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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贴近他,嗓音低沉醇厚,如同夜幕低垂辽远。
  “再过不久,你就会成为【秦昔】的经纪人。”
  ***
  这场虽然是配角试镜会,但是导演、编剧、主制片人都到场了。在别的剧组,重要配角往往会内定为投资商推荐的关系户,但在柯导这里却是有一说一、绝不仅仅走个过场。这部电影从筹备初期定下的基调就是群像戏,因此配角的优劣也影响了这部电影的最终品质。
  然而从试镜会开始到现在三个小时,柯荣华的眉头就一直皱着,看起来更加古板严肃,十分不好惹。
  “老柯你干嘛呢你?”
  他的好友,坐在一旁的编剧丛声打趣道。
  “你让人家小朋友还以为你是来讨债的,台词都说不利索了!”
  然而这并不是柯荣华故意端着架子吓人,确实是他愁得不行。刚才进来的那52个人中,有大半都是应征“秦昔”的。但瞧瞧他们演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鬼哭狼嚎、乌七八糟、像个部族首领的样子吗?!根本是群失心疯老太太!
  【秦昔】这一角色十分矛盾,他虽然好抓,但不好演。好抓是因为他身上有几个鲜明的标签,比如“爱妻”,“刚正不阿”,但不好演也是因为他的两面性,治军时铁血强硬,对内则柔情无限。
  现在市面上的“霸道总裁”男实在太多了,于是所有小鲜肉都把板着个脸当做冷酷无情,皱一皱眉当做微表情戏。但是一到大开大合的场合,演技和台词的漏洞全出来了,根本展现不出一名英雄遭受背叛、痛失所爱时的情貌。生活阅历的不足,演技上的缺陷,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
  难道自己掘地三尺也挑不出一个好的了?
  柯荣华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时下一个演员推门进来了。
  “哟,我知道你,你不就是最近微博上很火的那个霸道总裁吗?”
  选角导演转头对柯荣华说道。
  “他叫顾凛冬,我看过他演的几个片段,挺有意思的。”
  没成想柯荣华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又是个霸道总裁。
  柯荣华气不打一处来。
  哪来的那么多总裁,你们是商量好的一起气我是吧?!
  丛声自打顾凛冬一进门就眼前一亮。这演员的五官立体,却又并非全然西化,眼部轮廓蕴含着东方人特有的柔美与韵味。他简简单单穿着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却像是一柄精光出鞘的宝剑,刚毅和柔韧同时聚于锋芒。当他抬眸的瞬间,仿佛有松涛阵阵,鹤唳清音不绝于耳。
  “我叫顾凛冬,来自乔尚传媒。”
  太像了!和自己心中的秦昔实在太像了!!
  柯荣华还没说话,丛声就如获至宝般催道。
  “你演秦昔的那段,就是他独闯藩王大营,发现妻子已经过身的那一幕。”
  正是这段戏,引得柯荣华从刚才起就大动肝火。
  然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显然是不知情的。
  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令柯荣华意想不到的是,当这名演员再次睁眼的时候,那气场瞬间就将他胸中的那股郁气打散了。原本瘫坐在椅子上的柯荣华整个人都挺直了。
  此刻全场再无一丝杂音。只有顾凛冬嘶哑干涸的声音如孤雁般彷徨。
  “阿铃?”
  第63章 不沉之星(十一)
  你见过伴侣惨死后,在它身边经久不去,试图将其唤醒的狼王吗?
  狼这种动物,一生都是一夫一妻制的。它们对自己的伴侣用情至深,这份爱仿佛镌刻在每一块骨头里,每到孤寒的夜里,都会发热发烫,透过皮毛温暖自己的爱侣。
  狼王失去了自己的伴侣。
  他先是不敢置信,轻手轻脚地接近,觉得对方只是睡着了。她云一样的乌发被打散,沾满了尘泥。他小心翼翼捧起她心爱的长发,摘掉那些污秽——即使他的妻子赤足乱发、血迹斑斑,他依然觉得她是美的,是这世上一切最美意象的集结体。他小心翼翼碰她苍白的脸颊,叫她的乳名。可是她依然没有回应。
  “阿铃?”
  他再一次唤她。
  此时他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丝爱人之间的甜蜜。仿佛他的爱妻只是在捉弄他,故意装睡不醒,而他竟连埋怨也不敢,只是一遍遍抚摸她细密的羽睫,乞求她睁开眼睛,瞧一瞧她可怜的夫君吧。
  “阿铃……”
  他的嗓音终于开始发颤。可是他的神情依然是镇定的,他坚信她的安静只是上苍开的一个玩笑。所以他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她,时而歌唱,时而祈祷,她会醒来,她会变好,然后他们手拉手一起回草原,看那壮丽的日升日落。在泼天红霞之中,她的侧脸让他心律失控,像个少年一样激动不已。
  可是没有落日。没有余晖。所有的白昼在轰鸣中落下地平线。他的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在寂静中,他听见野兽在哀嚎。
  悲恸的,绝望的,喉口干裂,血沫翻涌。他迷茫着从她身上抬起头,侧耳倾听。好像真的能听见远方困兽在哭吼,好似心都已经被捣碎了,其余部分也跟着四分五裂,可只有痛苦是永恒不灭的,贯穿在每一次呼吸之中。
  但是没有关系,他还有他的妻子,他要带着她回草原。
  “阿铃……我们回家……”
  他小心翼翼将她捧起,在刀光剑影中一步步向外走。他的膝盖被刺穿了,背上也插满了刀斧,可这依然不能阻拦他的脚步。他躬下/身子,不想让自己的血弄脏妻子。可他越是如此,血就不受控制地越涌越多,很快就滴滴答答落在了爱妻的鬓角,像插上了一把红艳艳的花。
  此时,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刺瞎了。
  可他依然拼命睁大另一只,像是要把妻子的脸永远刻进脑海深处,当作今生看过的最后一幅画封进灵魂。他要深深记着她,然后再凭这幅画跳进轮回寻她。下辈子,她是蒲草,他便是磐石;她是雨,他便是风;她若仍愿意做他的妻,那他便要风风光光娶她进门,让她的脸被十里红妆映得通红,连漫天的霞光也比不上。
  狼王幸福地抱着他的爱人,在一片血海中离开了人世。
  ***
  屋内响起了掌声。
  领头的掌声在响了三下之后才惊醒了其他人。于是所有人都开始跟着鼓掌。选角导演激动不已地站起来,而丛声更是狠狠拍着老友的背。
  “老柯啊!找到啦!我们找到啦!”
  柯荣华被拍得坐不住,但他依然努力绷着脸,冲顾凛冬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顾凛冬。”
  “好。”
  柯荣华站起来,走出桌子,朝这名恢复沉静、面无表情的演员伸出手。
  “不出半年,你会让所有人都记住这个名字。”
  顾凛冬和贺容签完合约离开大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于是贺容提议他们先找个地方把午饭补上,顺便庆祝顾凛冬试镜成功。
  午饭地点是贺容选的,一家潮汕网红火锅店。因为他瞧出顾凛冬耗费了不少心神,等热菜上齐未免太慢,不如吃火锅快一些。
  到了店里落了座,顾凛冬依然不太乐意开口,于是贺容便按着他的喜好勾了些菜,继而问道。
  “冬哥,你想不想喝酒?”
  顾凛冬沉默了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菜很快上齐了。
  热锅沸腾,白雾氤氲,瞬间就把人拉入了这红尘鼎沸的烟火气。这网红店的锅底也选取了上好的牛骨清汤,水一沸便爆出一股浓而不腻的醇香。筷子夹一片红白相间的雪花牛肉,放到清水里一涮,伴着咕嘟咕嘟的泡泡声,转眼便缠着筷尖化成嫩肉。再往那香气扑鼻的特质酱里一蘸,保管让味蕾和心都美得冒泡。
  顾凛冬喝了一口沁凉的啤酒,透过白茫茫的水雾望去。小经纪人在他对面忙着涮肉,把肉全堆在他的碗里劝他快吃。他的鼻尖渗出些汗来,不知是忙的还是被这热气蒸的,衬得年轻的脸庞莹白透亮,散发出一股牛骨汤都无法遮掩的清甜香气。
  顾凛冬垂眸咬了一口肉。
  这牛肉十分新鲜,没有丝毫腥气,只一小口便让人食指大动,一转眼便一碗下肚了。胃里顿时变得暖融融的,这才让之前被试镜勾起的激荡情绪慢慢褪去。
  顾凛冬并不是个投入进去就很难出戏的演员,相反,他对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极为精准,一打板子就能切换角色,迅速抽离。但是“秦昔”太不同了。从他第一眼看见这个角色起,就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虽然他嘴上不说,手上也跟着准备其他几个配角的戏,但是他心里清楚,“秦昔”这个角色他势在必得。
  出人意料的是,经纪人的想法也与他不谋而合,很早就开始为“秦昔”专门做一本考据。从这名历史人物的原型、生平到史学家对他的评论,结合朝代背景和时局走向,前后几百年都分析个遍。可他的考据里,并没有掺杂丝毫个人的看法,仿佛是把原原本本的一切,全心全意交到顾凛冬手中,由他创造属于自己的角色。
  贺容。
  顾凛冬在心里默默咀嚼这个名字。
  这个年轻人实在太奇怪了。他奇怪的点除此以外还有很多。比如他明明对娱乐圈知之甚少,却一头扎入这行做一个龙套的经纪人;比如他和顾凛冬之前从没有过实际接触,却仿佛无师自通般清楚他的偏好——从食物、习惯、到为人处世的态度。除了坚持网络宣传这点外,从没出过重大偏差。
  有一次,顾凛冬在办公室门口恰巧听见于小粒和他之间的谈话。于小粒问他,为什么所有资料都要打印出来?就不能一个网址发到手机,收藏着慢慢看吗?贺容答道。
  “纸张比较好,冬哥喜欢看书,这样看比较安心。”
  顾凛冬从没跟贺容提过自己喜欢看书,对方也根本没去过他的公寓,不可能知道他的房里堆满了书。
  贺容。
  他就像一个谜,一个某天突然踏足顾凛冬人生的过客。带着一团傻气、一腔孤勇和一大箱秘密,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不请自来。哪怕顾凛冬把他赶出去,他也会在他的门外安营扎寨,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他的目的才是最奇怪的。
  那一晚,年轻人喝醉了酒,却抓着顾凛冬的手无比认真地说想把他捧到天上去。一时间顾凛冬哭笑不得,可这个醉鬼三不罢四不休,还抓着他反复说,磨得顾凛冬都没脾气了,只好把他带回招待所。
  对他而言,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赚钱工具,还是一个没有背景、前途晦暗的演员?
  又或者,从一开始他看的就不是“演员顾凛冬”,而仅仅只是“顾凛冬”本身?
  “冬哥,你怎么了?”
  对面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肉不合口味吗?”
  顾凛冬看着又堆成小山的肉摇了摇头,随后分出一拨还到对方碗中。
  “你自己也吃吧,不用再给我弄了。”
  贺容想这怎么行,我好不容易可以不吃月子餐,看到肉已经快吐了。所以他沉声说道。
  “冬哥你今天辛苦了,应该的。我没出什么力,肚子不饿。”
  顾凛冬立刻瞧出他打的什么算盘。
  “那好,我再给你点几道别的吧……牛杂怎么样?”
  贺容二话不说开始清理碗里的肉。
  顾凛冬望着对方匆匆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模样,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轻轻勾起了嘴角。而在贺容的手机里,小桌宠抱着膝盖也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右上角的爱心被填满近一半,颜色也由浅入深,隐隐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