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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日韩征曾远远见过施清如一回,隔得那么远,他依然一眼看见了她脸上那丑陋的疤痕,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却差点儿就那样毁了,真是让人看了就痛心,也说不出的生气。
  叫他怎能轻饶邓玉娇?
  就因为她有父母家族护着,有皇后护着吗?
  他家那丫头虽没有父母亲族,没有得力的姑母,但她有他,就足够了!
  邓皇后没想到她都求饶了,韩征还不依不饶,竟还想逼她把娇娇远远的发嫁了,他们邓家这一辈就一个女儿,远远的发嫁了,还怎么当皇后,怎么成为下一任太子的母亲,宁平侯府又怎么成为大周真正的第一高门?
  ——邓皇后之前虽气愤悲观于自己的娘家如今已是面子里子都快丢光了,邓玉娇也是连结一门稍微好一点的亲事都难了,可心里并没有真的太担心这些。
  只要她向韩征示了弱服了软,韩征也答应了高抬贵手,那这一切都将不是问题,有他在,只要他愿意,他们宁平侯府就算名声再不好听,那又怎么样,娇娇依然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后!
  可她万万没想到,韩征的条件竟然恰恰是她为自家早就规划好的后路,她若是答应了他,岂不是自断后路吗?
  邓皇后胸脯剧烈起伏,只差拍案而起。
  指甲都嵌进了肉里,方堪堪忍住了,强笑道:“厂臣这是在说笑吗?你明明知道,娇娇是本宫、是我心目中大周的下一任皇后,是我们邓家未来的希望,厂臣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韩征冷冷一笑,“皇后娘娘自己觉得那样一个骄纵跋扈,毫无宽容仁厚之心,无德无性之人,配做大周的皇后,配母仪天下吗?”
  邓皇后终于忍不住了,“配与不配,不都是厂臣说了算吗?说到底,厂臣不就是记恨她那日打了那小……那施医官,打了你如今的心肝宝贝儿一巴掌吗,可当日你已经打了芝兰,也当众打了本宫的脸了,还想怎么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你难不成还要她对着娇娇,把那一巴掌打回来不成?”
  就凭那个小贱人,她配吗?
  韩征却是道:“皇后娘娘这个主意也不错,您要是肯让施医官当众还邓玉娇一巴掌,臣可以既往不咎。”
  邓皇后几乎要尖叫了,“韩征,你不要欺人太甚!”
  要真让那小贱人当众还了娇娇一巴掌,娇娇以后还要怎么见人?更别提以后母仪天下了,那势必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与耻辱。
  便是她这个皇后,以后也休想再服众,简直人人都可以踩到她头上了!
  韩征淡淡道:“那皇后娘娘就尽快把她远远的发嫁了吧,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可两条都是死路!”
  邓皇后尖叫,眼睛都红了,“韩征,你好狠的心,你难道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才有今日的了?你难道也一点都不念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了吗?那丫头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当你这样为她出头撑腰,我又哪里不如她了……我这辈子都得困在这深宫里了,你也是一样,我敢说能陪伴彼此走到最后的人,只有我们两个,别人都不成,你为什么就不能、就不能……”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很气,也很乱。
  更害怕她顶不住韩征的心狠手辣,到头来只能答应她要么让娇娇当众被那小贱人还一耳光,要么就把她远远的发嫁了。
  无论是前一条路,还是后一条路,邓皇后都不想走,她不能自断邓家的后路,也做不到对侄女那般狠心。
  哪怕连日来她已数度把邓玉娇骂得狗血淋头,对她也冷淡了很多,到底血浓于水,又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感情哪能轻易说割舍,就一下子全然割舍掉了?
  韩征一脸的冷然:“皇后娘娘还请慎言!”
  本来就是因利结盟,哪来的什么情分,又哪来的什么一辈子!
  邓皇后哭道:“我为什么要慎言,你都不给我活路了,我为什么还要慎言,我说的可都是事实,那就大家一起不活了吧!你那么宝贝那个小贱人,可你确定能时时刻刻都护她周全吗?逼急了我,明儿便赐死了她,等你知道后,纵然再气再恨,甚至杀了我,她也活不回来了,我看你后不后悔!可你杀了皇后,你也活不成了,我们就看谁更豁得出去吧,你可能不了解女人,女人一旦妒忌心上来了,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说完见韩征不说话了,又哭道:“这些年我待你还要如何?在你心里,就真一点情分都没有吗?我在皇宫这个鬼地方日日苦熬,没有任何的希冀与盼头,若不是有娇娇陪伴,这天长日久的寂寞我要怎么熬?你却连这唯一的慰藉都要从我身边逼走,还对我娘家那样的不依不饶,你是不是非要逼死了我,才肯甘心啊?你要真想为你的心肝儿出气,那你打我一巴掌,我现在就让你打我一巴掌,你总满意了吧?”
  一边说,一边忽然站起来,快步走下台阶,走到了韩征面前,泪流满脸的哑声道:“你打啊,打啊!为你的心肝儿出了气,你是不是就可以饶了我娘家,饶了娇娇了?”
  韩征对邓皇后前面那番狠话,还是有所忌惮的。
  他的确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护着那丫头,那万一她真出个什么事儿,事后纵然他十倍百倍替她讨了回来,她受到的伤害同样不能抹杀,甚至,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连想都不敢去想那种可能性。
  之后邓皇后别的话他都没听进心里,惟独那句‘这天长日久的寂寞我要怎么熬’,先入了他的耳,再入了他的心。
  眼前的妇人衣妆华美,金尊玉贵,却狼狈不堪,憔悴不堪……
  她也的确曾提携过他……
  韩征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松了口:“宁平侯府的两位公子可以平安无事,那几十万两银子臣却是无能为力,皇后娘娘还是尽快帮着平宁侯府凑一凑吧,不然事情闹大了,传到了皇上耳朵里,臣可就真无能为力了。臣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告退了,也请娘娘下不为例!”
  说完呵腰一礼,却行退了出去。
  一巴掌换来几十万两的代价,想来这代价大得足够皇后与邓玉娇铭刻于心,以后无论做什么事之前,都势必得掂量再掂量了,——韩征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无名气,自此总算顺畅了一点点。
  第一百一六章 仁寿殿问诊
  邓皇后总算求得了韩征的高抬贵手,却连松口气都来不及,又得忙忙召宁平侯夫人进宫来,商议筹银子的事。
  三十余万两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邓皇后哪怕是皇后,说来是全大周最尊贵的女人,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别说三十万两了,十万两于她来说都很难,她每个月一千两的月例,根本连自己开销都不大够,加上年赏,一年下来也没多少结余,还多是不能变卖折现的东西,不然也不至要娘家时常贴补她了。
  可她知道,这银子他们邓家是非出不可的,不然韩征绝不可能再妥协,得寸进尺的人在他那儿,从来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宁平侯府只能开始变卖东西,那些当初以原价抬回去的古玩陈设书画等,如今想再原价折给店家,却是万万不可能,好些店家都只肯以半价回收,还说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以致只堪堪变卖了五万多两银子。
  不得已,宁平侯只能又卖了自家好几个店铺和田庄,最后再加上各房夫人少夫人们的嫁妆体己银子,才又堪堪凑了二十万两,还差的六七万缺口,却是无论如何都凑不上了。
  总不能连自家的祭田和永业田都卖了吧,那宁平侯府就真要玩儿完了。
  剩余两三个收益最好的田庄,也不可能再卖,卖了一家上下二三百口子人,都喝西北风去么?
  邓皇后只得又咬牙凑了三万两银子送出宫,还剩差不多四万银子,只得亲自写了一张欠条,让德公公送去司礼监给韩征,希望他能容宁平侯府慢慢的偿还。
  好在是韩征收下了欠条,不然一文钱某些时候都能逼死英雄汉了,何况还是四万两,得多少文了?
  邓皇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因万寿节其时已近在眼前,她和宁平侯府却连送什么贺礼都还没谱儿,——如今没了银子,他们的选择面就更小了,只能开始了新一轮的焦头烂额,少不得又臭骂了邓玉娇一回。
  邓玉娇事先哪里能想来,她只是给了施清如一巴掌,就为自家和姑母换来了这样大的一场灾难呢?
  又委屈又后悔之余,简直快恨死韩征与施清如了。
  不过一个奴才,一个贱人罢了,仗着如今得势,便那样不依不饶,将自己姑母堂堂一国皇后逼到如此境地,更让自家只差倾家荡产,如今是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有朝一日,她得了势后,第一个便不放过他们,一定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施清如自不知道韩征又为她出了一回气,还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让邓皇后和宁平侯府都元气大伤的那种出气。
  她近来去后宫问诊的次数倒比前阵子少了,也不知是后宫众妃嫔觉着已经看过她这个新鲜了,没必要再看,还是听说了什么,轻易不敢再与她打交道了?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施清如都觉着挺好的,那些妃嫔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甚至没病,她却只能把时间白白浪费在她们身上,还不如就待在太医院,多学点儿东西呢。
  她如今只是个没品没秩的医官,要升太医还得通过几次考核,可谓是任重而道远,无论是时间还是精力,都经不起长时间不必要的损耗。
  只是她也没清净几日,这日又有一个太监来太医院传她了:“咱家是仁寿殿的,奉长公主之命,来传一位施医官去仁寿殿为太后娘娘问诊。”
  那太监应当是太后跟前儿得用之人,因为接待他的江院判很是客气:“顾公公请去花厅里吃茶稍候,下官交代施医官几句,便让她随公公去仁寿殿给太后娘娘问诊。”
  如此将顾公公给请到花厅去后,江院判方叫了常太医和施清如到跟前儿,让常太医随了施清如一道,去仁寿殿给太后问诊,“太后娘娘的骨痹症已经十几年了,我们都知道根治是绝不可能的,至多也就能通过施针,为太后娘娘多少缓解一下痛苦而已,常太医你且随了施医官一起去,也好从旁指点她一二,以免她出什么岔子。”
  那可是太后,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别说施清如了,便是太医院都得跟着吃挂落,江院判身为太医院院判,自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施清如这个小姑娘又聪明好学,不骄不躁,他也很是喜欢,可不想她遭遇什么无妄之灾。
  常太医忙应了“是”,与施清如师徒两个出了江太医的值房,这才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太后的骨痹症已经十几年了,每到湿雨季便会发作,这几年年岁大了,发作得更是频繁,一点也不好治,怎么偏点了你呢?可真是……”
  当初豫妃的病是众太医与她男女有别,具体病情知道得不尽不实,所以才拖了几年,小病也拖棘手了的。
  太后这个却是众太医都会诊过多次的,因病灶在腿上,不用太忌讳,也曾施过针,只太后上了年纪的人,骨质本就已开始疏松老化,气血也早就不足,根本没有根治的可能,——可上边儿的人哪里会理会这些客观原因,只会觉得是太医们没尽心。
  常太医便因此曾被福宁长公主斥责过,还罚过俸,当然,转头韩征就加倍给他补上了,还授意了江院判,以后仁寿殿传召,不要再派常太医去,想来今日小徒弟也受不了太大的委屈。
  可常太医还是不想施清如去受那个委屈,只人顾公公还等在隔壁花厅,他纵再不想,又有什么办法?
  施清如倒很算乐观:“没关系的师父,我这个年纪,任谁一眼看了,都不会对我的医术抱太大的希望,所以能治是惊喜,不能治也只是意料之中,想来太后当不至怪罪。”
  她一开始的目标便是要通过自己的医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而要借势导利,声名远播,除了给宫里最尊贵的几个人治病,还能有更好的法子吗?
  不经常出入最尊贵的那几个人的宫殿,与他们尽可能的多接触,又哪来的机会尽可能打探对督主有用的消息,帮上督主的忙?
  所以,这趟仁寿殿之行,她心里其实还挺愿意去的,只师父这般担心,她不好说出来而已。
  常太医道:“这话倒也是,不过是你近来名声有点响,她们许的抱的那啥马当那啥马医的心态……其实也不是没有根治的法子,将银针深刺至骨,上下提插已摩其骨,还是有望痊愈的,只那太痛苦了,寻常人且忍不了,何况太后?痛到极致之下,要是问起罪来,谁担当得起?总归咱们先去仁寿殿,随机应变吧。”
  施清如应了,师徒两个提了各自的药箱,便随那位顾公公一道,一路去了仁寿殿。
  却见豫妃也在,待常太医与施清如给上座的太后行过礼,太后叫了起后,先就笑道:“太后娘娘,这便是臣妾与您说的那位施医官了,您别看她年纪小,生得面嫩,去是个实实在在有真才实学的,料想应当不至让太后娘娘失望。”
  施清如便知道是豫妃向太后推荐的她了,忙给豫妃见礼:“臣见过豫妃娘娘,娘娘实则谬赞了,臣委实当不起。”
  豫妃笑道:“本宫可是经你妙手回春,几年的老毛病才终于痊愈了的,方才太后娘娘与长公主还夸本宫气色好呢,可都是你的功劳,——太后娘娘、长公主,要是施医官不好,臣妾可断不敢信口雌黄。”
  太后一身姜黄色五福捧寿宫装,头上只戴了两支翡翠簪子,不笑时尽显一国太后的威仪,一笑起来,便慈眉善目的,立时变成了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太太,“豫妃从来沉稳,你既说好,哀家自然是信的,何况你的好气色可是任谁一眼都能看得见的,那施医官,你今儿便好生给哀家瞧瞧吧。”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福宁长公主这下开了口:“那施医官,你便给母后好生瞧瞧吧,若是能治好母后的病,本宫一定重重有赏。”
  施清如虽之前从没见过福宁长公主,自她华贵的衣妆和逼人的气势,猜也猜得到她的身份了,忙恭声道:“臣一定竭尽所能。”
  福宁长公主却是似笑非笑,“只是竭尽所能么?本宫想听的可不止如此。”
  一面细细打量了施清如一番,见她黛眉琼鼻,樱桃小口,肌肤如玉,便是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也实在难得一见,不由暗暗点头,不怪韩征那般看重在乎她,为了她,只差与凤仪殿那一个彻底翻脸,的确有让男人着迷的本钱。
  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为她所用了?
  回头得好生试试才是,若她肯帮着她把韩征拉到她这边儿来,她以后自不会亏待了她,整好凤仪殿那对儿蠢货姑侄才与她结了怨,应当还是不难的。
  不过韩征也真是有够奇怪的,既那般在乎这施氏,金尊玉贵的养在都督府便是,干嘛非要弄进太医院当什么医官,说到底不就是一伺候人的么?他竟也舍得?
  施清如没法儿接福宁长公主这话。
  太后的病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包括她师父都治不好,她还不至那般狂妄自大,觉得自己的医术能比所有太医都更强。
  自然只能说‘竭尽所能’,不然把话说满了,回头却做不到,不是自己作死吗?
  惟有越发恭敬的道:“臣一定竭尽所能,还请长公主放心。”
  常太医在一旁见福宁长公主咄咄逼人,心里很是不得劲儿,这盏灯真是从来没有一刻肯省油的!
  他正要开口,一个带笑的甜美声音已先道:“母亲,您这话让人医官怎么好说的,说自己能治好皇祖母的病?谁也不敢把话说得那么绝对吧,您就别再吓人家了,脸都快给人家吓白了。”
  不是别个,正是丹阳郡主的声音。
  施清如闻言余光觑了她一眼,就见她正冲自己眨眼睛,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她自进殿以来,便一直低头含胸,倒是没注意到丹阳郡主也在。
  太后也笑道:“就是啊,福宁你这话让人小姑娘怎么接?哀家这骨痹病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十几年了都治不了,她才多大的年纪,要是她真说自己能治,哀家反倒认为她是在口出狂言,不敢用她了,这治病救人,就是要加倍的谨慎才好呢!”
  看向施清如:“你这孩子不用怕,你长公主不过是逗你玩儿的,你若能治哀家的病,当然便最好,若不能,哀家也不会怪罪你。豫妃的病也是好几年了,以往来给哀家请安时,气色可从来没像今儿这般好过,可见你的确有真才实学。后宫就缺你这样的女医官,到底男女有别,妃嫔们面对其他太医,哪能与面对你时一样自在?以后你只管安心当差,后宫众妃嫔身体健康,皇帝在前朝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哀家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施清如忙道:“多谢太后娘娘,臣一定尽心竭力,不负皇恩。”
  暗忖太后倒是个通情达理,宽和待下的,不像福宁长公主那么咄咄逼人,不过能当上太后的人,又怎么会没有过人的城府与心智,又怎么可能真像她看到的这般慈眉善目?
  总归不但今日,以后若再来仁寿殿,她都要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才是。
  太后便让施清如上前给她诊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