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会找你,很快的……”
邵俨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眉角,动作轻得像是微风拂过,虽然知道祁染现在听不到,他却还是认真地承诺了。
会尽快处理好,也会努力不缺胳膊少腿的……本就已经是这样残破的身体了,若是再伤上几处,便更是没办法看了。
他俯下身,却只在祁染散落的发丝上亲了亲。
邵俨从马车上下来,正扒着车窗在旁边瞧的玥玥对上视线。他却也没有怪罪,而是取出一封信递过去:“她应该再过三四个时辰就会醒了,等她醒了,就把这封信给她。”
玥玥似懂非懂地接过信,点点头,视线落在信上,微微皱起眉。
“车夫会将马车先赶出城,过了东边的山,先去旁边的镇子。你们若是有人会赶马车,也可以不用这个车夫。”
邵俨转头看向车厢,难得有这么多话,仔细嘱咐。
玥玥点点头表示知晓,听着他又说了两句,便翻身上了马车。
毕竟祁染也是就这么可能下过吩咐的,玥玥自然是顺着应了下来。
车夫抖了一下缰绳,马车缓慢地行驶起来。
邵俨原本揣手立在原地,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但是马车一动,他下意识往前了一步,只是手指收紧,死死地克制。他到底还是没有追上去,只是目光定在车厢,半分都不肯移开。
今日一事,他也始料未及。
保下性命并不成问题,但是朝中记恨他的人良多,若是……若是被砍了手,或者断了脚。身子又残了一块,他便真不知还有没有颜面回到小丫头身边了。
一个没权没势又身残的太监,便是他自己都会厌弃。便是如今,就已经够委屈小丫头,如果真是……
邵俨站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发冷,攥紧了手指,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城门那边他早就安排好了,还有一路上的吃食。小丫头醒过来,应当是明天中午了,便是再往回赶,也要晚上才回来。
而那个时候,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走快点!给围起来!”
忽然,大门处传来喧闹,穿着重甲的士兵手里举着火把将府邸包围。
“主子。”
临平这时倒是显得十分平静,垂手站在旁边,低声唤了一句。
邵俨终于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整理了衣袖转身从后门走进府中,一路行到大门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邵俨私吞赈灾款项,残害朝中忠良……罪不可赦,明日午时斩立决!”
来宣旨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怒目圆瞪,声震如雷。
邵俨的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抬手正了正衣冠,看不到半分慌乱,语调平缓:“臣,接旨。”
第97章 身陷囵圄
“押走!”
壮汉抬手一挥, 便有几个虎狼似的士兵朝着邵俨冲了过去, 似乎当即便要动手。
邵俨抬眼看过去, 面无表情视线从周围的人身上扫过。凶恶的士兵只觉得脊背一凉,动作便是一顿。长居高位的人身上沉淀着一种能够震慑他人的气场,他便只是扫一眼过去,也能让人心中发虚不敢动作。
“放肆!陛下的旨意中并没有剥了我家大人的官职。我家大人官居一品, 岂是你一个三品能够轻视的!”
临平几步挡到邵俨的前面,高昂着头,大声训斥道。
“啧!明天便要砍头了,今日还敢这般嚣张!”壮汉不屑地撇撇嘴,看着挡在邵俨前面的临平,心中烦躁,当即生了歹意, 抬手便要一巴掌糊上去。
临平看着他抬手却没有半分后退的意思,站得笔直, 脚下便像是生了根,坚决地护在邵俨前面, 眼神丝毫不惧。
“啪!”的一声脆响,却是壮汉被用扇子打了手腕。巴掌扇下去,却是偏了方向。
邵俨将临平向后拽了一把,便也就正好躲过了。
“阉狗, 你敢!”
扇打到的地方正敲到麻筋,壮汉当即红了眼,便要动起手来。他一声断喝, 旁边的士兵立即响应,“呛”的一声,手中的利刃纷纷对准了邵俨。
临平心惊,担心主子受伤,便想要上前来护,却被邵俨抬手拦下了。
邵俨缓慢地抬眼看向壮汉,神色无波无澜,语气淡淡:“百足之虫,虽死未僵,大人还是小心为好。”
他的语调缓慢,最后几个字带上了森森的凉气。
壮汉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关于眼前人的传闻,脊背一阵发凉,不由暗骂上面居然推他出来做这个。
他心中虽是有些胆怯,但是周围士兵环绕,怎么也不能输了阵势。
壮汉提了提裤腰带,黑着脸正要发难。话未出口,忽然觉得心尖一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嗖!”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把匕首破空而来,正正巧巧扎在他脚边的地上,闪着寒光的刀刃抵在他的布鞋上。
壮汉瞬间头皮发麻,只觉得隔着布鞋都似乎能感觉到匕首的冰冷。他惊魂未定摸了摸脖子,几个呼吸间后背便湿了大片。
邵俨的神色却分毫微变,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始终冷静。
经此一遭,壮汉便再不敢无礼,便只让士兵在旁边围着,一路送到了牢里。
有百姓远远地看着,交头接耳,面上都有些兴奋的神色。
一路行过去,邵俨的脚步都没有乱半分。
地牢里潮湿阴冷,加上收监的人有意为难,邵俨被安排在最脏乱的牢房,临平和其他几个手下都被关在了另外的地方。
牢房中只有一把破烂的瘸腿椅子,蟑螂、腐烂的老鼠尸体,甚至能看到些蜘蛛网还有墙上早就干涸的斑斑血迹。
邵俨站在里面,眼中仍是没有多少慌乱,不紧不慢地整理了披风,盘腿便坐到了地上。
几乎离他脚不远的地方便是一只被蚂蚁啃食的死老鼠,可他的视线扫过没有半分停留,像是石头铸成的面容,连一些细微的神情变化都没有。
他被关在牢里没有半刻钟,果然便有人寻了过来。
“呦!邵大人不是最眼高于顶,怎么今日落到了这个下场?”一个高瘦的男子从外面进来,手里晃悠着一把扇子,面上满是讽刺的笑。
他几步走到牢门前,似乎被里面的臭气熏到了,又向后退了一步,视线落在邵俨的身上,更显得刻薄:“一个死太监,真当自己是如何了?腌臜的狗东西,这么多年在朝中指手画脚……”
男子的话愈发不堪入耳,但邵俨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眼眸微垂,面上波澜不惊。
“来,去把准备的东西拿过来。”男子被他的反应刺激得更暴躁了几分,伸手想要抄起东西砸过去,但是眼睛一转,又想起一件事,抬手挥了挥叫了下人。
有下人抬了一大盆东西进来,臭气熏天,苍蝇环绕,抬东西进来的两个人都是用布挡住了鼻子和嘴的。
男子都差点被这一盆东西熏一个跟头,但是转头看向邵俨,眼神就变得疯狂起来。
他从下人接过一副厚厚的手套带上,从盆里先捡了一个臭鸡蛋,扯着嘴角狞笑:“都说邵大人您是最爱干净的了,忍不了半点污秽。那……总不能辜负了您的……”
“啪”的一声,臭鸡蛋便被砸到了牢门上。腥臭的味道瞬间四散,直窜人的鼻子,有碎片飞溅到邵俨的头上,发黑的蛋清落到皮肤上,黏糊糊的恶心至极。
邵俨却没有起身去躲,而是静静地坐着。他的手在宽大袖袍的掩藏下,早就攥握成拳,指节都有些发白。
真的很脏。
男子像是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嘲讽的大笑。但是没有看到臭鸡蛋砸到邵俨身上,他仍是不满意,又一连砸了好几个。
邵俨始终没有动作,眼眸微垂,似乎想什么出了神。
“啪”的一声,额上忽然一疼,周围腥臭的味道瞬间更浓了几分。鸡蛋被砸裂开,落到膝上。
邵俨只是缓慢地闭上眼睛,那种腐烂的味道像是贴着他的皮肤滑下来,掌心被指甲抠破,有嫣红的血没入暗色的衣袍中,面上却还是冷峻的。
小丫头这会儿已经出城了吧。
这些日子山上的花开得很好,她明早醒的时候,或许正好能看到。她该是喜欢的,像是桂花小丫头就一直很喜欢……做成的糕点,她每次都能吃一大碟子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邵俨想象中发展。在另一边,马车行驶出城,玥玥便将车夫敲晕了,转头进车厢,给还在昏睡的祁染喂了两颗药。
时间不长,祁染便悠悠醒了过来,抓抓头发,撑着坐起身,甩了甩还有些混沌的脑袋,转头将车帘掀开,看了一眼外面:“在城外了?”
“是啊,这是东边的小树林。”玥玥盘腿坐着,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没有等祁染询问,便又继续回答道,“一切都是按照您之前的吩咐,随枫带着人跟在那位的身边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祁染的眸色暗了下去,视线从外面的漆黑扫过,冷静地扔出一个问题。
“具体的不知道,不过应该已经到了后半夜了。”玥玥抓抓头发,也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外面月光皎洁,但她确实没有看月知时辰的能耐,再加上之前出来得着急,也没有听到打更的声音。
“天一亮,就去递来访的折子。”
祁染靠着车厢,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阵阵喘不过气来。
早上的时候出事,她便猜到若是事态严重了,邵俨可能会想先将她送出。所以她提前便下了吩咐,将事情安排妥当。
她选择暂时顺了邵俨的想法,一是让他安心,二是来访的折子只是从城外递过去。
“来……来访?主子,你要以什么名义啊?”玥玥吓了一跳,下意识追问道,声音中透出茫然来。
“直接用柳国三皇女的牌子。”
祁染攥紧了手指,想要将心中的不安压下去,但是不论怎么强迫自己冷静,都根本安抚不了心中的躁动。
“主子,你疯了!这样胡来,言官的折子要堆满几条街的!”玥玥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卡了半天,再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玥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规劝主子的一天。
可是!柳国的言官从来都是不饶人。主子这次本就是偷偷出来,对外都只称是在山上闭关练武。要是真的递了折子,事情就会闹大的!
主子的弟弟妹妹们本就整天找茬了,若是在主动送上这么一件,他们怕不是嘴都要笑歪了。
“主子,您三思啊!”玥玥急得直抓头发,她摁住祁染的手,语气更急切了几分,“随枫不是在那边嘛!直接把人救出来也可以的!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亲自去一趟。但是递折子是万万不行的!现在本来就在节骨眼上,言官的眼睛一个个睁得老大,都恨不得鸡蛋里挑骨头了!”
玥玥下手向来没轻没重,祁染被她攥得有些疼,不过也没有抬手推开她,只是静静地听她说。
“主子,您就听我一句!咱只要不递折子,怎么都行!哪怕您说想在要去把纣国的皇宫搅个天翻地覆,我也能现在就带人去!但是递了折子就不一样了,那是十成十的把柄啊!您想啊,只要没有展示您的信物,便是做了再多的事情,也没有人能确定是您。便是怀疑了,也没有半点证据,对不对……”
玥玥向来自诩也不是什么聪明的,要不是经历今天这事,她甚至想不到自己还能说出这么多劝人的话来。
她说得唾沫横飞,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只恨自己没有一副好口才。
祁染沉默地听着玥玥说完了,面色冷静,语调没有半分起伏:“玥玥,去递折子。”她只是重复了这句话,眸光没有半分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