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兽吼很快停止, 没再响起,山野似又归于平静。灰雾随着季遥歌的探入而愈加浓厚, 阳光难以透进,两步外的视野都一片灰蒙, 什么也看不清,就算季遥歌以神识铺开,看到的也只是被迷雾笼罩的朦胧景象,分不清东南西北, 胸口也似压了块大石般喘不上气。她的速度很快慢下来,被身后的元还与胡小六追上。
四人前后并行,往里缓慢探入, 瘴气有毒, 元还隧取了解毒丹分予三人服下, 季遥歌胸中的沉闷感很快被清凉缓解, 神志一清, 便听元还问她:“可知道路?”
“有点印象, 但从前瘴气没这么浓厚, 还看得清四周景象,现在有些困难。”季遥歌回道。
元还略作思忖, 翻出一物擎在掌中, 朝她开口:“低头。”季遥歌不解地看着他手中之物——像是用晶石雕凿的小罩子, 薄巧精致, 可看不出是何作用。元还便跃到奉曦剑后,由后向前将那小罩子覆在她双眸之上, 而后轻轻固定在她后脑。季遥歌一睁眼,便发现视野内的景象暗红,竟可达十丈之遥。
“行了,走吧。”元还拍拍她肩头,没有离开奉曦剑的意思。
奉曦剑剑身甩了甩,表达出主人的不悦之意,但季遥歌到底没说什么,驭剑驼着元还,只道:“你们两小心点,沼泽上生有鬼手藤,还有铁鳄等猛兽出没,不好对付。”提醒的却是胡小六与原风晚二人。那原风晚虽暂时自由,可双手手腕还各缠一束蛛丝,正被胡小六紧紧看住,一同站在胡小六的飞剑上。听到胡小六应了声“是”,季遥歌才又往前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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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元还这宝贝十分了得,除了能让季遥歌在瘴气中视物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妙用。
“那些青点是什么?”季遥歌看到一片暗红色的沼泽中藏着几道青光,出言问道。
元还本正站她身后警视四周,闻言不免凑到她耳畔解释:“青光是灵物。这眼罩是我用来寻矿探宝所用,可以看到灵气团,你看到的这些,应该是沼泽上有些修为的兽类与植物。你也说这里多鬼手藤与铁鳄,为免节外生枝,避行就好。”
温热气息拂耳而过,季遥歌情不自禁别开头去,道:“知道了,你别靠这么近。”
元还如今拿不准她的想法。从前二人身份地位差距很大,她再怎么有心思,面上也总保留三分敬意,如今关系转变,她这脾气是越发见涨。要他低个头说几声好话倒是无妨,关键是也不顶用,这一来二去神仙也有火气,何况他性子虽淡,但这些年到哪里不是被人高高捧起,身边出现过的女人,又有哪个敢在他面前放肆的?他那点傲气就被养出来,偏偏这不是外人的季遥歌却不见丝毫温柔,这脾气发作得还透出一股“你是我男人,我才对你发脾气”的味道,一时间竟把元还恨得牙痒,若非眼下情势非常,他都动起把人抓进楼簪好好教训的念头了。
“季遥歌,你是不是对向你示好的男人都这么若即若离?”元还索性伸手搂住她,话说得咬牙切齿。
一股酥气自背脊窜上,季遥歌木头似随他抱着,低恼道:“是呀,谁让你对我示好了?元仙尊!”轻佻的语气自有别样任性,把元还听得又气又笑,待要骂她两声,又觉她小女儿情态撩心非常,那火气里也就自然蓄了三分宠色,手搂得更紧些,仿佛故意与她作对般,脸却是烫的——三千多年的寿元,他却忽然像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这张老脸不烫才怪?
不远处紧跟二人的胡小六与原风晚自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胡小六大惑不解:“他们两以前不这样呀,如今怎么一时好一时坏的?”
原风晚丧着脸站在剑上,闻言飞了一记白眼:“有什么好奇怪,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世间情爱,不就如此。”
“……”胡小六默默将这个新学的句子记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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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元还的宝贝在,季遥歌带着几人避过各处魔物兽类,四人一路倒也顺利,直抵沼泽尽头,湍急的水声入耳,季遥歌眼现喜色,忙掐诀加快速度。
奉曦剑化作黑影,朝着水声处破雾而出,季遥歌将眼罩扯下递给元还,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山峦绵延,数十丈宽的河流蜿蜒而伏,水流湍急,浪花频溅,一股水雾扑面而来,瘴气倒是散了许多。
她在恶水河长到十三岁,对此地虽有几分印象,可到底过了千余年,这里历经又数般变迁,早就是个全然陌生的存在,可那沁凉水花扑到脸上,却似乎引来蛟魂一荡,与生俱来的蛟龙天性让她差点就要跃入恶水河中,逐水而欢。
记忆随之铺天盖地涌来,她再顾不上揽在自己腰间死活不松的手臂,反有些依赖地向后一靠,御剑涉水缓缓而上。
“蛟性喜水,一出生就被扔入这恶水河中经受急流冲涮,可我不一样,我出生之时是人身而非蛟体,无法下水。”季遥歌看着早已没有蛟影的恶水河淡道,“不会水,同龄的小蛟不愿意与我玩耍,族中长辈视我甚恶,也没人理我,我长到七岁都没下过这条河,每每都爬到那边……你看,就是那个鹰嘴般突出的石岩上俯望恶水,看他们在水里嬉戏。”
与外界流传的版本不同,季遥歌并非一出生就是金蛟,她是以人形出生的,并且无法顺利化蛟。不能化蛟,在蛟族中就是异类,也是弱者,她的幼年是在排挤中度过的,就连蛟王之女的身份也不能改变什么。
元还循之望去,果然一处几乎要被野草覆盖的石岩,四周无路,只有攀岩而上,他似乎瞧见幼年的她费力攀上石岩的模样。
“七岁那年的冬天,我还像往常那样呆在岩上看水,背后却有人用力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入恶水河里。我听到推我那人说,无法化蛟就是废物,那就不必活着。”季遥歌声音飘在这恶水河上空,是鲜少才会流露的迷茫,“这里的冬天不结冰,但是水出奇寒冷,能把骨头冻酥。半蛟的成长比普通蛟龙要慢上许多,我不会水,也没什么力量,甚至无法在人形与蛟体间转化,但我不想死,就算没有蛟体,我也要活下去。那一天,我是以人形在这恶水河里学会水活下来的,没有如她所愿,在生死关头化成金蛟,她很失望,很失望……”
“是谁?”元还似能感受那股寒冷,以胸膛贴紧她的后背。
“推我下水的人,是长夷。”季遥歌关于母亲的记忆,都留在那一天长夷站在这石岩上,居高临下俯望来的眼神上,那张绝色无双的脸庞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这个答案连元还都吃了一惊,可季遥歌说起这些却很平静。
“蛟族的日子实在没多少温情可言,以至于后来进入万仞,我甚至会有万仞才是我家的错觉。万仞山多好啊,有那么多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若非那五十年的囚禁,若非谢冷月的毒计与原风晚的夺舍,可能我现在还会是无相宗的大师姐,嗯……也许已经与顾行知成婚,没你元还什么事了。”她转头笑弯眼眸。
元还以掌抚过她后脑,只道:“没有这个也许。”
就像她前几日问的“如果”一样,这些都不可能发生。
“快看,那是什么?”胡小六忽然指着水面道。
季遥歌望去,只见已浑浊发黑的湖水间夹着几点青金光芒,从上游漂下来,还没等她开口,元还已先一步伸手,将那发光物从水中凌空抓起。
几片巴掌大的鳞片浮在半空,鳞纹是淡青色横条,微带金沙,十分漂亮。
“和我当初长的鳞有些像,是蛟鳞?”原风晚盯着那鳞片疑道,“里面还有存活的蛟族?”
“这不是蛟鳞。”季遥歌摇头,“虽然像,但蛟鳞的纹路不长这样。”
元还将其中一片鳞捏入指尖,反复翻看后才道:“确实不是蛟鳞,这看起来像是麒兽的鳞片。”
季遥歌眉头微蹙,联想到先前在沼泽外听到的那声兽吼,沉声道:“里面不太平,你们小心行事,跟紧我。”说着便将鳞片一收,才要御剑而出,便见恶水河的河水颜色忽然黑如胶泥,水中隆起无数黑影,朝着同一方向涌去。
浓重怨气从恶水河中弥漫上来。
“这是……”这次轮到原风晚大惊失色了,“天枭宗的鬼池怨魂阵。萧无珩的人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话正说着,里面又是几声兽吼传来,山林深处一道怨气冲天而起。季遥歌不再多说,掐诀疾速掠向那怨气冲之处,亦是这恶水河的尽头——蛟族巢穴默龙宫的所在处。
越是靠近默龙宫,恶水河的水越胶着,无数怨邪都从池中浮起,拧着无数股黑雾飞向默龙宫。浓郁的怨气之间,几道青金光芒透出,频频闪动,隐约可见一只巨兽身影被怨气缠在其间,正怒而挣扎。
“先别过去。”元还阻止了季遥歌前行的举动,从奉曦剑上飞出,浮身半空,手中擎起件刻有经文的金色小圆幡飞快祭出。
金幡飞到怨气附近,光芒大作,如同烈火焚灰般将附近的怨气烧作灰烬,一时间凄声大作,怨气四散,露出陷于怨气中的巨兽身影。
莹亮鹿角散发冰晶光泽,一身兽鳞青金交错,光华万丈,这巨兽半麒身鹿首,似小山峦般伏在默龙宫的山门前。
“慈莲君?”在金幡被怨气吞噬之前,元还认出那巨兽的来历。
第197章 灭天箭
自黑雾散开的那个角落可以窥得, 怨气从恶水河里源源不绝涌来,扭成无数股几乎要化成实物的绳索缠在慈莲身上, 将其紧紧缚在地面,慈莲巨大兽身的背后, 就是恶水宫入口的石门,如今被他结结实实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