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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至外廊,举目四望,视野开阔。各层大小屋顶,交错重叠,翘角飞举,犹如展翅欲飞的仙鹤,灵秀中不失磅礴,雄浑中不失精巧。
  上书“天枢阁”三个大字,铿锵有力,气势恢宏。
  天枢阁南傍曲湖,北当正街。曲湖澄澈见底,鱼儿灵动有趣,渔樵闲话未断,似在等候夕阳归来,好为皇城蒙上一层静谧。
  街上人群却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商贩往来叫喝更是不绝于耳,倚窗而观,货物琳琅满目,新奇别致。汜阳之繁华犹如曲湖之水,万年如一日。
  天枢阁内第十三层,年约十七的清秀少年身着素白流纹锦衣,正坐于檀木书案前,用手支着脑袋,逐字逐句地仔细翻看梁朝这位风云太子的资料。
  “云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觉着那位太子爷就是骑头驴也该到了罢?”少年悠悠地出声,合上手中的书,抬眼去看不远处身姿袅娜的黄衣女子。
  站在少年前方书架边儿上,正整理着书籍的黄衣女子听及此,顿了一顿,思索道:
  “大概刚到午时,估摸着太子爷已经到了,不过舟车劳顿,怕是要歇一会儿才会有消息传出来。不如阁主现在先去沐浴更衣,剩下的没看完便罢了,待见完了太子,回来再看也不迟。”
  云书琢磨着答完,又转过身将书架上已经选好的一摞书抱了下来,放在少年的书案上。
  “阁主,几位阁中长老说,这天枢阁的书你虽已看过,不过近几年怕忘去不少,所以又让我帮你挑拣了一遍,你眼前的这几本,务必要在五日内看完。”
  少年随手撩起几本,看了看书封,最后选了一本关于朝中官员脉络与势力范围的提要,“你去帮我拿件衣裳过来吧。”
  语毕,少年径直走向绘有墨色山水的屏风。
  云书抬眸,怔愣地看向少年的背影,背脊虽然笔直,身形却十分单薄,相较于其他男子来说,清瘦了不止一星半点,那用羊脂白玉高束的、被风撩起的轻柔长发,都在昭示着——这其实,是个女孩儿。
  而这位女扮男装的天枢阁第三任阁主,就唤作锦笙。
  她们都是第二任阁主应天收养的孤女,想当年这丫头片子才来柳州的时候,还不过是个两岁大的奶娃儿,自己略长她四五岁。
  虽说应阁主他打小就将这丫头当男孩子养,可人家到了年纪也是要情窦初开一下的,跟着她这个姐姐一起趴在墙头不知看了多少回澡堂的浊世佳公子,愣是回回都被抓个现行。
  对于此事,应阁主不打不骂,给予的态度是正确的引导:
  “你一个男孩子,莫要跟了梁朝盛行的断袖之风,下回要爬,也给我去爬那女子的澡堂。”
  一入天枢深似海,应阁主他在巧妙的将阁主抽离断袖大部队的同时,也在试图将她送进百合的漩涡。
  在这个没有变性手术的年代,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懵懂无知的天真少女竟活活长成了风|流倜傥的玉面郎君,作为见证人她很是心痛。
  云书微微摇了摇头,去衣柜中给她拿了件白色衬着暗纹的衣裳,又拿了一根束胸的裹布,搭在屏风上后,便低头收拾着书案。
  待到锦笙沐浴好,云书起身去为她束了胸,穿戴好后又听得有人在门外通报说东宫传来消息,太子爷已经在紫玉楼候着了,让阁主快些赶过去。
  紫玉楼是汜阳第一大酒楼,已有百年的历史。
  有自己调|教出来的歌舞坊,白日里会应客官要求来点儿说书的唱戏的,或者是歌舞小曲儿什么的。
  菜色新颖精致,更迭得也十分勤,据说这里的酒都是自家的陈酿,有着独特的秘方,后劲儿十足,还有甜而不腻的点心,开胃爽口的小菜,新鲜香甜的果盘儿……
  “太子爷倒是个会挑地方的。”云书将书案上的玉笛拾起递给她,笑着道,“你昨夜入宫秘见陛下,可知他让你见这位太子爷用意何在?”
  皇帝的意思,她的确已经很清楚了。
  锦笙想了想,捋了个思路出来。
  “其一,天枢阁表面上独自立足于江湖,但其实天枢阁高层皆知,这是由先皇秘密建造,整个天枢阁都是属于梁朝皇帝的,这位太子爷将来要继承皇位,我既然是新上任的天枢阁阁主,自然要去与未来皇帝照个面。”
  “其二,陛下与我诉说了十五年前这位太子爷的未婚妻安清予被歹人劫走,至今生死罔知一事。”
  锦笙扭了扭脖子,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在柳州的时候,我也听义父提过,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放弃寻找了,毕竟连天枢阁都找不到,那多半就是死了吧,还有什么好找的?可我琢磨着陛下跟我讲这件事的意思是让我问问太子爷要不要接着找找。”
  锦笙明白,陛下找不回皇家儿媳妇,一来有损他老人家的脸面,且这么多年都没找回来,那更是一损再损,每年都要损一损。
  二来会令安丞相寒心,听说安丞相幼时是陛下的陪读,私交甚好,安丞相故去的父亲曾是帝师,安丞相的夫人与皇后又是二十多年的闺中好友。
  安丞相和天家有如此交情,丢了个女儿都找不回来,这……未免也太尴尬了。
  然而锦笙觉得很头大的就是,连义父都找不到的人,时隔十五年,她又怎么能找得到?
  况且那些劫走安清予的杀手很有可能已经被主谋全数杀人灭口了,安清予本人活下来的希望更是微乎其微,找一具消失了十五年的尸体……玩儿呢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义父没有找到安清予,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没有用心去找,天枢阁的势力之庞大,会找不到一个才丢失的女婴?
  或许正如陛下所说,她的义父,有不忠之举。
  这也是此次陛下召见她时,她所得到的第三个信息。
  陛下隐隐提到义父这么慌忙将阁主之位传给自己,又让自己即刻启程来到皇都的原因,是因为安丞相掌握了义父不忠的一些证据,正在着手办理此事,所以义父才心虚逃匿,下落不明。
  说白了,陛下对她说这些,侧面也就告诉了她——朕也并不是完全相信你。
  此次会见太子爷,陛下算是将查证她是否可用一事直接交于这位未来皇帝操办。
  不过最后一点她并不打算告诉云书,既然自己成了天枢阁主,那么就秘属于皇帝。虽然义父于她有教养之恩,但此事是公,不可混为一谈。
  她心底希望义父的失踪只是单纯的失踪,绝对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不忠于陛下的事情。
  可是她也不得不小心谨慎,毕竟云书也是义父养大的,要是让她也知道了义父失踪和陛下怀疑他不忠有关,没准儿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云书,那我先走了。”
  云书点了点头,又宽慰她道,“你也不必太过拘谨,听阁中许多人说,太子爷从来不爱端架子,倒是挺好相处的。”
  *
  “听阁中许多人说,太子爷从来不爱端架子。”
  你是听哪个阁中人说,这句鬼话她倒是会记一辈子。
  自打锦笙进了门,这位太子爷除了让人给她端了杯茶,端的全是架子。
  锦笙岂会料到,能与云书三八这些的,都得是些年纪轻轻的花季少女,早被梁朝这位龙章凤姿的太子殿下俘获了芳心,而自己竟愚蠢到信了她的鬼话。
  打她进门施礼开口自报家门半炷香有余,这位太子爷手底下的两尾金鱼已经被喂了四五回,喂到最后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他开始焚起了檀香。
  待到缕缕烟丝悠长缓慢地绕出,他便叫人把刚刚吃撑的两条鱼弄回来,拿芦苇杆子戏耍拨弄,锦笙捉摸着,这是在帮它们消食。
  “……”锦笙觉得,再这么等下去,消完食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娱乐活动,“太子爷,在下天枢阁新任阁主锦笙,有要事与殿下您相商。”
  杵在一旁的侍从上前一步,为这位太子爷添了点茶水,然后规规矩矩地退回去站好。
  锦笙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左边的侍从名为青崖,右边的侍从名为墨竹,都是自幼跟随太子君漓,无亲无故,对这位爷忠心耿耿。
  君漓执起桌上的茶抿了口,才淡淡看了她一眼,“嗯。”
  听到尊贵的太子爷终于肯搭腔,锦笙立马敛了思绪,开启了一早准备好的套路答题模式,“听陛下说,皇后娘娘近日正为殿下选妃?”
  “你听说了?”君漓点头,“我也听说了。”
  锦笙一愣,隐隐有一种这个回答不是很对头的感觉,但一时半会儿又什么都说不上来。
  于是只好接着道,“我接任阁主之位前,听义父说起过十五年前安小姐失踪一事,昨晚与陛下夜谈时陛下也有意将是否再寻找安小姐的事情交给殿下你决定,如今殿下又恰好在选太子妃,那依殿下看,以前那位准太子妃……”
  君漓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仿佛是完全意会不了她想要讲什么,只在等她把这句话说完才能回答的模样。
  好半晌后,君漓才挑眉问她,“以前那位准太子妃如何?”
  锦笙一噎,他竟然真的在等她把话说完!
  这么明显的前言后语猜也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是缺心眼儿还是故意的?
  顿了一下,锦笙慢吞吞道,“以前那位准太子妃您究竟是要再找一找,还是就此作罢不再管了?”
  “如果管的话,你找得到吗?”
  “……”废话,肯定找不到啊,“可以尽力一试,以天枢阁的本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君漓提唇,透过一缕烟丝睨着她,“既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那你说,为何你义父——天枢阁上任阁主应天,他老人家就什么都没查出来?”
  套路。
  敢情在这儿等着她。
  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说她义父当年有意隐瞒安清予的下落,对陛下不忠,焉知她是不是会和他一样知情不报,敷衍了事。
  “十五年前,我也不过是个才出生没几年的婴孩,怎么可能知道义父为何没有查出来?这是义父的事情,他没有查出来,不代表我查不出来,他是他,我是我。义父当年如何我不知道,但我既然已经是天枢阁主,就必定会效忠于圣上,效忠于太子殿下。殿下要我去查,我便会不遗余力。”
  锦笙字字铿锵,神色诚恳,三言两语间既聊表了忠心,又表明了态度,既没有替应天说好话,也没有批贬他的为人品行,对于义父是否不忠的问题一概回复自己不清楚、不知道、不晓得,真是太机智了。
  君漓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举起茶盏佯装要和她碰杯,“好一句‘他没查出来,不代表我查不出来’,锦阁主,那本太子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
  不对。
  这个节奏被他带跑偏了啊!
  锦笙微微愕然,正想要解释,还没开口就见君漓兀自喝完了杯中茶水,然后负手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转过头看着她,思忖片刻后问道,“锦阁主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天荒地老。
  面对君漓认真询问的眼神,锦笙硬着头皮道,“如果可以的话,就、以年作单位吧……”
  君漓点头,爽快答应,“三年时间你看如何?”
  锦笙微笑,“……多谢殿下。”但其实你就是给我三十年我也未必能找出来。
  第3章 少年秦衣(修排版)
  从紫玉楼回来一刻有余,锦笙坐在书案前凹着风靡万千少女的造型,兀自琢磨起了人与人之间的套路问题。
  这位太子爷的套路与常人比起来未免深了些。
  饶是自己一大早爬起来将他从生下来穿开裆裤到如今一表人才的生平资料研读了三遍,彼时也愣是瞪着他的洒脱离去的方向整整一盏茶的工夫才摸透了这位爷的那点儿小心思——
  太子殿下不想成亲,不想选妃,暂时对女人没有兴趣,暂时没有遇到真爱,他只想拖延亲事,躲避桃花。
  因为,只要自己继续追查安清予的下落,那么他便有理由让皇后娘娘将挑选新任太子妃一事先搁下。
  但是没有道理皇后娘娘要听他的,毕竟这么多年了都没找回来,为了这种不确定性耽误堂堂梁朝太子的婚姻大事,皇后又不是个傻子。
  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告诉皇后娘娘:
  那个新上任的天枢阁主锦笙有信心、有保证、有毅力能在三年内找到安清予。要是找不到也不关他的事情,都是锦笙那个小人骗了他,耽误了他的亲事,这个锅要给锦笙背。
  这位梁朝备受瞩目的太子爷殿下今儿这么走了一遭,直接就借着追查安小姐一事向他的亲爹亲娘耍了个心眼儿,故意拖延了亲事,把她拉进去垫背就不说了,他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锦笙的心口一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