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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理她是该去救他们的,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何止才一条人命?足足六条人命,得多少级浮屠了?
  何况那还都是她的骨肉至亲,六个人里,有五个都与她血浓于水,她就更该救他们了。
  可、可这一年多以来,他们都是怎么对她的?
  个个儿对她非打即骂,简直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她这一年多以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若不是大伯母觉着她可能还有几分利用价值,一直有意无意护着她,给了她单独的屋子住还拨了下人伺候她,她早就被折辱死了好吗?
  就更不必说中间还隔着她娘和两个弟弟的三条人命了,是,当年的事是她娘不对,也是因为施清如那个贱人,那些事才会曝光于人前的,施清如才是罪魁祸首。
  可做把她娘和两个弟弟沉塘决定的人却是爹和祖父,那可不是施清如逼他们的,他们依然毫不犹豫便要了娘和两个弟弟三个人的命,——他们哪怕换别的惩罚也好啊,为什么就一定要他们死,一定要他们的命呢!
  她如今是奈何不得施清如了,对自己的骨肉至亲,她也下不了手,更没那个能力向他们报仇,但现在现成的机会已经送上门了,她难道也要拒之门外不成……不是,她并不是不想救人,而是她体弱力微,根本就救不了。
  何况她现在出现,焉知不会因撞破了林妈妈的计划,而被林妈妈一并给推进火海里去呢?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真的都怪不得她,她不是不想救人,而是实在有心无力,便祖父祖母大伯和父亲变成鬼后,想回来复仇,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该找她,而该找那活活烧死了他们的人去;
  同样,老天爷若有报应降下,亦同样该是给那纵火杀人之人,与她什么相干,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又能怎么样呢?
  施兰如想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吹灭屋里仅有的那盏小灯,又回到了床上。
  她也吃了林妈妈加了料的菜的,虽然不多,但分量足够她昏睡几个时辰,而不被外间的动静所吵醒了,哪里会想到,等她一觉醒来,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自然,在她昏睡期间发生了些什么事,她也一律不知道。
  想来这样,大伯母和林妈妈在大火熄灭,发现她还活着后,不会再连她也一并杀了灭口吧?运气好的话,指不定大伯母还愿意跟以前那样锦衣玉食的养着她,留待日后派上用场。
  可若大伯母还是坚持要杀了她灭口,毕竟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可靠的……不,她决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活着,她一定要求得大伯母答应她继续活着为止!
  至于事后张氏和林妈妈要如何收场,又会不会被官府的人捉走,绳之于法,施兰如倒是没想过,在她看来,林妈妈既敢下药放火,自然张氏和常宁伯府就有本事把事情给摆平了,谁让施家人在京城无依无靠呢?
  还都死绝了,连苦主都没有了,那民不追官不究,事情自然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所以,她更得一直“昏睡”了,她要是也死了,她那些亲人们的冤屈,岂不是都只能带到阴间里去了?
  她活着,他们的冤屈反倒有重见天日那一日,也还有沉冤昭雪的希望……老天爷一定不会怪她的,一定不会的!
  施兰如就这样自我催眠着,拿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至于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施家这么大的火,岂有不惊动了街坊四邻的?
  很快各家便都带着人来帮忙救火了,毕竟火势一旦蔓延开来,他们自家也得跟着遭灾,帮施家救火,说到底也是在救自家。
  如此自然发现了倒在外面的林妈妈,还有人闻到了菜油味儿,于是都恍然大悟,这场大火不是天灾,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了!
  忙有人捆起了还没醒的林妈妈,又有人忙忙找坊间该班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人去了,剩下更多的人,则帮忙灭起火来。
  如此一直到天蒙蒙亮后,施家的这场大火才终于扑灭了,里面的人也都烧成了一具具焦炭。
  待顺天府的官差将尸体都抬出来后,胆小者自不必说,早就各回各家去了;便是剩下的自谓胆大的,瞧得几具尸体的惨状,也都忍不住发抖的发抖,呕吐的呕吐起来。
  而这时候,林妈妈终于醒了,张氏母子主仆十几人,也终于在官差弄开了锁住正院大门的大锁后,从正院来到了事发现场。
  张氏当即尖叫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平白无故的,怎么就会失火的,还、还烧死了……”
  不敢再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忙也捂住了施迁的眼睛。
  顺天府带头的是一个佥事,姓宋,问清楚张氏是这家的主母后,便肃色问起她来,“请问这位太太,死者都有哪有人?昨晚失火时,你和你家的这些下人为何又会被反锁了起来,根本没法出来救火?我们已经初步可以确定,现场有洒过菜油的痕迹,且贵府其他地方都没有失火,刚好就此处失了火,还烧死了这么多人,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有人蓄意纵火,还请回答本官。”
  张氏仍不敢看地上,只侧着身子哽声回答那佥事的问题,“妾身现在也说不好死者都有哪些人,因这院子大,素日都是妾身的公婆和小叔在住,还有小叔的姨娘庶子和一个女儿……昨日、昨日我家老爷与妾身发生了争执,然后把妾身母子和跟前儿服侍的人都锁在了院子里出不来,所以到底死者都有哪些人,又是怎么失火的,妾身一律不知,还请大人明察。”
  宋佥事却仍一脸的冷肃,“这么说来,昨晚那么大的火,连左邻右舍都惊动了,你这个主人家,反倒不知道了?你说你家老爷将你们母子和跟前儿服侍的人都锁在了院子里出不得,又是因何缘故?”
  张氏忙道:“妾身自然知道失火了,可这不是出不来救火吗?至于我家老爷为何要将我们母子主仆锁起来,却是因为一些私事,就不方便透露给大人知晓了,还请大人……”
  话没说完,被反手绑着的林妈妈已叫道:“都到这个地步了,太太难道还要为老爷隐瞒吗?大人,我来告诉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您听完我的话,自然什么都明白了,案子也破了。”
  “昨日我们家老太爷老太太又对太太百般挑剔,百般辱骂,这一点街坊四邻应当多少都知道些,不信您可以问。我家太太纵是泥人儿,被人那样日日辱骂,尚且要生出几分血性来。何况我家太太自嫁给老爷以来,主持中馈,孝顺翁姑,生儿育女,完全尽到了一个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心里又岂能不生气不委屈的?别人家的公婆都巴不得儿子媳妇能好,我们家的是随时不忘火上浇油,我家太太一时委屈之下,就回了几句嘴。”
  “不想却惹得我家老爷也勃然大怒,竟对我家太太动起手来,还拿出刀子要杀人……大人可以看我家太太的手臂,就是昨儿被老爷给割伤的。若只是杀人还罢了,大人不知道,伤了我家太太后,老爷竟然半点也不知错悔改,此后又杀死了我家四小姐,他自己的亲女儿!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比老虎还恶啊,可怜我家姐儿,今年不过才七岁,那么小,那么玉雪可爱的一个孩子,他竟然也下得去手,大人您说,叫人怎能不恨他?”
  宋佥事见林妈妈说到后边儿,已快泣不成声,一旁的张氏也是泪流满面,满脸的痛苦与凄楚,有些明白了,“这么说来,是你们主仆为了报复你们家老爷,所以才蓄意纵火了?那你们家四小姐的尸体现在在哪里,本官要看一看!”
  林妈妈忙道:“大人,不是我们主仆两个,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们家太太带着哥儿,一直被反锁着出不来,直至官差来了,他们方才才得了自由这您是知道的,怎么还能说是我们主仆两个蓄意纵火?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我们家太太无关,请大人明鉴!”
  不待宋佥事说话,又哭道:“我们家四小姐从小就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让她小小年纪就枉死啊!偏偏老爷杀了她不算,竟还半点不知悔改,更是立时把太太和哥儿锁了起来,以免太太去报官,或是回娘家求助……我心里真是恨毒了他,也恨毒了他们家的所有人!这才会起了纵火的心。但我家太太事先真的完全不知情,不信大人可以问她们这些人,不止太太,她们这些人事先也没有任何一个知晓的,所以大人要问罪,只管问我一个人的便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都绝无半句怨言!”
  一旁张氏也已是泣不成声,不待林妈妈话音落下,已哭道:“妈妈,你真的是好生糊涂,好生糊涂啊!老爷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失了手而已,何况老爷是父宝儿是女,宝儿的命本就是老爷给的,他要收回去,也是理所应当,你怎么能……”
  林妈妈哭道:“就算老爷是父四小姐是女,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太太能忍,我可不能忍!大人,我们家四小姐的尸体现下还在正院呢,不信您立刻打发人抱过来,您一看便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她真的死得好惨,叫我怎能放过那杀了她,还有间接害死她之人!”
  第一百七九章 问心无愧
  宋佥事便忙着了人去正院抱施宝如的尸体,待抱回来让仵作一验,果然是被利器所伤,于昨日死亡的;又让仵作看了下张氏的伤,确定也系同一把凶器所伤。
  心里就又信了林妈妈的话两分。
  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只让文书一一问起张氏的丫头婆子们林妈妈所言是否都属实,事发之前她们是不是真都一无所知来。
  而一旁街坊邻居听得施宝如竟是让施延昌当亲爹的给杀死的,则都纷纷谴责起他来:“当真是比老虎还要狠毒,也不怪这妈妈恨,自己带大的孩子自己疼,换了谁能忍的?”
  “那些贫苦人家过不下去日子了,卖儿卖女的都有,可像这样就因为起了争执,便连亲生女儿也给杀了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被烧得这样,也算是报应了!”
  “怕是仗着‘父杀子,无罪’的律例,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吧?”
  “听说还是个读书人官老爷,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总是读书人’啊!”
  又替张氏作证,施家自施老太爷施老太太携家小进京以来,的确过不了几日就要鸡声鹅斗的闹上一场,而在那之前,施家一直都和和美美,是整个坊都知道的。
  可见此番的确是施老太爷施老太太当公婆的太苛刻太过分,施老爷当儿子的又太愚孝太无情,才会引发了如今的惨案。
  宋佥事听了众人的作证,又见文书审过张氏的丫头婆子们后,得到的答应都是林妈妈所言属实,昨晚失火前,她们也的确都一无所知。
  却依然一脸的公事公办,“来人,把这疑犯和相关人等都带回府衙去,等待大人审问。”
  哪怕疑犯听起来再情有可原,死了这么几个人却是事实,他只需负责现场查探拿人,只看结果,不看原因与过程,更没资格审问判决,自然要先把相关人等都带走。
  有差役过来拱手禀告:“禀宋大人,只找到了四具尸体,据方才疑犯的供词,还差两具成人的尸体和一具幼儿的,兄弟们已经找过很多次了,的确再没有了,请宋大人示下。”
  宋佥事立刻看向了林妈妈,“疑犯,你确定你方才没说谎?你若一直主动配合,回头府尹大人知道了以后,见你态度如此良好,没准儿还能从轻发落;反之,可就得罪加一等了!”
  林妈妈见问,忙道:“回大人,我真的没有说谎,里面该有六具大人一具幼儿的尸体才对,会不会是火太大,已经烧得、烧得辨认不出来了?”
  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飞快看了张氏一眼,就见张氏也正看她,主仆两个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恐与惶然。
  林妈妈就想到了自己那突如其来的昏迷,她记得当时她后颈忽然一痛……难道是被人偷袭了不成?那还有两具大人的尸体,还有二房那个小贱种的尸体都哪里去了,是被那偷袭她的人弄走了吗?
  那会不会,根本他们就还没死?
  这个认知让林妈妈瞬间毛骨悚然,比之方才看到那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害怕了十倍百倍不止。
  尸体再可怕又如何,都已经是尸体了,难道还能再开口说话,还能再威胁她的太太和哥儿的名声性命不成?尤其她还是一个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将死之人,就更不可能怕尸体怕死人,甚至是鬼怪了!
  可如果还有两个人没死,那就太可怕了。
  没死的那两个人是谁?
  他们又是怎么侥幸逃过这一劫的?
  现在人在哪里?
  是被谁给弄走了,想要干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足以让林妈妈肝胆俱裂,不由深深懊悔起自己昨晚怎么就不能早些行动,不然那两个人指不定就不会被弄走;
  也深恨起那救人之人来,这是安了心要与她、与她家太太过不去是不是,她就是做了鬼,也一定要弄清楚那人到底是谁,一定不会放过他!
  宋佥事办案办老的人,眼睛何等锐利?
  早就将林妈妈与张氏那自谓不着痕迹的眼神交换看在眼里了,本就不信林妈妈是自作主张,张氏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因着这个眼神交换,就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了。
  奴婢再忠心,没有主子的授意,也是不敢放火杀人的,所以张氏这个主子肯定脱不了干系!
  心里想着,嘴上已道:“火再大,也只能烧得一个人面目全非,尸体焦黑,却不能直接将其烧成一堆尘埃,消失于无形当中!疑犯,你若再不从实招来,就别怪本官就地大刑伺候了!”
  连到底死难了几个人都不能确定,他回去可向府尹大人复不了命,必须得立时弄清楚了才是!
  林妈妈此刻比谁都想知道到底有几具尸体好吗?
  可事到如今,事情已明显超出了她的控制以外,她压根儿答不上来,慌乱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惟有又复述了一遍方才的话,“回大人,我能确定昨晚在我出这院子之前,里面有六个成人一个孩子,之后我也能确定没看见他们出来过,所以如今我真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还请大人千万明鉴……”
  话没说完,冷不防就见一个人影冲了过来,还伴随着凄厉的哭喊声:“爹,祖父祖母……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晚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会不过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爹,祖父祖母……”
  不是别个,竟是施兰如。
  她脸色苍白,满脸泪痕,满眼的难以置信,身体也剧烈的颤抖着,一副受打击过度的样子,委实可怜。
  但她的脸色再苍白也苍白不过林妈妈与张氏,事实上,无论是林妈妈,还是张氏,此刻都快疯了。
  她们都万万没想到施兰如竟还活着,尤其林妈妈。
  昨晚用膳时,明明小贱人也在的,怎么会……不对,小贱人让老不死的给赶出了花厅,赶到了别处去用晚膳,之后便再没出现过,她还以为她不知道昏睡在哪里了,如今方知道,她竟然不在西跨院,而是早早就离开了。
  那她去了哪里,一整晚又都在哪里?对昨晚的事又看见知道了多少?
  就算她不知道昨晚的事,昨儿白日发生的事,她却是从头到尾都在的,那她现下只要把昨日的事一说,林妈妈只是出于‘忠心护主,才会纵火杀人’的说法立时便要被推翻,改为‘不伦奸情曝光,杀人灭口’了。
  那不止是林妈妈,张氏也惟有死路一条,还得身败名裂,甚至连常宁伯府,都得身败名裂,难逃干系了!
  问题是,施兰如不是奴婢,身家性命都没有捏在张氏手里,怎么可能替她们隐瞒?
  就算她的所谓亲爹和亲人们都对她恨之入骨,素日非打即骂,那也是她的亲爹,是她的骨肉至亲,如今一夜之间都全部死了,还死得那么惨,她旁的不能为他们做,难道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都不能了?
  她又不是在捏造事实,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且张氏素日待她也算不得多好,不过当一个玩意儿养着,留待将来卖个好价钱而已,她哪怕再迟钝再愚鲁,心里必定也早已有所察觉了,自然更不可能替张氏隐瞒了。
  那她煞费苦心做的这一切都算什么,到头来结果不依然是一样的,她一样救不了太太和哥儿,保不住他们的名声性命吗?
  林妈妈脸色灰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因为太过后悔与懊恼,好几次都撑不住要倒下了。
  还是狠狠咬了几下舌尖,才勉强让自己找回了几分清明,恨声向施兰如开了口:“我来告诉三小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日不过就因为起了争执,还是老太爷老太太先挑太太的刺,太太不过回了两句嘴,就惹得老爷勃然大怒,老太爷老太太也一味的火上浇油,竟惹得老爷先割伤太太,还杀了四小姐,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他都下得去那个手?叫我怎能不恨,四小姐在我心里,可比亲孙女还要亲!所以火是我放的,三小姐要恨就恨我,与太太没有半点干系!”
  都是她一时失误,才会害得现在局面失控了又再失控,终于到了眼下这般境地的,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她决不能倒下,她也一定要努力到最后一刻。
  指不定,施兰如就站到了她们这一边呢?
  她那些亲人可没对她好过,如今还都死绝了,剩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若没有长辈家人,还不定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去,她但凡还有点脑子,都该知道,只有太太平安无事,她以后才能继续有好日子过,——就看她要怎么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