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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月华这才浑身脱力般的瘫在了大迎枕上,大口喘起气来。
  外面纯儿等方姑姑带人走了,忙小跑进了屋里,见尹月华大口的喘气,忙关切道:“小姐,您没事儿吧?”
  尹月华摇摇头,“我没事儿。”
  纯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立时又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的小声道:“现在小姐倒是没事儿,可明儿会不会有事儿,就谁也说不好了。上次您不过替县主解了个围,就被罚成那样儿,膝盖至今都没痊愈,脸面更是……这次可比上次严重多了,长公主肯定不会轻饶了您,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尹月华苦笑道:“怎么办,当然是凉拌了。等着吧,明儿就知道了,总归也就只能罚跪之类了,难不成还能直接打我,或是要我的命不成?那肯定万万不至于。”
  纯儿小声道:“就算仍是罚跪,两个时辰与四个时辰,在长街上跪,还是别的地方跪,差别也很大的。小姐您方才怎么就承认了呢,您就该一口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拖也要拖到方姑姑赶到啊,那后边儿无论结果如何,两边都怪不着您了,长公主不好惹,县主也背靠韩厂公那么大一座靠山,同样不好惹啊。”
  “您倒好,一口就承认了,还把人给放走了,明明就是她欺骗您,对不住您在先的,您又何必还要以德报怨?何况她不但欺骗了您,她还、还让姑爷对她那样念念不忘,将来还不知道会如何,便是奴婢,都替您委屈得慌了,您金玉一样的人儿,凭什么受那样的气啊……”
  尹月华打断了她,“我不是以德报怨,我是不想白白被人当枪使,不想白白被利用脏了自己的手!何况你既然听见了我承认,听见了我放人走,怎么偏就没听见她说她一开始就拒绝了萧大人,萧大人此去凉州,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别的原因呢?总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想着糊弄我。”
  纯儿嗫嚅道:“就算如此,她欺骗了小姐也是事实啊,若是小姐一早就知道,当初就听夫人的,把亲给退了,又何必受如今这些委屈,何必时时都得这般战战兢兢的呢?”
  尹月华想也没想便道:“那是善意的谎言,又怎能算得欺骗?”
  话出口了,才反应过来她竟是拿的施清如方才的话反驳纯儿,心下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还怪她吗?
  自然还是怪的,却没办法再像之前那般理直气壮的怪了,说到底,她有什么错,错在太讨人喜欢么?
  也确信自己更相信施清如的说辞,相较之下,福宁长公主的那番说辞她已听过几日了,方姑姑还日日过来在她耳边不停的“宽慰劝导”她,照理她该更相信后者们的说辞才是。
  可她心里气愤归气愤,痛苦归痛苦,却一直都很清醒的知道,福宁长公主主仆定然不怀好意。
  所以她方才才会她一问,就顺势承认了茶里的确加了东西,她终究还是做不到违背自己的本心;现下她也可以回答施清如方才最后一个问题了,若她真将茶送到了嘴边,她肯定会出言阻止她的。
  妒忌之心人人都有,只看怎么排解引导,若能适时排解引导,便还是一个人;反之,就只能是个魔鬼,迟早会变得跟福宁长公主一样了。
  尹月华很确信自己不想变成一个魔鬼,哪怕自己再难过,再痛苦,也不想!
  纯儿叹道:“就算善意的谎言算不得欺骗,小姐因其如今进退两难却是事实,还是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便是她都知道,退亲是绝不可能退亲的,不然小姐以后还上哪儿再找好人家去,奉国公府的脸面名声又往哪里搁,难道还真常伴青灯古佛一辈子不成?
  何况还有已经付出去了的感情和交托出去的心,又要怎么收得回?
  可进一样的难,本来未来姑爷就已在千里之外,还心里没自家小姐了,再连未来婆婆也得罪了个彻底,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纯儿想到这里,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都能想到的事,尹月华自然也能想得到,心里越发茫然荒凉。
  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了,就这样继续保持婚约,留在宫里吧,心里实在憋屈,长公主也定不会给她好日子过;可要解除婚约,又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毕竟两家都不是小门小户,当初决定还是她亲自做的,既是自己选的路,那便无论如何,都只能自己走下去。
  而且那样一个如星辰般耀眼的男子,本来也是有很大几率要属于自己的,让她就这样放弃,她也是真的舍不得。
  到底是壮士扼腕,还是忍一时之气呢?
  主仆两个对坐着,一时都沉默了。
  彼时方姑姑也带着人,一路找了回去,想尽快找到施清如。
  找到一半时,忽然想到尹月华的屋子还有后门,忙又分了几个人,让她们沿着尹月华后门通往的方向仔细去找。
  可惜最终都是一无所获,方姑姑只得满心颓然的去了太后的寝殿。
  果见施清如已经坐在太后的寝殿里,在低声与段嬷嬷说话儿了,一见她进来,便站了起来,笑盈盈的低声道:“方姑姑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是长公主有什么吩咐吗?”
  一边说,一边上前几步,把声音压得仅够彼此听得见,“你回去带一句话给你主子,又让她失望了,可别气坏了身子!”
  “你!”方姑姑气得眼皮一阵乱跳,当着段嬷嬷的面儿,又不敢发作,只得皮笑肉不笑的道:“长公主没什么吩咐,只是让我过来瞧瞧太后娘娘睡得可安稳而已。”
  段嬷嬷闻言,也起了身,道:“太后娘娘睡得很安稳,你让长公主只管安心。”
  方姑姑便又与她寒暄了几句,行礼告退了。
  段嬷嬷这才招呼施清如重新坐下,低声说起话儿来,心里约莫猜到了几分发生了什么事,却实在不愿掺和,便索性当做不知道。
  彼时隆庆帝坐在福宁长公主的寝殿里,已是很不耐烦了,“皇姐到底要给朕一个什么惊喜?弄得这般神秘!还让朕等了这么长的时间,礼物都还没送到,不是说事先就准备好了吗,难道是骗朕的?朕实在困了,再不送到,就要回去歇息了!”
  刚入了夜,福宁长公主就悄悄儿去了乾元殿请隆庆帝,说准备了惊喜给他,让他立时随她去一趟仁寿殿她的寝殿,还让他除了崔福祥,旁的人一个都别带。
  隆庆帝一是让她说得起了猎奇心,二是不想拂她的面子,便依言只带着崔福祥一个人,悄悄儿出了乾元殿,再悄悄儿来了仁寿殿,连段嬷嬷都不知道。
  却不想,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惊喜,隆庆帝自然要龙心不悦了。
  福宁长公主见他不耐烦了,惟恐他说着说着就拂袖而去,不由越发着急了,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赔笑着求他再等等,“皇上,真的马上就到了,您再等一等吧,不是老话都说‘好饭不怕晚’吗?”
  心里已将方姑姑骂了个狗血喷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点小事都拖拖拉拉的办不好,养她何用!
  好在是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方姑姑的声音:“长公主,奴婢回来了。”
  福宁长公主如释重负,忙笑着与隆庆帝说了一句:“皇上,我去去就回来啊,您再稍坐片刻,惊喜已经到了。”
  便起身去了外面。
  却没有看到想象中施清如让人按她事先的要求,收拾好了,只等送到隆庆帝面前的画面,而只看到了脸色灰败,满身颓然之气的方姑姑一人。
  福宁长公主心里一紧,心里其实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却犹抱着几分侥幸的希望,忙压低了声音问方姑姑:“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那个小贱人呢,人呢?”
  方姑姑哭丧着脸低道:“奴婢赶去六小姐屋里时,人已经不在了,说茶是喝了的,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也不能硬留人,于是只能让她走了。之后奴婢让人分头去找,都没找到人,最后去到太后娘娘的寝殿,就见人已经在那里跟段嬷嬷在说话儿了……”
  话没说完,已被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福宁长公主啐了一脸,还得尽量压制自己的声音与怒气,“肯定是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根本没把茶给那小贱人喝,还故意放走了人!都已经那样了,她理当恨小贱人入骨,巴不得小贱人死无葬身之地才是,竟然还是如此的愚蠢糊涂,吃里扒外,坏本宫的大事,本宫回头不撕了她,再不活着!”
  方姑姑被喷了满脸的口水,也不敢擦,只小声道:“也许长公主错怪六小姐了呢,奴婢瞧得出她这几日是真恨上了那小贱人……那小贱人是大夫,本来也较常人难以糊弄些,只怕也是有的……”
  见福宁长公主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识相的不敢再说下去,心里叫苦不迭。
  是她再四向长公主保证‘火候儿到了’,长公主才最终定了今日下手的,结果尹六小姐那边却出了岔子,竟分明还向着施氏那小贱人,岂不是说她办事不利,看走了眼?
  回头等长公主把尹六小姐处罚了,肯定立马就轮到她了……
  方姑姑心里叫着苦,见福宁长公主一直不说话儿,还得低声请示她:“长公主,现下我们该怎么办?奴婢听您指示,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福宁长公主闻言,片刻才没好气道:“本宫如何知道怎么办?你问本宫,本宫又问哪个去!”
  心里已在飞快的过着仁寿殿哪个宫女长得最好最伶俐了,可把人都过了一遍,也愣是没想出有哪一个太出挑的;何况她可是与隆庆帝说的要给他一个‘惊喜’的,铺垫了这么半日,就给他一个宫女,算哪门子的惊喜?
  势必会惹得隆庆帝龙颜大怒的!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气急愤怒得简直杀人的心都有了。
  福宁长公主前几日想来想去,当初邓庶人为何没能成事?
  根本原因就在于她是给隆庆帝下的药,而没给小贱人下药,一旦小贱人不从,拼死反抗,便是男女天生体力悬殊,隆庆帝也总得一阵子才能得手。
  那自然会徒生变故,拖延时间,直到韩征闻讯赶到,功亏一篑。
  可若是给小贱人下的药,结果就大不一样了,届时她别说反抗了,肯定会搔首弄姿,求着隆庆帝宠幸她且来不及了,而哪个男人瞧得一块儿自己一直想吃的肥肉送到嘴边了,能忍住不吃的?
  所以才会有了那日尹月华好巧不巧“偷听”到了福宁长公主与方姑姑对话之事。
  尹氏不知道小贱人是迷得自己未来夫君神魂颠倒的狐狸精,是让自己未来夫君一走了之的罪魁祸首便罢了,还能傻乎乎的与之交好,甚至与自己这个婆婆作对。
  一旦知道了,怎么可能还那么蠢的吃里扒外?
  势必会恨不能将小贱人大卸八块,让其死无葬身之地的,不然还让她堂堂国公嫡女,生来就金玉一样的人儿,生生咽下这口腌臜气不成!
  至于尹月华说的要退亲,福宁长公主压根儿就没当一回事。
  若奉国公府愿意退亲、若她愿意退亲,当初就退了,那尹月华如今也不会在宫里了,可见他们权衡之后,还是舍不得退了这门亲;何况这事儿也不是他们一家说了就能算的,她不同意,那便无论他们说什么都白搭。
  所以尹月华只要还没傻到家,就该知道趁机机会,将小贱人踩得死死的,为自己狠狠出一口气之余,也以此来修补婆媳之间已经有了裂缝的关系,才是最好、最聪明的做法。
  本来她也该与自己这个婆婆同心同德,同仇敌忾才是,已经知道拢不住未来夫君的心了,还连未来婆婆的欢心也失去了,她以后还想不想过好日子了?
  万万没想到,这般十拿九稳的计划,竟然还是出了岔子,功亏一篑,实在令人生气。
  更令人生气的,还是这岔子分明就出在自己人的身上。
  施氏那小贱人怎么可能防备尹氏,既不会防备,自然尹氏屋里的东西也敢随便入口,不像在仁寿殿其他地方与时候,她几乎从来都不吃不喝的,便要吃喝,也自有韩征使人与她送来,——吃里扒外的东西,看她明日怎么收拾她!
  福宁长公主与方姑姑正自对站着发愁,里面隆庆帝终于彻底等得不耐烦,自里面大步出来了。
  一看福宁长公主的样子,便知道他的‘惊喜’多半已是泡汤了,本来有再多的猎奇心,也在无休止的等待中,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今又瞧得福宁长公主这副样子,自然更没了兴致。
  似笑非笑扔下一句:“皇姐的‘惊喜’朕还是不等了,留着皇姐自个儿受用吧,只是一点,下次可别再以这般蹩脚的借口骗朕来了,不然朕真要治皇姐一个欺君之罪了!”
  便拂袖而去了。
  余下福宁长公主急得直叫:“皇上,皇上您听我说,皇上——”
  一面要追隆庆帝去,却是哪里追得上,只得眼睁睁看着明黄色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气得“啪”的反手一巴掌就甩在了方姑姑的脸上,随即气急败坏回了自己的寝殿里去,外面立时就能听见砸东西的声音了。
  方姑姑被打得半边脸火辣辣的痛,却是顾不得,忙忙跟进了殿里去。
  就见福宁长公主正砸才添齐没两日的各色摆设,她也不敢劝,只能在一旁看着,直至福宁长公主砸累了,才上前小声道:“长公主千万息怒,也仔细手疼。奴婢先给您沏杯茶来,您喝了后缓缓吧?”
  说完不由分说去外面吩咐人沏了茶来,待递给福宁长公主,瞧着她喝了几口后,才小心翼翼又道:“长公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施氏肯定会把今晚的事告诉韩厂公的,韩厂公又那般宝贝那小贱人,当初邓庶人就是因为……才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奴婢实在担心、担心韩厂公会让我们步了邓庶人的后尘……”
  “住嘴!瞎了你的狗眼,拿本宫与邓氏那贱人比,那贱人凭什么与本宫比,她有什么资格跟本宫比?”
  一语未了,已被福宁长公主恶狠狠的打断了,“本宫可是先帝唯一的嫡公主,是大周如今最尊贵的长公主,难道还会怕区区一个奴才、一个阉竖不成?本宫倒要看看,他敢把本宫怎么样!”
  话虽说得如此硬气,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发虚。
  韩征那个阉竖仗着皇上的宠信,可从来不将任何人,也不将她放在眼里的,还真说不好他知道了今晚的事后,会怎么对付她?
  不过她怎么可能怕他,她可是皇上的胞姐,先帝唯一的嫡公主,他难道还敢要她的命不成?
  至多也就像上次那般,害她被弹劾、被从公主降到郡主,再减一些食邑也就是了,要不了多久又能回来的,所以她有什么可怕!
  倒是尹氏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不止要惩罚她,也不能再要她做儿媳了,连在这样的大事上,她都敢吃里扒外,将来还不定得把她的长公主给祸害成什么样儿。
  这样一个儿媳、这样一门亲事,不趁早给退了,还留着过年么?
  一直折腾到快交四更,福宁长公主才终于气呼呼的躺下,胡乱睡了过去……
  施清如之后的时间里,一直都强打着精神连个盹儿都没打过,更别提回厢房去歇息了,福宁长公主已经疯了,她可不能再给她任何的可乘之机!
  如此好容易熬到天亮后,常太医与江院判带人过来交班,她快速交接了一番后,便以‘实在累了,想立时去歇一歇’为由,辞了常太医,立时出了仁寿殿。
  却没有回司药局,而是径自去了司礼监。
  韩征正与阁老们议事儿,施清如自不能扰了他的正事,便让小杜子带她去了后边儿他的值房等他。
  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鼻间也满是韩征若有若无的气息,就像他人就在她身边一样,施清如紧绷了一晚上的那根弦总算松懈了下来,疲惫与困意也随之涌上来,让她很快便忍不住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韩征议完事回来,看见的就是他的小妻子歪在榻上,睡得正熟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