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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天刚蒙蒙亮,一声极其尖利的惨叫便响彻了施家的每一个角落。
  上了年纪,睡眠已大不如前,但今日却极难得睡了一个回笼觉的施老爷子立刻被吓醒了,恍惚听得惨叫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立刻没好气的推了身旁的施老太太一把:“还不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真是的,连几个下人都管不好!”
  同样被吓了一大跳的施老太太也没好气,“家里现在好些事都是老二媳妇在管,老太爷要骂人,也不怪骂我才是。那个金氏,真是什么事都做不好,我们施家养她到底有何用?”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很快穿好衣裳,随意拢了拢头发,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忙忙赶去了厨房。
  就见金氏已经扶着杜鹃,在厨房外的小院子里了,同样衣衫凌乱,披头散发,正骂杨婶和李婶:“大清早的,你们鬼叫什么?吓坏了老太爷老太太和小姐少爷们,看我皮不扒了你们的!还是你们嫌我们施家待遇不好,打算另攀高枝儿了?那就赶紧滚,等不到你们滚出去,新的厨娘便已经进了门,管保比你们做得多吃得少,比你们有用十倍!”
  施老太太怒喝一声:“吵吵什么呢?”
  金氏这才发现施老太太也来了,忙上前两步行礼赔笑:“娘,我正骂她们呢,娘也是被她们的鬼叫惊扰了好梦吧?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们,让她们以后都不敢再犯。”
  说完转向杨婶李婶:“还不快老实交代,刚才到底在鬼叫什么?”
  杨婶李婶都惨白着脸,明显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见问也不说话,只是颤抖着手,指了指一旁的水桶,又指了指水桶旁边的水井,半晌才由杨婶颤巍巍的挤出一句:“老太太和二太太自、自己看吧……”
  金氏与施老太太闻言,下意识看了过去,就见地上竟有一滩血水,饶是天色未明,婆媳二人也看了个清清楚楚。
  立时亦唬了一跳,不约而同惊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杨婶颤声道,“回老太太、二太太,这血水是我们从井里打起来的,一桶满是血红,两桶也是,只怕,只怕整口井里都是也未可知啊……”
  二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天黑她们看错了,等又打了一桶水上来后,才发现第二桶也是一样,都唬得魂飞魄散,所以才忍不住尖叫起来。
  金氏与施老太太听得血水竟是从井里打起来的,越发唬得不轻。
  施家这口井可已近百年了,水质从来都甘冽清甜,没出过任何问题,如今却出了问题,婆媳二人都是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人,岂能有不做贼心虚的?
  金氏再想到施清如这几日的变化和心中不详的预感,眼皮更是直跳,色厉内荏的叫道:“怎么可能整口井都是,一定是你们看错了!杜鹃,你去井口看,点了气死风灯给我看,我就不信这世上还真能有这么怪的事了!”
  杜鹃心虽大,胆子却不大,闻言小声说道:“二太太,奴婢不敢,而且奴婢眼神也不好……要不,让其他人去看吧,奴婢真的害、害怕啊……”
  金氏狠狠的瞪了杜鹃一眼,正好见施二老爷的小厮经过,于是叫了后者过来,让他去看。
  那小厮倒是个胆大的,凑到井口看了一回,拍着胸口道:“好像真个一口井的水都是血红血红的,可我昨晚来打水时都还好好的,莫不是……闹鬼了?”
  这话一出,金氏先就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好好的家里怎么会闹鬼?再敢胡咧咧,我撕烂你的嘴!”
  喝得小厮不敢再说之后,杜鹃却又满脸惊恐的叫起来:“指不定真是闹、闹鬼了呢,之前大小姐明明都已经……,却忽然诈尸了,如今这么大一口井的水又忽然、忽然全变成了血水,不是闹鬼,还能是什么,一定是……啊……”
  话没说完,脸上已挨了金氏一巴掌,“贱婢,你胡说八道什么?再敢乱说,我打不死你!”
  嘴上骂着杜鹃,心里却是直发毛,难道、难道真是闹鬼了?这几天发生的事,除了闹鬼,她也的确想不出第二个原因了,那、那会是祝氏那个短命鬼的阴灵在作祟吗?
  出了这样的事,家里自然没法做早饭了,金氏只得拿钱给杨婶李婶去外面买了熟食回来,大家先对付一顿。
  可总不能以后顿顿都从外面买熟食回来吃,何况家里上下十几口人,也不可能一直不喝水不用水,施老太爷只得沉着脸吩咐施二老爷:“你立刻出门去桃源寺,请了善宁大师来家里做法事,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总不能让脏东西弄得一家人连年都过不好。”
  施二老爷好歹认得一些字,念过两本书,以前也曾听施延昌说过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闻言迟疑道:“真是闹鬼了吗?若是半夜三更还罢了,这青天白日的,别是自己吓自己吧……”
  一语未了,施老太太已白着脸道:“我们不是自己吓自己,是真的闹鬼了。”
  金氏也颤声道:“是啊老爷,我和娘之后又让三宝打了好多桶水上来,亲眼看见都是……血红血红的,瘆人得慌,不是闹鬼了,还能是什么,老爷还是快出门去请善宁大师吧,不然再拖下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若真是祝氏的阴灵在作祟,当初这家里每一个人都逼过她、害过她,她势必一个都不会放过,若不尽早收了她,这日子可要怎么过?
  不过就算是祝氏的阴灵在作祟,她也不会怕她,祝氏活着时都斗不过她,如今变成了鬼,自然更不会是她的对手,她只管、只管放马过来便、便是!
  施二老爷见老娘和老婆都唬得脸青白黑的,到底站了起来:“那我这就出门请善宁大师去,不管是不是真闹鬼了,都做一场法事,做了才好安心过年。”
  施老太太忙道:“正是这话,那你快去吧……”
  话没说完,施清如让袁妈妈扶着,缓缓走了进来,姿态优美屈膝福下的同时,张口便是:“儿媳祝氏给父亲、母亲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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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暴怒
  “儿媳祝氏”?
  所有人都是遽然色变。
  这语气、这神态,还有动作,活脱脱不就是当年的祝氏吗?
  可眼前的人明明就是施清如那个死丫头啊,当年祝氏身死时,她才只七岁,如今已过去六年,她也早该什么都忘了……再想到那满井的血水,施家众人都唬得尖叫起来:“鬼啊——”
  一面四下逃窜,很快便逃了个干干净净。
  施清如等人都逃尽了,才与袁妈妈对视一眼,冷笑着慢慢回到自己屋里,好以整暇的吃着茶,静候起那位善宁大师来。
  到了中午,施二老爷着急忙慌带了善宁大师回来,后者立刻便在施清如的屋子外摆了香案,拿着一把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的做起法来。
  施清如在屋里等到他的剑上忽然冒出了一大团火,嘴里则叫道:“屋里的妖魔鬼怪速速现行,不然别怪老衲不客气,即刻以三昧真火,烧得你灰飞烟灭……”时,终于开了门。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她只是挥舞了一下袖子,善宁大师剑上的火便灭了,再然后,她又挥舞了一下袖子,着火的轮到了善宁大师自己。
  善宁大师的衣裳和头发眨眼间都烧了起来,且那火竟然扑不灭,可把本就是靠坑蒙拐骗混一碗饭吃,并没有多少真本事的善宁大师唬了个够呛,扔下一句:“这只鬼怪道行实在太深,竟能召来‘九曜真火’,贫僧实在不是对手,且先告辞,贵府再另请高明吧!”
  便裹着满身的火逃出施家,一头扎进了河里,才算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狼狈而归。
  余下施家众人越发要吓疯了,本来之前还有些怀疑会不会是袁妈妈这几日对施清如说了什么,或是教了她什么的,这下也深信不疑就是祝氏的阴灵显灵了。
  施老太太尤其心虚,“噗通”一声便就地跪下了,语无伦次:“祝氏,当年不是我要灌你砒霜的,都是金氏,对,都是她挑唆的我,灌你药的也是她,我只是在一旁打下手而已,冤有头债有主,你要讨债,就找她,千万别找我,千万别找我……”
  金氏也没好到哪里去,烂泥般瘫在地上,涕泪滂沱,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大嫂不是,我当初……我那都是……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施清如在袁妈妈端来的椅子上坐了,方居高临下看着金氏,冷冷道:“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你得立刻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儿,坦白施远施运到底是谁的儿子!”
  等坦白了之后,不用她动手,他们母子三人今日一样死定了。
  金氏这几日被施清如以她那个致命的把柄威胁着,要什么便只能给什么,毫无反抗还击之力,早恨得不行,也怕得不行了,就像头上悬了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剑就会落下来,让她万劫不复。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这一刻竟这么快便来了。
  可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她却不敢不说,只得闭上眼睛,绝望的哭着把自己死命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他们、他们都是我大师兄赖有富的儿子……”
  这话一出,自施老太爷施老太太及施二老爷以下,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偌大的院子里霎时只听得见金氏隐忍而绝望的抽泣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施二老爷最先反应了过来,忽然粗喘着大叫一声:“贱人,你竟敢给我戴绿帽子,让我当剩王八!”便猛地扑上前,对着金氏拳打脚踢起来,“我杀了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金氏让他打得浑身都火辣辣的痛,一开始还能忍住不惨叫求饶,渐渐便忍不住了,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一边躲避,一边哭着求饶:“老爷,求你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施二老爷却血红着眼睛,踢打得更用力了,累得自己气喘吁吁后,仍不解气,又一迭声的喝命自己的小厮:“三宝,去给老子拿绳子来,老子今儿要活活勒死这个贱人,方能一消我心头之恨!”
  施远施运在一旁怯怯的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哭着扑上前,抱住了施二老爷的腿,“爹爹,求你别打娘了,求你别打了……”
  兄弟两个一个才九岁,一个才七岁,对整件事情都是似懂非懂,只知道爹爹现下好可怕,娘让他打得好可怜,爹爹又一向疼他们,他们都帮着娘求情了,爹爹一定不会再打娘了。
  却不知道施二老爷这会儿看见他们,恰如火上浇油,只会更生气更暴怒,一脚一个便把他们也踹倒在了地上:“野种,都给老子滚开!等老子勒死了你们的贱人娘,再送你们两个野种去跟她团聚!”
  施二老爷以往有多疼施远施运,现在就有多恨他们。
  以往觉得他们玉雪可爱,哪哪儿都跟自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不愧是他们老施家的种,现在也只觉得他们哪哪儿都像赖屠户,哪哪儿都跟赖屠户一样的面目可僧,可恨自己竟然这么多年都没发现!
  施远施运被他踹翻在地,因为太痛,忍不住都哭得更大声了,不敢再求施二老爷,只得可怜巴巴的看向了一旁的施老太爷和施老太太,“祖父、祖母,爹爹为什么要打娘,为什么要打我们……爹爹不疼远儿运儿了吗?祖父、祖母……”
  一边哭,一边挣扎着爬起来,想扑到施老太爷和施老太太怀里去。
  却被施老太爷和施老太太满脸厌恶的给一把推开了:“滚开!”
  他们疼了这么多年的孙子,竟然根本不是他们家的种,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们现在只恨不能吃贱人野种的肉,喝贱人野种的血!
  施远施运见祖父祖母也不疼他们了,更慌也更怕了,见施二老爷还在打金氏,只得又挣扎着爬起来,委屈的哭向了一旁满脸惨白的施兰如,“姐姐……”
  他们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好像就只有姐姐了。
  施兰如比他们大好几岁,当然明白“野种”二字意味着什么,早已是浑身如坠冰窟,上下牙关直打颤了,所以虽然也心痛金氏被打得可怜,方才施远施运上前为金氏求情,想拉了她一起时,她却当不明白弟弟们的意思,一动也没动,亏得他们年纪小,没明白她的心思,见她不动也没再拉她或是说什么,自己上去了。
  现在看着两个弟弟这般可怜,想到等待他们母子四人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施兰如对金氏的心痛都化作了怨恨。
  她为什么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要去勾搭她那个屠夫大师兄,那样一个浑身猪油与膻味的屠夫,那样一个低俗卑贱的粗人,到底哪一点比爹爹强了?
  她简直就是瞎了眼!
  现在可好,她不但要害死自己,还要害死两个无辜的弟弟和更无辜的她了……
  第十四章 悔恨
  翌日,镇上的积雪都化得差不多了,天儿反倒更冷了,镇内镇外越发难见到一个活人活物。
  巳正时分,镇外两里多远处的一片芦苇塘边,却忽然有了人声。
  却是施老太爷召齐了施氏族人,要在他们的见证之下,以“淫秽”之罪,将金氏和施远施运一起沉塘。
  昨日施二老爷打金氏终于打累了后,仍不能消气分毫,施老太太见他都要疯了,惟恐他气坏了身子,百般劝他,他也是听不进去,只大叫着:“我要将贱人和野种沉塘,我要杀了他们,我还要杀了姓赖的,杀光他全家……”
  施老太爷的愤怒一点不比儿子少,他这些年可比任何人都更疼两个孙子,同样是以前有多疼,如今就有多恨,闻言立刻点了头:“好,那就明日召齐了族人们,在他们的见证下将贱人和野种沉塘!”
  就算是为了名声,这种事也是没办法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不然他们家就得继续养着贱人和野种,那也太膈应人了。
  当然,以后他们可以找机会弄死他们,可指不定会有什么后患,倒不如直接当众把他们沉塘,让桃溪人人都知道,错的都是金氏和金家,施家的门风是绝没有问题的,等过上一阵子,人们都不记得了,他们又再娶一房儿媳,再生两个孙子便是了。
  至于赖有富,待把贱人和野种沉塘后,再慢慢的收拾他也不迟!
  父子两个三言两语间,就定了金氏和施远施运母子三人的生死。
  还是施老太太见一旁的施清如一脸的似笑非笑,想起她的可怕,推了施老太爷一把,又冲他杀鸡抹脖的直使眼色,施老太爷才也想起了施清如的可怕,想起了她现在柔弱纤细的外表下,根本不知道到底是鬼还是怪。
  忙小心翼翼的看向她请示,“不知道清如……祝氏……不知道你觉着怎么样?”
  虽然恨透了金氏母子三人,但如果施清如发话,不许将他们母子三人沉塘,他们怕还是只有照办的份儿,不然谁知道她后边儿会怎么对付他们?
  所幸施清如很快点了头:“那就这么办吧。”
  然后起身由袁妈妈扶着回了屋里去,她的目的本来就是让金氏被沉塘,当然不会反对。
  施老太爷这才松了一口气,打发下人请族老们去了。
  至于金氏,则让他安排人先送到就近的族人家里去看管了起来,毕竟私下被活活打死与在族人的见证下被当众沉塘,是两个概念,前者触犯律法,后者却是宗族内部之事,就算是官府,也不好过问插手。
  施延昌在京城做官,施老太爷决不能让人以此为把柄,不定什么时候攻击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