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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婉意别过头,望着车窗上的玻璃:“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很尴尬?”
  “有什么好尴尬的,我看你的同学都没放在心上。”程妈妈不在意地说,看女儿不应,又安抚道,“妈妈不是想干涉你交朋友,但你总要让我知道你的朋友都是谁吧?”
  程婉意狠狠咬住了嘴唇,逼回了眼中的泪意:说什么不干涉,全都是骗人的。她已经上够当了,再也不会信了。
  程妈妈注意到了她红彤彤的眼眶,不由皱起眉:“你哭什么?难道我还不能见见你的朋友了?妈妈是怕你年纪小不懂,和乱七八糟的人在一块儿玩,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很要紧。”
  “那你满意了?”她脱口质问。
  “你这是什么口气?”恰 逢绿灯骤然转红,车子来不及过马路,急急刹住,程妈妈火气上心头,“有你这样和父母说话的吗?”
  程婉意心里本来就难受得紧,再被母亲一训,再也忍不住,泪珠啪嗒啪嗒掉下来。
  女儿一哭,程妈妈的心就软下来,深深叹口气:“好了,妈妈不说你了,我是为你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程婉意抿紧了唇角,再也不肯说一个字。
  与此同时,图书馆里,芝芝和庄家明在小卖部里买了冰激凌,坐在长椅上也聊起了刚才的事。
  “程婉意真惨,她妈控制欲很强的样子。”芝芝咬着刚买的光明冰砖,含糊不清地说,“而且吧,一看就是那种很挑剔的人,绝对不允许女儿和成绩不好的学生交朋友,必须‘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啊!”
  这话太促狭,逗笑了庄家明。他道:“多亏你了。”
  “那是。”她毫不谦虚,“要不是有我在,她妈一看到你在等自己的女儿,哇塞,一顶早恋的帽子送给你们。”
  庄家明叹了口气,不知该作何评价。
  “别叹气了,有惊无险,快吃吧,三色杯要化了。”芝芝埋头在雪白的冰砖里,吃得脸上也沾到了白色的奶油。
  庄家明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擦。”
  芝芝伸长了舌头,努力想舔走。
  他受不了:“这样很像狗。”
  “两只黄鹂鸣翠柳,我就是只单身狗。”她哼了句歌,继续埋头苦吃,清凉甜美的奶油落入喉咙,痛快极了。
  啊,这种可以随便吃奶油冰激凌的日子,真是久违了!
  “……”庄家明忍无可忍,拿起纸巾怼到了她脸上,“擦掉,三岁啊你?”
  纸巾只被脸上的奶油黏住了一秒钟,然后脱落掉下,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领口,准确无比地落进了衣服里。
  芝芝:“……有病啊你?”
  庄家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有点尴尬:“我不是有意的。”
  “嘁!”芝芝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冰砖,拉开t恤的领口,飞速拿了出来,揉做一团塞进了包装盒里,再一同丢进垃圾桶。
  她自己没注意,但十六七岁,性别意识早已萌芽,庄家明被她的操作弄得猝不及防,狼狈地侧过身去:“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芝芝环顾四周,无所谓地说:“又没人,不然你要我忍着去厕所再拿吗?很恶心的。”
  他气急,却还记得压低声音:“那你也可以提前说下,我帮你挡一挡。”
  “不要这么紧张。”芝芝努力安慰他,对于老司机来说,青春期对身体的羞涩和敏感早就一去不复返,“我里面穿了内衣,拉开也很安全。”
  庄家明耐下性子:“女孩子家家……”
  “哎呀,没事的。”芝芝打断了他,浑然不当回事,“我又不是掀裙子,就是偷个懒,女生掏肩带也是这样的,常见操作,淡定点。”
  庄家明深吸了口气,把手上的三色杯递给她。
  芝芝:“干啥?”
  “吃吧,闭嘴。”他塞到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芝芝低头看了看,叫住他:“可是勺子你吃过了诶。”
  他僵住了,耳廓泛起淡淡的粉色。
  她哈哈一笑,跑过去还给他:“你慢慢吃,我去厕所擦一下,噗……哈哈哈。”
  虽然笑场不太厚道,但是真的太太太好笑啦!
  十六岁的日子,原来这么欢乐的吗?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重生真好。
  第6章 父与子
  时间转眼到了八月十六日。
  这天是七夕,可惜没什么情人节的气氛,外头下了好大的暴雨,窗外望出去白茫茫的,远方有闷雷声滚来。
  芝芝不想沾一身雨水,放弃了出门,决定在家复习,在此之前,吃个早饭。她翻了翻冰箱,懒得煮面蒸包子,最后选择煮了两个水潽蛋。
  这东西不一定要加酒酿,其他也可。她拉开调料抽屉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角落里的一袋冻米,立刻抓了把丢进去,只是太久不吃家乡食物,错估了体积,膨胀了满满一锅。
  “太久没吃了,失策失策。”芝芝念叨着,再倒了半盒牛奶,搅一搅,蛋已有七分熟,关火出锅。
  盛了一碗,还有一碗。
  “……”她犹豫三秒钟,跑去阳台上吼了一嗓子,“家明哥。”
  庄家明恰好在阳台上洗衣服,听见声音探头看过来:“干什么?”
  “你吃了吗?”
  “没。”
  “我煮多了,过来吃呗。”
  “你不去图书馆了?”
  芝芝指了指外面:“雨太大,下午再去。”
  “我洗好衣服就过来。”
  芝芝朝隔壁的阳台望了眼,发现塑料盆里堆了好几件成年男性的衣服,遂问:“庄叔叔回家了?”
  庄家明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回来的,一大早又走了。”
  “真忙啊。”芝芝叹息。
  庄家明的父亲庄鸣晖同志是建筑师,工资不菲却十分繁忙,加起班来动辄好几个日夜,睡在设计院的宿舍不回家是常事。
  这么一个大忙人,自然也没空打理家务,攒了几天的衣物都丢在家里,过去是庄母收拾,现在只有庄家明了。
  芝芝看他接水准备浸洗,赶紧叫:“用洗衣机!”
  “坏了,一会儿找人来修。”
  “那就一会儿再洗啊,这么大的雨你晒了也白晒,过来吃早饭吧。”
  庄家明很快过来了,解释说:“我想早点洗好晾干,我爸晚上应该会回来拿衣服。”
  芝芝把碗推过去,奇怪地问:“没换洗的了吗?”
  他沉默了会儿,缓缓摇了摇头。今天早晨,他替父亲整理衣柜的时候,猜发现抽屉里不是旧得发黄的汗衫、破了几个洞的袜子,便是起满了球的毛衣、钻了绒的羽绒服,最新的一件衣服,竟然已经是前年买的了。
  数一数,整个夏天,父亲换洗的衣服只有换下来的两套和穿走的那一套。
  他知道抗癌的药物十分昂贵,为了尽可能得延续母亲的生命,家里的积蓄多半都用在了上面,衣食住行的费用十分有限。但却没有想过,父亲竟然苛待自己至此。
  芝芝看他不吭声,猜想约莫是伤心事,便道:“那你拿过来用我家的洗吧。”
  “好。”庄家明应下了。
  吃过早饭,他先给修理工打了电话,要他们今天来修洗衣机,这才抱了一盆脏衣服过来清洗。
  芝芝发现他很细心地只拿了外穿的衣物,且深浅色分开,对洗衣机的功能也很熟悉,完全是做家务的老手。
  果然没妈的孩子会更懂事一点。
  “洗衣服有点吵,你去我家看书吧。”他问。
  芝芝说:“没事,一会儿的功夫,我正好和程婉意聊会儿天。”
  庄家明惊讶:“你们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吗?”
  芝芝笑眯眯地不说话。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是那天程妈妈不经过女儿同意就跑去见她们,肯定引起了对方的不快。所以,她事后私聊了程婉意,先谢谢她帮他们借卷子,又夸她妈妈“漂亮有气质”,小女生有了面子,自然不好继续冷淡,于是上次说错话的事就彻底过去了。
  “她挺在意她妈妈过来的事,可能怕我们有不好的印象吧。”芝芝耸耸肩,随意道,“其实完全不会啦,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爹妈,不难理解。”
  庄家明不由微微笑了笑。他觉得芝芝有一点很难得,她总能体谅到别人的难处,绝不会指着别人的伤疤说“这不算什么,有更惨的”,所以只要她愿意,很容易和人交上朋友。
  “那我回去洗衣服了,一会儿过来拿。”
  “哎,家明哥。”她趴在椅背上,笑嘻嘻地说,“你给叔叔买几件衣服呗,尺码旧的衣服上就有啊。”
  庄家明有这个想法,但他从未替父母买过衣物,想到要去店里询问,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为情。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太懂如何挑选,父亲的年纪该穿什么款式、什么颜色好呢?
  芝芝 又道:“下雨不太好出门,网上买呗,搜一下男士夏装就行了,颜色么,要我说,衣服蓝白灰不会出错,裤子灰黑最保险。”
  他迟疑了下,点点头:“好。”
  网购不必直面售货员热情的询问和探究的目光,不止可以从容挑选外穿的衣物,也可以自然地购买贴身衣物。
  庄家明过去的贴身衣物都是由母亲购置,自己从未去过商店。而母子之间也不会深入地交谈这个问题,只是含糊地问一句“大小差不多吗?”
  他都说“差不多”,但其实有的大了,有的小了。原以为母亲不会知晓,可当娘的都对孩子上十二万分心,穿的多的必然合身,很少穿的肯定不喜,久而久之也就不必再问了。
  可是,他的妈妈已经死了。
  今后吃什么穿什么,都要他自己打理。
  庄家明抬起了脖颈,盯了会儿斑驳的天花板,等眼眶里的泪意消退后,才慢慢浏览起五花八门的网页。
  他第一次给人挑衣服,非常谨慎,只挑父亲常穿的款式,再每家对比价格,阅读评价,反复斟酌后才下了单。
  两日后的深夜。
  庄鸣晖拖着沉重的脚步下班回家,小区里静谧一片,只在走过一楼的某户人家时,不经意地惊动了看门狗,传出汪汪的叫声。
  他放轻了声音,慢慢挪上楼去,脑海中仍旧盘桓着母亲的电话:“鸣晖啊,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舒沅,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是你工作这么忙,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家明才读高一,学校里的事情你能管到多少……”
  千头万绪涌上脑海,使得原本就因睡眠不足的脑袋更昏沉了。
  他晃了晃头,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