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姐姐怎么今日回来了?”
桑婷笑道:“我、因有日没回来了,心里惦记着家里,就回来看看。”
桑岺早看出她脖子上似乎有些淤青,虽然想隐忍,此刻仍是忍不住道:“是姐夫又对姐姐动了手了?”
桑婷闻言,双眼陡然满了泪,却忙道:“没有。我很好。你是要去哪里?快去吧,我不打扰你了。”她说着便低头从桑岺身旁经过,往桑落房中去了。
桑岺回头目送桑婷的身影消失,转身往外走去,才出二门,就听有小厮在墙根下说道:“咱们大小姐又红着眼睛回来了,那位姑爷真不是个东西。”
另一个说道:“谁叫姑爷家势大呢,当初咱们府内把大小姐嫁过去还是高攀了呢,谁知人家瞧不上咱们,攀也没攀上,反而把大小姐推入了火坑似的。大小姐人也算是很好的了,怎么命这样可怜。”
正说着,突然有一人瞧见了桑岺,忙住嘴低了头。
桑岺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并没说话,背着手往外快步去了。门口有五城兵马司的跟随小兵伺候他上了马,本以为他要回衙门去,桑岺却道:“去派人查一查,陈家大姑爷如今在哪里。”
身后有两名士兵听见,其中一人急忙领命去了。这边桑岺还未回到五城兵马司,那士兵就回来报说:“回指挥使大人,今日是王驸马请客,大姑爷跟众人都在云霄楼喝酒呢。”
桑岺听了便心里有数,当下只先回了衙门。
于是又过了两个时辰,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往外,士兵还要跟着,桑岺道:“我一个人有点事,你们都不必跟随。”
当下独自一人骑马往云霄楼而来,远远地见楼前人头攒动,桑岺跳下马,又才等了半刻钟,就听到楼上嬉笑之声,众人酒足饭饱,勾肩搭背地下了楼。
其中有王驸马笑道:“可惜这云霄楼只能听曲,叫人无法彻底尽兴,有没有人想要跟我往南栀巷走一趟?”
这些人都是王驸马的狐朋狗党,很知道彼此的底细,南栀巷里有王驸马养着的一个粉头,只是明面上瞒着世人,隔三岔五便拿过去取乐。
众人大笑,有人便要跟着同去,其中一个身形偏瘦削的,正是桑婷的夫婿陈姑爷,在兵部任主事的,他却不去,只说醉的厉害,要回家睡觉,王驸马也并不勉强。
然而陈姑娘之所以并不随着驸马前去寻欢作乐,并不是因为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偏偏相反,因为他在西市里也养了一个女人,此刻正是酒力发作的时候,所以想避开众人,自己去尽情胡闹。
当下只带了一个随身小厮,骑马往西坊而去,才拐了两条街,要经过前头的巷子,陈姑爷无意中抬头,却见巷子中间的墙边上靠站着一人。
起初还以为是无关紧要的过路人,谁知多看了两眼,才认出这人竟正是桑岺。
陈姑爷人在马上,俯视着桑岺笑道:“原来是桑指挥使,你在这里做什么?”
桑岺抬头看向他:“我自然是在等人。”
“你在这里等谁?”陈姑爷笑道。
桑岺已经走到了马边上,他也不回答,只是一把攥住了陈姑爷的手腕,竟狠狠地将他从马背上直接拽了下来,狗啃屎似的摔在地上。
这陈姑爷猝不及防,又摔的厉害,不由大叫起来,桑岺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把他狠狠地踏在脚下,同时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小厮。
地上的陈姑爷大叫道:“你这是干什么?竟然敢对自己姐夫动手?”
桑岺道:“你竟还知道自己是‘姐夫’,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又对我大姐动手?”
陈姑爷道:“谁说的?是她又回家去告状了?那个该死的贱人……”
桑岺眼神一变,脚下用力,陈姑爷觉着脊背都要给他踩断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先求饶道:“桑岺,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
桑岺忍无可忍道:“你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忍你也不是第一次,只是看在大姐姐的面上,还有你们府的颜面,你要是以为桑家真的没有人敢跟你讨公道,你就错了!”
陈姑爷脸色发白,那小巷的地上本就有些污脏,他以一种王八趴地的姿势给桑岺踩着,渐渐地力气不支,脸竟贴入了地上的泥水里,当即叫道:“我错了还不成吗?好歹是亲戚,你不能把事情做绝!这对你们家又有什么好处?”
桑岺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敢威胁我?”他脚下一松,脚尖趁机往前送去,在陈姑爷的腹部一勾,竟将他挑布袋似的轻而易举地挑了起来。
桑岺顺势揪住了对方的胸口衣裳,将他杵在了墙壁上:“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人家威胁我。”
陈姑爷看出桑岺不是说笑,忙又道:“你误会了!我哪里是威胁,只是觉着大家是亲戚,以后还要正经过日子的,我自认错,你也饶了我就是了。大不了我去桑家跟你姐姐赔不是,亲自把她请回去如何?”
桑岺听了这句,才略觉满意,当下冷哼道:“我今日不过是来给你一个教训,你最好明白以后该怎么做,你要还是跟先前一样……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桑岺说完才松了手,他深看陈姑爷一眼,转身去了。
陈姑爷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目送桑岺离去,才发狠道:“好个混账东西!竟然敢对我这样无礼,必然是那个泼辣贱人回去告状,这种贱货就该打死了事,哼,今日的事我也绝不能善罢甘休!”
他骂骂咧咧的,也无心再去南栀巷寻欢作乐,只叫小厮扶着,上马回府去了。
原来这陈家祖上曾被封为长平侯,因祖上积德,到陈姑爷这一辈也还过得去,他还有个姑妈嫁到了荣国公府,不是别人,却正是程晋臣的母亲。
而荣国公府孙老夫人的二女儿,便是桑岺的生母,只可惜去的早。所以当时桑家的桑婷跟陈家结亲,曾有人说过这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所以当时孙家老太太做寿的时候,赵曦知才问程晋臣桑家的人是否会来。
且说赵曦知自桑家出门,径直往梧桐巷而去。
找了半天才找到地方,叫小金子去打听了巷子口里卖糕点的老伯,才知道往内第六家,最靠里头的房门就是王家的宅院。
赵曦知打马往前,慢慢地靠近那门首,还没到跟前,就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从门内走出来。
转头见是是个鲜衣怒马的英俊少年,小厮之一便问道:“你们找谁?”
赵曦知转头往内,却见大门紧闭,丝毫都看不到里头的情形,他心中更加纳罕,便故意笑道:“我是来找人的,敢问这里是不是张家?”
小厮皱眉道:“这里没有姓张的,你快走吧。”
赵曦知偏偏道:“街头的老伯明明说就是这里,怎么说不是?我那位张兄生性豁达,是不是故意跟我开玩笑呢?”
他说着便哈哈一笑,道:“让我看看。”说话间三殿下纵身跃下马儿,往门内掠了过去。
虽然赵曦知出其不意,身形很快,但是那两个小厮的反应却更快。
两人在赵曦知双足落地的时候便已经闪身后退,几乎就在三殿下想要推门而入的时候,两只手不约而同地捉住了他,将他死死地拽住,往后扔去。
这两人的力道极大,若非赵曦知的武功比先前已经大有长进,此刻只怕要给他们扔出去摔倒在地。
赵曦知这次出宫,除了小金子贴身跟随外,还有几名侍卫远远地跟着护卫,见状不妥,急忙都现身上前,将三殿下护在中间。
这边赵曦知拼力稳住身形,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两人,笑道:“你们两个怎么真动手啊?我不过是来访友的,又不是打架的。”
两名小厮见他竟然能接下这一招还气定神闲的模样,双双诧异,又看突然有许多人冲了出来,两个人脸色一变,高声喝道:“这里的确没有姓张的,请回吧!你要是还闹,便是故意来闹事的,就不要怪我们动手了!”
赵曦知笑道:“我这人偏偏最犟,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
他好不容易找到地头,又见这两个“小厮”的功夫都如此好,可见屋子里的确有猫腻,如今仗着别人都不认得自己,倒要硬闯看看。
不料正想动手,里头有个声音道:“且慢。”
声音刚落,就有一人从门内走了出来,却见他身着蓝色的绸缎袍子,面上带笑,相貌清秀,竟然正是王家的二公子王应。
赵曦知自然是认得王应的,没想到他竟也在此,乍然照面,略觉尴尬。
王应也笑着行礼道:“我听着声音熟悉,不想果然正是三殿下,不知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赵曦知见他一脸狐狸似的笑,便明白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用意了,当下也不隐瞒,便道:“二公子,我听人家议论纷纷,说是你们王家有一位上京的姑娘,将要许配给十三叔,既然如此,那她就是我的婶子了,我心里好奇,所以特意地想过来瞧一眼,看看到底是什么天底下至为难得的女子,竟然能配得起我十三叔?别是你们王家弄了什么古里古怪的人来蒙骗了我十三叔吧?”
王应笑道:“三殿下说笑了,我们一来没有这个胆量,二来就算我们丧心病狂如此,又岂能蒙骗过楚王殿下去?”
赵曦知:“话虽如此,可这满京城的人都没有见过那位姑娘的真容,这岂不令人生疑?”
王应道:“既然是矜贵的姑娘家,自然不便四处抛头露面,难道殿下竟觉着这样不妥?”
赵曦知听他始终推脱,不由皱眉道:“本殿下来了一趟,二公子仍不愿成全?那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有句话想告诉二公子,你今日挡着我不让我见人,他日宫内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要传这位姑娘进宫觐见,你莫非也有胆量阻拦吗?”
王应道:“这自然不敢。”
赵曦知冷笑转身:“我料你也不敢。”
眼见他要走,王应忽然说道:“殿下请留步。”
赵曦知止步回头,睥睨地看向王应。王应一笑道:“殿下若想见我这位妹妹,其实也不是难事,可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见了她……心里怕会不受用。”
“你这话古怪,莫非她生得很吓人?”赵曦知突然更加好奇。
王应呵呵笑了两声,道:“倒是不吓人,只不过会出人意料一些。”
赵曦知疑窦满腹,给王应带了进了院子。
这院子并不算很大,看着里外只有三重,赵曦知到了后宅,远远地瞧见一位坐在窗下的女子。
当看见那女孩子极为熟悉的清丽眉眼的时候,赵曦知震惊之极,有个名字在嘴边窜动,几乎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
且说樱桃巷中,薛典一连养了半月的伤,这对他而言极为难熬。
毕竟习惯了在外头走动忙碌的生活,如今突然间无所事事,自然不能习惯。
薛典往日在外办事的时候,时而歇息在城外庄子上,时而在汇丰楼里,又或许去别的产业宅邸随便凑合几天。
养真曾给了他两处房产,本是想让他有个安身的地方,只是薛典自忖家人都已经去了,自己孑然一身,他又不是个贪财邀功的人,便不肯要。
只因养真执意要给,薛典忖度后,只得选了一处最小的宅子留了下来。
这次受了伤,薛典本要回自己的小宅子去,养真跟谢氏都不放心,只叫他在樱桃巷里住这,便于照顾。
薛典连住了这半月,果然给照顾的无微不至,谢氏亲自督促着下人们熬汤送药,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先前薛典因在外操劳,未免有些餐风露宿,顾不上自己,他又是军汉出身,加上先前落魄,从来不愿打扮自己,如此一来,竟弄的一身褴褛,气质落拓。
之前意图谋夺汇丰楼的那歹人之所以敢大胆行事,也是因为见薛典形容消瘦,打扮的且潦倒,自以为是个好摆布的人。
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薛典药食得当,整个人比先前略微胖了些,也白了些,看着体面多了。谢氏又吩咐叫给薛典重新置办了几套衣裳,薛典本身就是个高挑魁梧的身量,换了行头,又把脸上的髭须等收拾了一遍,头发重新整理,简直似换了个人一样,看着比先前都年轻了七八岁不止。
连养真都看呆了,从没有见过这样清爽帅气的薛叔叔,且又这样年青有为的模样,一时让养真模模糊糊想起当初乔白还在的日子。
薛典身子略好些,便要往外走动,养真劝不住,就只得让他去了。
私下里,齐嬷嬷便对养真说道:“之前这位薛爷,胡子拉碴的,又时常穿得破破烂烂,我还以为他已经五六十岁了呢,没想到居然这样年青,相貌也很周正,倒是可惜了,他那娘子没福气去的太早。”
养真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各人的命数罢了。”
齐嬷嬷看了她一眼,突然有些犹豫之意。
养真瞧了出来,因问道:“怎么了?”
齐嬷嬷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我在想,这薛爷既然这样的年纪,若是从此便做一辈子鳏夫倒也可怜,要不要给他说一门好的亲事?”
养真有些诧异,忙问:“是不是薛叔叔对嬷嬷透露出来这意思了?”
齐嬷嬷忙否认:“不不,是我自己突然这样想的。”
“好好的怎么就想起这个?”养真疑惑,“虽然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我也不想看薛叔叔孤独终老,但是我想他是个深情厚意的人,如今婶婶去了还不到两年,只怕他未必就肯再另娶。”
“是吗……”齐嬷嬷所有所思的。
养真问道:“您是怎么了?难道不信我说的话?”
“姑娘,我不是不信,只是你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你未免不懂……”
“是什么事,您老人家告诉我我不就懂了?”
齐嬷嬷迟疑片刻,往里头看了一眼,才说道:“当初带了大太太从乔家出来的时候,便是因为这位薛爷,虽然我也信他们两人无事,只是乔家的人栽赃嫁祸罢了,但是……自打薛爷受了伤,大太太又里里外外的照应着,我总觉着大太太跟他之间、似乎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