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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琅苦笑道,“若能说服她们,我这会儿只怕都已身在凉州了,又何至于只能在这里向韩厂臣求助?”
  顿了顿,“韩厂臣不愿助我,我也能理解,万一我去了凉州后有个什么好歹,皇祖母与家母势必不会饶了你,也难怪你不想插手。可韩厂臣难道不觉着,我远在千里之外,你才更能安心?既是双赢的事,韩厂臣又何乐而不为呢?”
  萧琅沉声道,“韩厂臣何必与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心里分明明白我的意思。我今儿也可以把话撂在这里,有些事、有些怀疑我可以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因为我跟宇文皓不一样,我知道自己希望渺茫,自来就是家母在心存妄念;我也不想坐那个位子,因为太辛苦了,别人都当皇上坐拥四海,可他开心吗?他怕是一天都没真正开心过,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行宫围场而已,大周的万里江山说是他的,可他亲眼看过自己的万里江山吗?所以,我想趁自己如今还年轻,到处看看,到处走走,而不是一辈子都关在皇宫那个金碧辉煌的大笼子里。”
  韩征淡笑道:“萧大人如此淡泊名利,实在难得。”
  萧琅见他还是滴水不漏的样子,也不气馁,继续道:“还有一点,我若爱上了一个人,便是一辈子的事,只要是能为她好的事,只要她能开心,我都愿意去做,我也愿意退让。因为我知道爱不是得到、不是占有,而是成全,是宽容,甚至是,爱屋及乌……如此,韩厂臣还不愿助我吗?”
  他当日事发时,虽曾极力为韩征和施清如遮掩,事后却不是没后悔过,没想过要去隆庆帝面前禀明自己的怀疑,揭发韩征的。
  在这一点上,他与宇文皓仍不一样。
  宇文皓面圣乃至进宫都难,他要见隆庆帝却很容易,隆庆帝对他也自来宠信,他手下还有那么金吾卫听令,便是最后他怀疑错了,韩征就是真太监,他也是有力量与韩征一斗的。
  当然若韩征是假太监,那就更好了,皇上势必不肯再容他,他立时就会沦为阶下囚,死无葬身之地。
  届时他要得到施清如,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指不定不用他做什么,施清如就得先去求他了。
  可萧琅终究还是打消了念头,只能得到人,却得不到心,又有什么意思?
  何况指不定他连人都得不到,最终得到的极有可能只是一具尸体,毕竟施清如与韩征是那般的相爱。
  就譬如方才,哪怕他们坐得分明有一段距离,也各自低头在吃东西,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彼此,依然有无形的默契与情意在他们之间流淌着,把他们与旁边的所有人都无形的隔绝了开来一般。
  这样的情意,他显然插足不进去,他更不想施清如到头来恨他,那便只能成全他们,让他们安心,让自己不至成为他们的困扰与威胁了。
  所以萧琅才会与韩征说这么多。
  他虽不怕事,却觉得很多事实在没有必要,先把话说清楚了,若能解决,当然就最好,若还不能,再想其他也不迟。
  至于韩征若不是真太监,那他这么多年来是如何瞒天过海,又是如何年轻轻便爬到了如此高位,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萧琅也曾想过。
  谋朝纂位、改朝换代他应当是不敢的,那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又不是乱世,百姓们日子也都还过得,他便已经缺了“人和”,还未必就能集齐天时和地利。
  那他所谋的,应当只是一直大权独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不管将来宝座会由宇文家的谁来做,萧琅都觉得无甚分别了,横竖做实事、劳心劳力为国为民的都是韩征,他也有那个能力,也一向做得极好。
  那于萧琅来看,便足够了,所以他大可放心的远离,将来所要保全的,也只是自己的至亲而已。
  第二百一零章 不能因噎废食
  店家的鸭血粉丝汤来得很快,丹阳郡主不过才与施清如和尹六小姐说了几个回合的话儿,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粉丝汤便来了。
  丹阳郡主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真香啊,一定很好吃!”
  举筷尝了一口,大赞道:“果然好吃,又嫩又滑……六小姐,真的很不错,要不你也来一碗试试吧?反正煮起来也快,啧,可比我家厨子的手艺好多了。”
  尹六小姐却仍是一脸的敬谢不敏,笑道:“多谢郡主好意,我实在不饿,就不吃了,郡主和县主只管吃二位的,凉了就不好吃了,不用管我。”
  丹阳郡主知道她仍嫌脏,心下有些不舒服,自己堂堂郡主都不嫌了,她居然在自己面前拿乔?
  不过想到每个人心性爱好都不同,也勉强不得,遂笑道:“那我和县主可就不客气了,不过味道是真好,你今儿不尝尝,可损失大了。”
  施清如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像槟榔,爱的人爱得什么似的,不爱的人却都避如蛇蝎。”
  丹阳郡主笑道:“这倒是……这汤实在鲜,不行,明儿我得让我家厨子来学学才是,真是,路边随便一家小摊儿手艺都比他们好,他们不该反省呢?”
  施清如笑道:“郡主家里的厨子是什么菜都得擅长,大宴小席都得能做,这店家却只是专攻一样,自然不一样。何况郡主这是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吃一次清粥小菜,便觉得味道竟比山珍海味还要好,可要让您日日都吃,我敢说吃不了三五日,您就腻得不行了。”
  丹阳郡主笑着连连点头,“这倒也是,还真不能相提并论。”
  “可不是。郡主要不加点醋,我觉得加点醋味道更好……”施清如笑着又道,余光却忍不住时不时的瞟一眼旁边的韩征与萧琅,也不知二人正说什么呢,都是一脸的肃色。
  可千万别是萧琅也有了跟宇文皓一样的心思,想来,当不至于吧?他与宇文皓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也一点不像是福宁长公主的儿子,他自有他的可贵之处,她和督主总不能都看走了眼才是。
  但如果万一……福宁长公主可不会像平亲王一样为了保全自己,就杀妻杀子,福宁长公主只会发动一切力量,先置督主和她于死地,大家势必只能两败俱伤……
  这个念头让面前的鸭血粉丝汤忽然变得没味了似的,让施清如再也吃不下了。
  可见丹阳郡主还在专心吃着,她又与尹六小姐实在不熟,只得继续慢慢的吃着,见丹阳郡主快吃完了,方放了筷子,笑道:“早知道灯会上这么多好吃的,晚膳我就少吃一点,或是不吃了,弄得眼下这么多好吃的,却生生没地儿装了。”
  丹阳郡主喝了一口汤,放下筷子后,方笑道:“那你肯定是以前没逛过灯会和夜市,我逛过好几次,所以有经验,晚膳就喝了一碗汤,待会儿看见其他好吃的,我还能吃。”
  “还是郡主有先见之明。”施清如笑应道,怕尹六小姐在一旁无聊,又笑着问她,“方才一路过来,郡主与六小姐可瞧见猜灯谜的了?早就听说六小姐学识过人,那些灯谜肯定没有一个能难住您的。”
  尹六小姐笑道:“县主过奖了,我不过就多看了几本书而已,可当不得县主的‘学识过人’四个字。不过方才一路瞧来,好些花灯都好生别致,我是有打算待会儿赢几盏回去,给家里小侄儿小侄女们玩儿呢。”
  心里虽对施清如很是不屑,觉得她跟一个太监实在太自甘堕落,有今日的一切也是靠着一个太监得来的,竟然还有脸招摇过市,到底还知不知道廉耻了?
  却断不会傻到面上露出来,总归大家之前没交集,之后也不会有,管人家怎么想怎么做呢!
  “我凭自己本事是肯定赢不了花灯的,待会儿可等着沾六小姐的光了。”丹阳郡主也笑道。
  三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总算见一旁萧琅与韩征说完了话儿,起身要走了,“那我就先告辞了,韩兄留步。”
  丹阳郡主与尹六小姐见状,忙也站了起来,向施清如道别。
  施清如起身给二人回了礼,目送萧琅给了店家一块碎银子,带着二人走远后,方忙忙坐到了韩征身边,低声问道:“方才萧大人都与督主说什么了,气氛一直都那般严肃,不会是……”
  韩征见她满脸的紧张,忙握了她的手,笑道:“别自己吓自己,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年前就想去凉州了,太后与福宁长公主却一直不同意,皇上倒是颇有些意动让他去,却也不能不管自己亲娘和姐姐的感受,事情便僵持住了,他方才是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让他能尽快去成凉州。”
  施清如就想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宫里开宴前,丹阳郡主也曾与她说过这事儿,不由暗忖,萧琅这是还没死了想去凉州的心呢?
  她皱眉低道:“那督主怎么说的,其实,京城与凉州相隔那么远,他若去了那里,于我们也是好事,督主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韩征道:“指不定与南梁都打不起来了,皇上还有什么理由让他去凉州?太后母女也更有理由阻止他了……所以我只是答应了他会尽力一试,成功了当然最好,若不成功,也怨不得我。”
  若萧琅真要对付他,别说只是去凉州了,就算是去了天边,他也一样能出招,所以其实弄走他和留下他,两者之间并没太大的差别。
  施清如声音压得更低了,“那那晚,他怀疑督主了吗?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简直就是疯了,就不能等他走远了,再……如今弄得头上就跟时刻悬着一把剑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落下!”
  韩征忙以拇指抚着她的手背安抚她,“宝贝别急,他是有所怀疑了,但他说……”
  就把萧琅之前的原话大致重复了一遍。
  末了道:“他说他没有野心,不想要那个位子,我持保留态度,毕竟那个位子那般诱人,他也不是没有希望,岂能真丝毫的想法都没有?但他说爱是成全,是宽容,是爱屋及乌,我还是愿意相信的,因为,那日若是易地而处,我也会跟他做一样的选择。我心里对他的欣赏和惺惺相惜虽从未与人说过,但我相信,他心里对我也是一样有欣赏与惺惺相惜的。所以就算他不去凉州,我们短时间内其实也不必担心,我相信他说了会把一些怀疑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施清如闻言,先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短时间内不必担心,时间长了呢?等将来他再知悉了督主的真正意图……人家都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督主倒好,明明可以无事的,偏要自己给自己制造险情,制造后患,叫我说你什么好?”
  萧琅并不知道督主的真实身份,怕是连想都没往那上面想过,想来充其量也就只是以为他希望一直大权独握而已,江山始终是宇文家的,他的至亲们也都不会有真正的危险。
  然而督主与隆庆帝母子三人却是有旧仇,也有新恨的,且至多就这三五年内,便要见分晓,届时隆庆帝母子三人,督主势必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要一击即中,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势必会有一个过程,一旦在那个过程中,让萧琅发现了督主的真正意图,先下手为强绝对是必然,——她那晚为什么要‘啊’那一声啊,她怎么就不死死的忍住呢,不就不会有今日的烦恼,将来的后患了?
  韩征让施清如说得有些讪讪的,他那晚真是脑子一热,一心只想着让萧琅彻底死心……
  片刻才道:“谁也不能未卜先知,明日会发生什么,都得等到了明日才知道,你就先别自己吓自己了,我不是说了吗,便是天真塌下来,也还我给你顶着呢。可以走了吗,难得今晚这么好的灯会,这般的热闹,千万别坏了咱们大好的兴致。”
  起身拉了她便往外走,虽萧琅已给过店家银子了,还绰绰有余,他依然又给了一份儿。
  店家先还不肯收,见他坚持要给,只得千恩万谢的收了,等二人都走出老远了,还在笑着高声说:“官人娘子慢走啊——”
  施清如心里的焦灼因为店家夫妇满足的笑脸稍稍散去了几分,半晌才叹道:“督主说得也对,任何事都得等发生时才知道,没发生前便是再着急再焦灼,也是没用的,指不定结果根本不会像以为的那么坏呢?还是且走且看吧。”
  总不能因为那个万一,就把萧琅也给除了吧,且不说要除萧琅只会比除宇文皓难十倍,后患更是无穷;
  就算能顺利除去,亦没有后患,她也不愿萧琅死,良心和情感上都不愿,出于自保不得不杀人与就因为有所怀疑,便要草菅人命到底不一样,萧琅对她也真是够有情有义了,她实在做不到。
  韩征笑道:“这就对了,总不能因噎废食才是。前面那盏莲花灯好不好,好像是要猜灯谜,我赢给你好不好?”
  施清如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勉强笑道:“还不错,不过督主确信自己能赢,可别把大话说早了啊。”
  韩征信心满满道:“是不是大话,你马上就知道了,待会儿可别嫌灯太多,拿不下啊。”
  说完拉了她上前,给了店家银子,便开始逐一猜起灯谜来,果然一连猜中了七八个,全是店家最好最漂亮的灯,店家的脸都只差绿了。
  施清如最后却只要了韩征最初指的那盏莲花灯,其余的还了两盏给店家,再把余下的都送给了围观的、每次韩征猜中了,就齐齐给他鼓掌喝彩的百姓们,一时是欢声笑语和道谢声都不断。
  经此一打岔,施清如心里的焦灼又去了几分。
  大不了将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总归无论福祸生死,她都会跟督主一起,绝不会与他分开,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韩征一回,“那之前宇文皓的死,不会有什么后患吧?我就怕他知道自己死定了,提前留了什么后手,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炸雷,那可就糟透了。”
  换来韩征的失笑,“他死得那般猝不及防,就算想留后手,也要来得及啊,何况平亲王定会把尾巴都扫干净,所以定不会有什么后患的,你就别担心了。早知道出门一趟,不但没能让你高兴,反而让你如此忧心忡忡,还不如就待在家里呢,我也好……饱餐一顿啊。”
  心里却也担心着宇文皓会不会给他留了什么后患,毕竟换了他,也会死了都不让自己的仇人好过的,就算不能也让仇人死,也得凭最后的力量,啃下他一块儿肉来才是。
  但施清如已经这般忧心了,他自然不能让她更忧心,总归见招拆招也就是了,宇文皓活着时都不是他的对手,死了自然更不会是了!
  施清如这才心下一松,斜眼嗔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可惜我才不会那么傻。那家的簪子瞧着还不错,我去买两支,带回去给桃子和采桑,还得给师父买点儿什么东西才是,总不能出来一趟,什么都不给他们带……”
  一面说,一面已往前面的小摊儿挑簪子去了。
  韩征见她复又高兴了起来,心下也是一松,笑着跟上前,看她挑簪子去了。
  之后施清如又给常太医买了个颇有野趣的笔筒,见吹糖人儿的有趣,又让吹了两个糖人儿,还与韩征分吃了一碗小馄饨,觉得脚底实在痛得不行了,只得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了。
  却是还没走出灯市,已彻底走不动了,苦着脸与韩征撒娇道:“脚好痛,怎么办?”
  韩征早注意到她步履蹒跚了,一只手提了她买的所有东西,另一只手则一直将她圈着,以免别人挤着了她,这会儿见她苦着一张小脸,说不出的可怜,笑道:“这么多人,车肯定是进不来了,而且等车来的时间,都够我们到家了。不然,我背你?”
  施清如只是想撒个娇而已,还真没想让他背她,让认得他的人看见了,回头一传,他还要怎么服众?
  忙笑道:“还是别了,我脚其实也没那么痛,就是想、想让你心痛而已,走吧,等出了灯市,我们仍沿来时的近路返回,很快就能到家了。”
  说完已往前走去。
  韩征约莫能猜到她的顾虑,也不多说,护着她出了灯市,进了僻静的小巷后,把买的东西往她怀里一放,便不由分说背起了她。
  施清如正手忙脚乱接他塞过来的东西,就感觉到双脚一轻,人已被他负在背上了。
  只得忙忙把东西整理好,抱住了他的脖子,低声道:“这里倒是没什么人了,不过我重得很,又抱了这么多东西,你背我一段儿,就放下来吧。”
  韩征在前面笑道:“重什么重,就你这点儿重量算什么,再说我之前又不是没抱着你走过比你更远的路,抱着都不累了,背着难道还会累不成?你安心趴着便是了。”
  施清如的确累了,闻言也就不矫情了,轻轻趴在了他坚实的背上,感受到他每一步都是那般的沉稳坚定,只觉说不出的安心,也说不出的窝心。
  这般高高在上、这般骄傲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却从来都是不计身份的,他也一直在以他全部所知道的方式来疼她爱她,真是夫复何求?
  她都忍不住要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能一直走下去了;可若一直走下去,督主得多累,她又该心疼了……
  念头闪过,远处忽然响起“砰”的一声响,随即天空中绽放出了一大朵姹紫嫣红的烟花来,紧接着又有很多朵烟花在一阵“砰砰砰”之声后,相继在天空中绽放开来,五颜六色的,说不出的华美绚丽。
  施清如不由赞道:“好美!”
  韩征就停住了,笑道:“好美就多看一会儿。等过些日子得闲了,我让人多弄一些最好的烟花,我们去小汤山的庄子里放去,肯定更美。到时候我们就在院子里的池子里一边泡温泉,一边赏烟花,那可真是给个神仙我也不换了。”
  施清如脸一下子红了,想到了之前二人欢好时,她到了极致时,眼前便觉着有烟花在燃放一般,若再一起泡温泉,肯定某人得更奔放、更没羞没臊……低啐了他一口,“我才不去呢,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哼,堂堂督主,别人肯定都当你每日里脑子都是一刻不得闲的在为军国大事操心,哪里会想到,你日日想的都在这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