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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早一班回柳沟子村的车是六点半,她要两小时内赶到城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时歌敏锐听到身后除了风声,还有窸窣的脚步声,她眼皮一跳,猛地回头,树影婆娑,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其他什么都没有。
  70年代,拐骗妇女的事情不少。
  时歌想着,不动声色捡起几块石头藏在袖口,试探着炸了波鱼:“出来,我已经看到你了!”
  窸窣窸窣。
  她话音一落,不远处的草丛动了动,随即一个毛茸茸的头探了出来,林建海小心翼翼喊:“姐姐!”
  时歌:“……”
  啪嗒。
  她丢掉石头,招招手:“过来!”
  时歌现在的模样和赵秀蓉哭的时候一模一样,林建海知道她生气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出来,像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头站在时歌面前,一只手紧紧藏在身后,一只手摊开等挨打。
  时歌故意板着脸:“知道错了吗?”林建海现在就是孩子,摸黑走路实在危险。
  林建海点头:“嗯。”
  “错哪儿了?”
  林建海老实摇头:“不知道。”
  时歌:“……”
  她深呼吸一口,乡下的空气清新香甜,她提醒自己,林建海是个孩子,她要春风般温暖,夏阳般灿烂,秋风般清爽,冬雪般……冷酷!
  她伸手,用力揪住林建海的耳朵:“林建海,现在我说的每个字你都要记得清清楚楚,以后不许晚上出门,白天你爹娘不带着,也不许出门,记住了吗?!”
  林建海看着气呼呼的时歌,赶紧点头:“知道了!”
  “乖啦。”时歌满意收回手,然后瞥见林建海的耳朵有些泛红,她干咳几声,“疼也忍着,谁让你悄悄跟在我后面!”
  林建海摇头,认真说:“姐姐,不疼!”
  “……”时歌嘀咕,“行吧,你皮厚,你赢了。”嘀咕完她取下粘在林建海发间的树叶,“好了,送别完了,快回家吧,别让你爸妈担心。”
  林建海不动,眼巴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像只小狗。
  时歌一时不忍心,抬手拍了拍他的头:“放心吧,等姐以后功成名就,成万元户,会回来看你的。”
  当然前提是那时她还在这本书里。
  “姐姐。”林建海漆黑的眸底闪烁着亮亮的光,他伸出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摊开,里面是枚热乎乎的水煮蛋。
  “蛋蛋……”他还不懂太多词汇,怕时歌不明白,举着鸡蛋在脸上急急比划着,“脸痛痛……吃了……不痛。”
  他跟着她,原来是为了给她送鸡蛋吗?
  时歌愣在原地。
  片刻,她接过鸡蛋滚了滚脸,对着林建海招招手:“低头,小傻蛋。”
  林建海以为时歌又要拍他头,他乖乖低头。
  嘎嘣。
  时歌在他额头轻轻弹了个钢镚,微笑着眨眨眼:“谢谢你,小傻蛋。以后,一定要健健康康,快点长大呀。”
  ——
  时歌再次回到柳沟子村是下午两点左右,太阳毒辣辣的,晒得人能冒油。
  她推门进去,刘春华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听到声响,刘春华抬头看了眼,见是时歌,一句话没问,又低头洗衣服。
  时富不在家的时候,她向来懒得装良母。
  时歌也懒得理她,去水缸舀了一勺子水,咕噜咕噜往下灌。
  这时时俏听到声响,从堂屋里跑出来,她今天穿了条蓝布绣花裙子,扎着高马尾,洋气又漂亮:“姐你回来了呀!”
  时歌放下秃瓢:“嗯。”
  时俏好奇:“你去哪儿了,怎么昨天没回来?”
  闻言刘春华立即竖起耳朵。
  “去看一个同学。”时歌随口胡诌,“她考的大学在南方,后天要出发。”
  “哦哦。”时俏点头,然后扯起她的新裙子转了个圈,“姐,你看我的新裙子漂亮吗?晚上我要穿去看电影!”
  村里有户人家明天嫁亲,晚上要在打谷场放电影。
  时歌仔细看着时俏的裙子,现在是70年代末,城里的女孩已经时尚起来,乡下的还是土里土气的款式,她伸出食指摇了摇:“土。”
  裙子是刘春华缝的,原配只会读书写字,不会手工活,所以她一向以活灵活现的手工为傲。闻言她淡淡说:“你觉得土,那你给俏丫做一条吧。”
  说完她在心里冷笑,时歌和她那个妈一个德行,读书是厉害,但完全不会手工活,敢嫌弃她做的裙子土,那有本事自己做一条啊。
  没想到时歌真的点头,笑容灿烂说:“没问题。”
  什么?!
  刘春华心一沉,这死丫头还真会缝裙子了?她什么时候学的,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嘛,俏丫晚上要去看电影,我重新做来不及。”时歌话锋又一转,“反正这裙子再土也是条裙子,我改造一下试试吧。”
  她这话一出,刘春华安心了,说什么来不及,改造,归根结底还是那六个字,只会耍嘴皮子。
  她擦干净手起身:“俏丫,你姐既然这么说,你就让她改造吧,她厉害着呢,肯定比妈做的好。”
  “这……”时俏犹豫了,她其实觉得刘春华缝的裙子挺好看的,水洗蓝的布上绣着白色的小雏菊,穿起来靓丽活泼。
  “怎么都在院子里站着?”这时隔壁的王婶子和李大妈来串门儿,看到时俏都赞叹不已,“俏丫真是一天比一天漂亮,那皮肤嫩得能掐出水了,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能娶到她,哈哈,反正我家那浑小子是没戏了。”
  “呦,这裙子是她嫂子缝的?看这花样,看这针脚,难怪十里八乡都找你缝喜服。”李大妈搬了把凳子坐下。
  刘春华心里得意,为了臊时歌,故意叹气:“唉,李姐你可别夸了,歌丫头觉得不好看,正要拿去改呢。”
  “啥,这还不好看?!”李大妈张大嘴,在村里,连那几个女知青从城里带来的裙子,她都觉得没这裙子好看,她大着嗓门说,“她小丫头片子懂啥啊,你这裙子缝得老好了,赶明儿我扯布,帮我闺女也缝一条!”
  “可不是,我瞧着也漂亮得不得了。”王婶子附和,“谁不知道你春华手工活是最好的,城里商店卖的裙子都赶不上。”
  “唔,姐。”听到两人的话,时俏果断拒绝,“那还是不改了吧,我觉着也挺好看的。”
  刘春华嘴角笑意一闪而过,正要假意再劝一次时俏,不料时歌却抢先一步开口:“没事,不麻烦的。只是在你裙子上添点东西,觉得不好看解下来就是。”
  时歌说完回屋取了根白色细麻绳,还有两个别针。
  很快她回到院子,蹲在时俏旁边,先是拉高两边裙摆,叠出三个褶皱,用别针紧紧别着,然后起身用麻绳收紧时俏的腰身,系了个漂亮简洁的结扣。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超过五分钟,她拍拍手,无辜看向刘春华:“刘姨,我稍微弄了下,您看还成吗?”
  刘春华看着风格焕然一新的裙子,脸黑了。
  叠起的裙摆恰好露出时俏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脚踝,多了几分灵动和诱人,腰间的麻绳把裙子分成两半,凹显出时俏的柳条腰,发育饱满圆润的胸部,还有纤细笔直的大长腿,的确比刚才看起来鲜活得多,漂亮得多。
  不过这还不够。
  时歌取下自己扎着的手帕,在时俏马尾系了个大蝴蝶结,手帕的刺绣蝴蝶和裙子的小雏菊相互辉映,更显俏皮可爱。
  “天啊,太漂亮了!”李大妈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她大张着嘴巴,“老天爷啊,只是加了条绳子就那么好看?!”她放下手中的菜篮子,跑到时歌旁边,抓起她手欢欢喜喜瞧着,“歌丫头,你这双是神仙手吧!咋恁灵呢!”
  “我也瞧瞧我也瞧瞧。”王大婶不遑多让,挤过来抢过时歌的手翻来覆去瞧,每瞧一下都啧啧称奇,“瞧瞧这手,也就你妈才能生出来,之前你妈握笔给俺家写春联的时候,手指和毛笔一样,又长又细,那叫一个漂亮!”
  不远处,刘春华脸都绿了,在她面前夸原配,简直比剜她心口还难受。
  不过算了,李艳红和王晓云这那俩墙头草没眼光,她家俏丫说她裙子漂亮,肯定不会把那两破针和绳子留下。
  她才想着,就听时俏一声欢呼。
  “姐,你太神了!裙子改得好漂亮!我好喜欢啊!”
  刘春华:“……”
  第31章 姐妹篇009
  【009】
  时俏拉着裙子欢喜转着圈,声音越来越响亮:“姐,你是怎么想到在腰上加绳子的啊?好厉害!”
  “是啊,歌丫头你咋想的啊?!”王晓云啧啧称奇,“你说你读书厉害就算了,咋啥恁厉害呢,你脑子到底咋长的?和婶子说说,你平时都吃啥,我也捣鼓点给我闺女吃吃。”
  王晓云身材魁梧,手劲不是一般大,时歌手骨头差点被她捏碎,现在王晓云暂时遗忘她的手,她趁机抽回掩在身后:“不是我想的,拾人牙慧而已。这打扮早在大城市流行了,只是她们不用麻绳,用腰带。”
  “腰带?”时俏举一反三,“和皮带一样吗?”
  时歌点头:“差不多吧。”
  “原来是别人想的。”刘春华眼睛一亮,赶紧皮笑肉不笑说,“这文化人就是厉害,啥都能跟别人学。”
  时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呢,所以我常劝您多读书,不然翻来覆去只会那几个花样,下次该没人找您缝喜服了。”
  时歌打蛇打七寸,精准攻击刘春华死穴,她气得脸色铁青,又不好当面发作,只能重重咬着牙:“那是人家大城市,咱们乡下人可比不得。”
  “有啥比不得的。”李艳红插嘴,“那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工农结合!工人和农民都结合了,她们能穿的,咱们照样能穿。等我家荷花出嫁,我就去城里给她缝套新喜服!”
  说完她又在刘春华伤口上补上一刀:“其实春华啊,我也觉着你那些花样土,来来去去不是花就是鸟的,再好看,也看腻不是?”
  “可不。”王晓云在旁边直点头,“春华你上次给我棉袄缝的牡丹,和之前被面差不多,穿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披棉被出门呢。”
  接连被嫌弃,刘春华不露声色狠狠剜了眼时歌,但还是笑容温柔:“是呢,看来我真要去再学几个花样了,歌丫头你见多识广,可要帮帮姨。”
  “好啊。”时歌笑容更加灿烂,“等我下次放假回来给您带几本书,挑全是画,没有字那种,保准您能看懂学会。”
  又变着法嘲笑她没文化!
  这该死的死丫头!
  刘春华气得血液都开始逆流了,她重重咬着牙,决定暂时不和时歌一般计较,最近这丫头和吃炮仗了一样,嘴皮子利索着呢。
  “那姨先谢谢你了。”刘春华敷衍着点点头,坐下埋头洗衣服,悄悄竖起耳朵听旁边的动静。
  不一会儿,李艳红开口:“歌丫头,你可不得了唉,是咱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听说学校在省城,出来直接在省城吃皇粮呢。”
  “现在国家刚恢复高考,等过几年,村里大学生会越来越多的。”时歌说着又补了句,“以后您家小荷花肯定也能考上。”
  闻言李艳红笑开了花,她就喜欢听时歌说话,甜丝丝的:“你啥时候去上大学啊,婶子之前做了些柿饼子,甜着呢,你带着路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