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羽族人已然醒神,朝他恨啐一口:“放屁!这里这么多妖兽,谁听说这消息了?”
卫极又要发作,却被季遥歌一挡,只听她道:“卫极将军,素闻昊光大人乃是流放之海最为仁慈的强兽,岛上庇护了不少妖兽,如今却为何不再收留外族?”
“大人有所不知,冕都素来凭借昊光大人独力支撑,这近千年下来,岛上已收容了三十部族五百多妖兽,不论是岛上灵气,还是资源,都已稀薄匮乏。我等小修虽有心辅佐昊光大人,却始终也是杯水车薪,能够护卫岛上安危便已左支右绌。就上上个月,昊光大人倾尽全力也才换来全岛妖兽所需事物,以保证众妖兽基本所耗,如今已不堪重负,实难再予以庇护,才出此下策。他们非但不能谅解昊光大人难处,反而一再为难在下,这才……”卫极说着说着,也不知为何看着季遥歌的眼话却突然多起来,倒像是要将这几年的难处苦处一股脑儿倒干净。
他是个粗鲁武夫,说话向来真爽不藏奸,又是抱怨,倒比正经告示要令人信服得多。
巫羽族人眼神均是一黯,闻言没了先前气焰。季遥歌又问:“岛上既有这么多妖兽,照理万众一心,冕都该当更强大才是,如何又能演变到如此地步?我听将军言下之意,长此以往,不仅不能再庇护外族,甚至连岛上的众妖兽都难以庇护了?”
“这……”这个问题,卫极却回答不上来了。妖兽原本就各自为政,自有这流放之海以来,昊光还是第一个将妖兽集于一岛的上修,连昊光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他一介武夫,又如何有答案?
噗呲。
跟在昊光身边静观其变的女人忽然笑出声,又在他耳边碎语:“我说昊光,这小妮子有趣得紧,她故意当着人这么问的,是为你打头阵当前锋呢!”
昊光看着季遥歌,沉忖道:“她才醒来半日而已……”
余话便无。
季遥歌抛出这个问题,也没准备要个答案,答案应该在在场所有妖兽心里,她给敲个警钟,听着四下传来的纷杂情绪,这钟既然敲响,他们日后自会反思,若昊光有心改变冕都境况,这便是个开始,也算她报答昊光以元力为她疗伤之恩。
“对了,阁下适才说要收下巫羽族,可是当真?”卫极没有想出答案,却想起了另一桩事来。
“正是。听卫极将军之言,想必冕都当真不能再收巫羽族了。”看到卫极点头,季遥歌方走到巫羽族族人身前,扬声道,“诸位也听到了,冕都有冕都之难,昊光大人仁慈,下此决心也是为冕都长远之计打算,你们不该怪责冕都与昊光大人,也不该怪责卫极将军。”
“道理我们也知道,可是……可是我们千里迢迢过来,难道就让我们去死……我们这一族可就剩下这点人了!”巫羽族开口说话之人,看着是全族这余下三十人中最为强健,修为最好的一个。
“冕都不收,我的赤秀岛可以收。”季遥歌此语一出,引来对方惊诧目光,她又徐徐道来,“我那赤秀岛,离此地有七日之距,亦有护岛法阵,岛中有化神以上上修坐镇,不敢说可比冕都安逸自在,却也能给你们安身之地。”
巫羽族人闻眸色俱是一亮,身后有些沉不住气的族人已经小声喊道:“阿岩。”
阿岩便是先头说话那人的名称,他亦脱口道:“此话当真?大人愿意收留我们?”
季遥歌却摆摆手,神色微凝,淡淡威慑力释出:“自然当真,不过我话没说完。我不比昊光大人,宅心仁厚,可不求回报收容弱小。既入我门,便要为我所驱,我那里可不是什么安逸自在的地方,也不是你们偷生图逸之所,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们出多少力,我便会给你们对等价值的东西,能者多劳多得,我们两相得宜。”
“这……”阿岩犹豫,这相当于举族归附赤秀,日后去留便不可随心所欲,他不无顾忌,因而转头看向自己族人。身人族人或老或幼或伤或病,皆睁着茫然的眼回望他,他定定神,刚想咬牙点头,却听她仍在继续。
“还有,我要与你们明说,赤秀岛薄弱,我知道你于驯养虫蛇自有门道,少不得要用你们族中秘技以图长远发展,你们可要想清楚再作决断。”季遥歌把话也撂得明白。
阿岩听到此话当即变脸:“不成,那是我族中秘技,恕难从命。”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皆因季遥歌这一要求而起。
季遥歌耸耸肩,无可无不可:“无妨。既如此,我也不勉强。”语毕她便退到一旁,又要将主事权交回卫极。
“你!你这以我举族之命相挟,卑鄙!”阿岩怒道,他身边族人亦随之怒骂,四周亦发出不少附和声。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善人!”季遥歌声音一扬,再无从前娇妩生色的模样,几分肃杀自眉宇间散开,“况且你们又知道什么?我的赤秀小小一岛,自保尚且勉强,又有何余力庇佑你们?我收下你们,予你们棲身之所,修炼之地,供你生存所需,图得不过是长远发展,而你们求的也是一族久安之策,我借你们之力强我赤秀,你们才更可安心依附赤秀,又有何不妥?只有你们棲身之地真正强大到无人可欺,方是你们无后顾之忧之时。若然你们只图一时自在安稳,心安理得享受他人给予的庇护,一个庇护消失了,便再寻下一个,则终你一生,将永为无用弱者。总有一日,庇护之人无力再护,那便是灭顶之灾!”
洋洋洒洒一番言论,听得众人寂寂无声,不免想到冕都眼下情势,一时百感交杂,复杂难喻。阿岩攥着拳头,虽为她这话所动,却终究不能下定决定,可又无力反驳,正是煎熬之时,身后忽有苍老声音响起。
“阿岩,答应她吧。”
“长老!”阿岩与其他族人脱口齐道,都看向一人。
那人头戴雪羽坠,已苍老非常,正是巫羽族长老。他缓行而出,开口道:“巫羽一族颠沛数百年,由百妖之村零落至只剩我们这寥寥十数人。离了冕都,便是灭族之灾。族都没了,还守着秘技又有何用?这位大人说得在理,庇护偷生不过一时,唯以蝼蚁之力,筑参天大巢,方是长远。”
“巫羽长老说得好,若你们真愿入我赤秀,便需记牢,入我赤秀,便是我赤秀人,今日你们所出的每一力,都不是为我,而是你们的赤秀。”季遥歌将气势略收,客气地向巫羽长老一拱手,“另外,我也不是要你们献出秘技,只不过需要你们以秘技协助岛上工事,不必太过忧心秘技外泄。”
有了巫羽长老一番话,再加上季遥歌的劝言,巫羽族人哪还有不愿之理,此事便算是定下,季遥歌朝桀离眨了一边眼睛,桀离憋了一肚子气,也没能说上两句话,如今气得鼻子要冒火,当下冷白她一眼,不理会。
“多谢遥歌大人,巫羽族人以圣羽发誓,从今日起入赤秀宗门,追随大人左右……”
远远的,巫羽族人跪地行礼发誓的声音飘来,钻入昊光耳中。
“这小丫头果然有趣,昊光,但凡你有她五分决断,今日冕都便不是如今的模样。”女人在昊光身畔再度开口,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昊光并没搭腔。
“小六已经将她的来历向我交代了。外边来的人,能驾驭幻鲸,假婴境界可见来日实力必然不弱,又有如此见地……”她顿了顿,续道,“昊光,将她留在身边辅佐你,会有大用处。”
昊光看了季遥歌良久,既未点头,亦未拒绝,只道:“再说吧。”
第155章 心术
风波消弥, 只留一地凌碎狼藉的草木石砂。巫羽族既已找到落脚处,也就不再为难卫极, 只是族中诸人在连番厮逐中各有负伤,轻重不一。季遥歌既然接下这摊子事, 这刚开局自也要拿出该有的态度来,取了几瓶疗伤治气的灵药来分予众人,又一顿言语安抚,恩威并济, 让巫羽族人吃了颗定心丸,对新晋的赤秀岛和季遥歌都添了几分信心与感念,脸色也就渐渐好转过来。
季遥歌借着分药的时机, 已将巫羽族人都暗中打量了一遍。这批巫羽族人共三十二人, 除幼兽与老者外, 只有二十四个成妖, 境界修为最高也只到人修的结丹中后期, 有些甚至还没结成兽丹, 迈过炼气, 兽形未褪,还是半人半枭的模样, 战力十分之低。
在桀离和卫极看来, 季遥歌收下这一族人实非明智之举, 她才建岛不久, 自保尚难,还要分出余力照顾这三十几个弱妖, 怎么看都是自找麻烦的事。季遥歌却自有打算。神陨岛既然不能马上就去,则意味着找到大块澄晶作为阵法能量源之事,短期内难以实现。既无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她便要作长远打算。靠着花眠与苏朝笙的炼制物虽在短时间内换来一大笔澄晶,十来万的数额看着大,可折成两人十七年间的产出,便又不值一提。而这十多万澄晶也不过维持大阵一年半载而已,接下去光靠花眠与苏朝笙炼制的物品来换取澄晶,必然远远跟不上澄晶的消耗。
这十来万的澄晶,她便不准备一次性全都投入维持大阵中,打算留下三分之一以作全岛运转所需,一来为花眠和苏朝笙采买些本岛没有药草矿石,材料多了,他二人可炼制的范围更大了,方能制出更高价的东西;二来她并不打算全然依靠大蜘蛛的太合八极阵,当初是因为情势紧急迫于无奈才启动此阵,如今既然已争取到时间,她自要想办法提高赤秀岛的防御。
巫羽族人虽弱,可目力极佳,又擅飞,正是巡视海域的不二人选,再加上他族中驯养毒虫的秘技,正能为苏朝笙炼制丹药提供上好原料。再者论,岛上也需要增设杂役,采矿冶炼、植药采露、看炉扇火……诸务都要添置人手,好让苏花二人腾出空来做些更要紧的事,如此,岛上所出之物才更丰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己收服的妖族,举族性命都倚着赤秀岛,可比雇佣来的妖兽可靠许多,也免得居心叵测之人借机渗透入岛。
短期内看似她做了赔本买卖,可长期来看,花一些小代价,所得之获却能翻倍甚至不止,而岛上物资与人手亦能盘活,不至陷入死局,循环发展,不衰不绝。
这才是她的目的——不论是修行,还是处事,都讲一个“活”字。
也就这几炷香的时间,她从桀离口里所闻,从这冕都所见中已自有领会,在遇见巫羽族人时当即做了决断,没有半刻犹豫。
“我在冕都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过几日才回,诸位就请先在此疗伤休憩,待我归去时再带大家一道回赤秀。”季遥歌朝着阿岩与巫羽族长开口,语毕想起一事,便又朝着卫极开口,“卫将军,我不日便会回赤秀,能否请将军通容一二,让巫羽族诸位先在岛上暂时落脚?”
卫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毕竟人生得出众,修为也精湛,又能说会道,三言两语就收服一族,这在妖兽里是不多见的,他态度便流露出佩服来:“待我回禀昊光大人,料来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