,x的表现必未会比战天强到哪去。
狗是很通人性的,它们能感觉到人们的情绪,人们的轻视就愈发令战天本已受创的心灵雪上加霜。
特警部队的兽医未必不清楚这件事,不过战天显然已经没有治疗价值了,患上ptsd之后基本不可能完全康复。它已经背上了污点,就像一颗时刻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任何人也不会冒险让它参加反恐实战。因此,战天被特警部队除名是理所当然的事。
了解原委之后,飞玛斯心情沉重地隔着笼子望向战天。不知为何,它总觉得对战天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老杨和付涛交谈完毕,见张子安迟迟没跟上,便招呼他过去。
张子安应了一声,暂时把5号笼子里的警犬放到脑后,正想跟过去,裤角就被飞玛斯咬住了。
他一怔,跟老杨说稍等下,蹲下来低声询问道:“飞玛斯,怎么了?”
飞玛斯用湿润的黑眼睛看着他,低声商量道:“咱们可以把战天带回宠物店么?”
“呃……是说这条警犬叫战天?”张子安对这个提议深感意外,脑子里一时之间有些混乱,“为什么要把它带回宠物店呢?”
飞玛斯是一时冲动才这么说的,没有认真过脑子,被张子安反问,它也是有些迷惑,为什么自己会希望把战天带回宠物店呢?
宠物店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够给战天带来改变吗?
它思索片刻,终于抓住脑海中一闪即逝的那个念头——它第一眼看到战天时,就把这条瑟缩的警犬与星海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咱们可以试着治好战天。”它说道。
“治好战天?”张子安心里没底,试着猜测了一下飞玛斯的意思,“是说把它送到孙晓梦那里去?”
“不是。”飞玛斯否定道,“是像你治好星海一样治好它。”
张子安还真没往这方面想,经它一提醒,才想起来星海不也是ptsd的患者么?孙晓梦关于ptsd的诱因里明确包括一条“虐待”。
星海一开始那么怕人,现在也在慢慢好转,他相信终有一天星海会变得跟正常小猫一样。
张子安默不作声地望着飞玛斯,它挂念着战天和星海,却没有察觉它自己同样也是因为ptsd而失忆的……
“好,那咱们就把战天带回去。”他很快下定了决心,“我去跟付涛商量一下。”
付涛听到张子安的请求很意外,“你要领养战天?”
老杨也是如此,他和张子安明明是来送狗的,没想到张子安却要领一只回去自己养,何必这么麻烦呢?想再养只德牧的话,从那十条里选一条不得了,为什么要把这只很怂的狗带回去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张子安没打算详细解释,而是随意地笑了笑,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特技敷衍道:“我们干宠物这一行的,讲究一个‘眼缘’。什么眼缘呢?就是看顺了眼。我看这条狗就挺顺眼的,所以想领养它。付师傅,您看需要什么手续不?”
付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愣了一会儿说道:“你能拿到警队的介绍信,想来找人担保也不成问题吧?”
“没问题。”张子安自信地说。
“那好,你就把它领走吧,担保文件之类的你办好之后,给我用快递寄过来。”付涛很爽快答应了。他和老杨都不喜欢怂狗,既然有人愿意接盘,何乐而不为呢?还能减轻一下他的负担。
他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把5号笼子打开,“战天,跟着这个人走吧。”
战天没有动,反正把身体缩得更紧。
付涛无奈地望了一眼张子安,意思是:这狗都怂成什么样了,你确定要?
他想进去把战天牵出来,飞玛斯已提前一步从笼门里钻进去,向战天低声轻吼几声,又用头拱了拱。
张子安不知道它跟战天说了什么,反正战天疑惑地从角落里站起来,小心地跟在它后面离开了笼子。
战天很乖,甚至可以说有些蔫蔫的,无精打彩,像木偶一样被张子安系上牵引绳。
付涛和老杨在前面走,张子安牵着战天落在后面,飞玛斯随行在侧。
“飞玛斯,你刚才跟战天说了什么?”张子安压低声音问道。
“我说,走,咱们回家。”飞玛斯平静地说。
就这么简单?
张子安挠挠头,很是不解。
一边走,老杨一边向付涛询问一些细节问题。
飞玛斯又行过几个笼子,有的笼子是空的,有的笼子住着警犬,虽然外形差不多,但其实每条警犬都有属于它们的独特故事。
9号笼子里也关着一条德牧,大约11岁,在付涛他们经过时就站起来,走到笼子边,期盼地盯着付涛,以为是到了喂食时间。
付涛揉了揉它的头,笑道:“又饿了?再等会儿,我等下就去给你们做饭。”
张子安和老杨都注意到了,这条警犬走过来的时候是一瘸一拐的,似乎是前腿上有旧伤。不过他们没有太往心里去,4号笼子里那条警犬x比它伤得还重,都截肢了,大概这条狗也是在执行任务时受的伤吧?
飞玛斯看到它的眼睛时,立刻停下了脚步,呆若木鸡。
第496章 电影梦
♂!
9号笼子里的德牧名叫贝贝,也是一条警犬。
付涛揉了揉贝贝的脖颈,向张子安和老杨得意地说道:“别以为只有你们的狗拍过电影,我不稀罕!看见没有?这条狗也拍过电影哦!”
张子安不太相信,拍过电影的狗怎么可能沦落到这里?
“真的假的?”他以为付涛是在开玩笑,“它拍的是哪部电影?”
“当然是真的!我一把年纪还骗你不成?电影名字是……名字是……”
付涛面露尴尬,拍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道:“哎呀,看我这记忆,真记不起来了……反正它真演过,我不骗你!”
飞玛斯看到了贝贝的记忆,知道付涛扬言属实,贝贝真的拍过电影。
贝贝在训练方面很普通,成为警犬之后表现平平,跟落落一样是一条非常普通的警犬,没有立过功受过奖,在警犬生涯中除了帮主人维持治安和抓捕小偷以外没什么特殊的经历。
它本来就应该如此平淡地度过一生,然后安然退伍。
不过,后来有一天,贝贝所在的警队接到上级通知,让他们带着警队里的警犬去试镜,协助某个剧组拍电影,。
跟《战犬》剧组不同的是,这个剧组已经提前选中了饰演主角的狗,前来试镜的这些警犬都是作为配角的。
贝贝的综合素质并不出彩,它的主人也不认为它会被选中,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贝贝居然被选中了,但不是作为配角,而是因为它的外形跟主角极像,被选中当作主角的替身,在一些危险镜头中代替主角出场。
飞玛斯不知道贝贝的主人为什么会同意,是因为上级的压力还是什么,反正他同意了,带着贝贝进驻剧组。
这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和导演对待警犬的态度比《战犬》剧组差远了,他们拍摄时是夏天,有时会遭遇突如其来的暴雨,下雨时人们都去躲雨,没人理它们这些警犬,就被关在笼子里淋雨。
饰演主角的那条德牧并非警犬,据说是从民间选上来的,但剧组内有流言说主角德牧是制片人的亲戚养的,出钱拍这部电影就是想捧红它。因此,主角德牧在剧组里的地位就像是皇帝,它每顿饭都吃的是牛肉,而警犬们吃的是普通盒饭或商品狗粮。
贝贝的主人可能是不想在警队里继续挣那点死工资,而是向往着挥金如土的娱乐圈。借助这次天赐良机,他进了剧组之后,整天围着那些明星演员转,对导演的要求唯命是从,从不质疑。他把贝贝当成了投名状,为了讨好制片人,经常当面贬低贝贝,而把主角德牧夸上天,甚至在一些危险镜头中还主动请缨让贝贝出场。
贝贝对此一无所知,它忠实地执行着主人的命令,无论是让它上山还是下海,无论是钻进满是荆棘虫蚁的草丛还是从失火的房间内逃生,它都不打折扣地完成,只为等待主人的那一声夸奖。
某天,剧组要拍摄一个危险镜头,为了表现主角的勇敢和矫健,它要从断崖上空一跃而过。身份不凡的主角德牧当然不能以身犯险,重任交给了担当替身的贝贝。
为了尽量逼真,这幕镜头是实景拍摄,剧组真的找到了一座断崖,两侧的山头间距超过四米,底下是万丈深渊。
当然,最起码的防护措施还是有的。
断崖下方拉起了防护网,不过为了避免镜头将防护网也拍摄进去,防护网距离断崖大约有五米。
拍摄这个镜头时,贝贝第一次畏缩了。
它被主人牵着走到断崖边时,望着下面的万丈深渊,吓得连连后退。它哀求般地抬头望着主人,低声呜咽着,不想跳过去。
这是一个晴天,盛夏的烈日当头,所有人都在忍受太阳的暴晒,导演戴着一顶草帽,坐遮阳伞下,不耐烦地催促着。旁边有人给他扇着扇子。
饰演主角的德牧就趴在导演旁边的阴凉处,为了散发体内的热量而吐着舌头,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
全剧组的人都在等着,贝贝的主人没有张子安那样的厚脸皮,他把脸绷得紧紧的,警服都被汗浸透了,声色俱厉地呵斥贝贝,强令它必须要跳过去。
贝贝的体温也被阳光晒得急剧升高,却没有遮阳伞和扇子为它降温。它这段记忆是模糊的,耳朵里只有主人一声声的呵斥。
它大概知道了,这座断崖是必须要跳过去的,否则主人会生气,会很生气,便乖乖地不再试图逃跑。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镜头开拍。
然而,一连拍了好几次,贝贝每次都是跑到断崖前便停下来望向主人,像是在期盼和乞求主人回心转意,求生的本能令它畏惧。
“你这狗还行不行?不行就赶紧换一条,别在这里耽误大家的时间!”导演把剧本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厉声问道。
贝贝的主人又羞又恼,他火冒三丈,大踏步地走到贝贝身边,狠狠地一脚踹在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