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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听褚双拾的话,不要这小东西。却也只有那么一刻而已,这是烛心的孩子,她与烛心的孩子,她怎么舍得。
  痛就痛吧,反正烛心在呢。
  她虽然痛得几乎魂飞魄散,却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刻在他十八子上的那一丝血灵,就在这个结界内,离她不远的地方。
  烛心是褚双拾押了来的。千秋厘发作之时,他原本在竹林坐禅,褚双拾跑去将人提了来,进来时千秋厘正好疼得受不住惨惨嚎了一嗓子,褚双拾扭头见和尚一副八风不动的菩萨样,一掌将他压得跪倒在千秋厘的床前并施了个禁制,令他双腿无法动弹。
  千秋厘并不知道哥哥做了什么,她此刻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分出来,她疼得就快死了。两名助产的女不死奴在温声引导她呼吸吐纳。
  房内侍奉的女不死奴很多,忙碌却不乱,每个人低头进出,目不斜视,训练有素至极。
  烛心面上不露愠色,一如既往的平淡,也未挣扎,他服帖地跪在那里,闭上眼,手里捻着十八子,嘴唇微张微合,似在诵念什么。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秃驴还有心情念经。男人啊,尽是些没心肝的,不像小龙我,重情重义。”
  褚双拾斜眼一睃,看到古苍龙幻化的美男子冲他嬉皮笑脸,手上把玩着厘厘的那只宝贝小偶人。
  褚双拾冷冷地收回目光,不受挑唆,叉腰站在门中间抻着脖子往里张望。
  不受挑唆那就没意思了,古苍龙心中挺失望。他只对和女人生小龙这种事感兴趣,等女人生孩子这样无趣的事,他一条神威赫赫的古神龙怎会有兴趣,被灵契束缚不得不守在灵主三丈之内罢了。
  和尚念的是《普门品》,他当然知道,《妙法莲华经》第二十五品,求平安的。没想到这秃驴表面上看起来正儿八经,里面这么骚。
  百无聊赖,古苍龙只得在这位焦急的舅舅身上找乐子,还真给他找着了。他发现,千秋厘在里面每嚎一下,这位舅舅叉在腰上的手便哆嗦一下,嚎一下哆嗦一下,抖得跟筛糠似的,表情却又威严肃穆极了,古苍龙差点没乐死。
  头顶冷不丁轰隆一声,像晴天响起个震天炸雷,把人吓一跳。
  什么鬼!古苍龙拿小偶人拍拍胸,正要破口大骂,便见一名不死奴气喘喘地奔来报道:城门被破!
  来犯的不止一个门派,几百号人打着除魔降妖的口号,其中一伙人自称三招宗,说是要替本门两位首席弟子报仇。
  褚双拾脸都青了。早不来晚不来,厘厘生孩子的时候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九点~
  第11章 十八子
  “敢动不死城,活得不耐烦了!干死他们!”褚双拾铁青着脸对不死奴道。
  未过多久,又有不死奴跌跌撞撞而来,“……贼人叫嚣要擒拿城主……都是高阶,还有好几位顶级剑修,所持法器全是上品,奴等不敌……”
  褚双拾吩咐不死奴顶住,沉眸思索对策。
  禅修毕竟比不得杀修,不像杀修有万夫不当之勇,禅修修的是为杀修辅助之道,能为杀修疗伤,能提高杀修的攻击力,自身却没什么攻击力,与杀修配合确实所向披靡,若是单打独斗却没什么胜算。
  褚双拾恼火极了。这帮人不早不晚,偏偏选在厘厘生产之日,最为虚弱之时。先护住厘厘要紧,等厘厘生好,再跟他们算账!
  “大人,城内许是出了奸细啊!”不死奴哭丧着,否则,谁特么能找到这里。
  不错,自父亲与母亲大婚那年,父亲将不死城门降落,将不死城封在地下,不死城在世间消失。几千年过去,许多人就连不死城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怎会精准无误地寻上门。
  褚双拾冷冷地睇了古苍龙一眼。
  古苍龙被他的目光慑得一个激灵。
  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千秋厘的叫喊声却小了许多甚至停了。褚双拾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只有他清楚,厘厘不喊了并不是疼痛得到了缓解,而是那小东西快将她榨干了。他沉着脸又在结界内灌注了一些灵力,只要他还在这个结界还在,厘厘就干不了。
  喊杀声不绝于耳,不时一阵地动山摇,四方尘土飞扬,楼宇树木倒的倒塌的塌,莲池里的莲花被连根拔起鹤儿纷纷四逃,好好的不死城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褚双拾目眦欲裂。
  “师父,在那里!”头顶一声娇喝。
  一行人御剑而入,人人天蓝长袍,玉冠簪发。
  娇喝的女修一指古苍龙,“师父,就是它,师父快去帮徒儿将它抢回来!”
  古苍龙心道,抢你爹!翻了个白眼,脚底抹油溜进了结界内。
  为首被女修称作师父的是个中年男子模样的剑修,蓄了把短须,正义凛然,剑尖朝褚双拾一指,“爱徒无辜受辱,已查明是你不死族所为。本宗主此来是要向不死城主讨个公道,请不死城主出来一见。”
  “她没空,趁老子还能忍,快滚。”褚双拾道。
  “大言不惭,给脸不要脸。”三招宗宗主怒道,“尔等异类,不安安分分龟缩于此,偏要出去为祸人间。也罢,今日本宗主便与东陆正义之士来将尔等剿灭,也好还世间一个清净!”
  十几道剑气如练刷刷劈下。
  褚双拾朝虚空中一抓,手中多出一根墨色法杖,一尺余长,通体黑亮,杖头是一颗同样黑莹莹的骷髅头,正是兄妹俩的母亲容佩玖当年纵横东陆用的那根魔言杖。
  褚双拾祭出法杖的同时,古苍龙忽然觉得头皮一紧,一股久违了千万年的气息以及隐隐的压迫感,压得他胸闷头晕。
  褚双拾手持魔言,结印,脚下铺开一片巨大的金色卍字光阵——三丈见方,顶级禅修的禅助之阵。金色光芒自卍字上腾起,霎时将剑气化解、吞没。
  不断有别的宗派加入围攻褚双拾的阵营,几十上百人围攻一人,剑气纵横交错将褚双拾包裹其中。
  三招宗宗主趁机一剑劈向结界。
  一声清脆的咔嚓,像蛋壳受到敲击,结界裂了。
  褚双拾面色一凝,这个护法结界,以补充灵力为主,防御力确实不怎么样,但就这样被人一剑劈裂……
  三招宗宗主方才的一剑,剑法诡异闻所未闻,至于他手中之剑,东陆何时出了这样的神兵,连他也是第一次见。
  结界一旦裂开,便再难维系,刺啦沿着裂缝破开。
  分了心探入内殿,听见不死奴在说看见孩子的头了。褚双拾分不开身,火冒三丈。可恨家中长辈没一个在!
  两名三招宗弟子趁乱掠入内殿,见人便杀,不过片刻,满地不死奴的尸首。
  “素月师妹,各取所需。”男修割开最后一名不死奴的脖子,笑道。女修勾唇看着躲在殿内看戏的古苍龙,“好,莲亭师兄。”
  正是当日与千秋厘在小燕楼有纠葛的男修和女修。
  床前挂着纱幔,影影绰绰的,床上躺着的人似乎抬起头挣扎了一下,又重重地倒下。
  “怪不得外头打成这样也不出来,竟是要生了。”莲亭专注地看着床的方向,嘴里喃喃,“女人生孩子我是见过的,但这样美的女人生孩子……不知又是如何样貌,是否也如寻常女子一般一副狰狞丑态,惹人生厌?”
  素月轻慢地努嘴,“不过就隔了层纱,莲亭师兄这般好奇,进去一观不就知道了。”
  “你说得很对。”莲亭点头,举剑一挥,纱幔撕拉一声拦腰而断,一张巨大华美的架子床袒露在眼前,床前跪着个白袍和尚。
  特么比老子还下流!古苍龙心里骂着娘,笑嘻嘻将小偶人塞进怀里,现出原身,巨大的身影瞬间挡住莲亭的视线。
  千秋厘虚弱至极,从昏厥中苏醒,只觉得周围很吵,两名不死奴浑身是血地倒在床上,斜眼向外看,一条巨大的黑龙在翻腾咆哮,似在与人缠斗。
  殿门大开,殿外吵吵嚷嚷似乎人很多,床前的纱幔只剩下上面的二分之一。她就这么没遮没挡地躺在床上,堂堂一个一城之主,真是……羞耻而难堪……
  身上一阵发冷。
  眼里忽然出现一片雪白,朝她飘然落下,将她不雅的身体遮裹了起来。
  是烛心,他赤c裸着上半身,雪白的僧袍裹在她的身体上,俯下身在她耳边道了句“小僧冒犯了”,将她抱了起来,趁乱往外跑。
  烛心健步如飞,双臂稳而有力地托着她。想是顾忌到自己上半身未着寸缕,胸膛始终离她一段距离,不与她的身体贴上,这是个极易生累的姿势,很快他就汗涔涔了。
  真是个刻板固执的和尚,可她又觉出些被温柔以待的暖意,暖得她就要化了。
  烛心抱着她冲出内殿,下石阶,经过被炸成烂泥坑的莲池,穿过似被飓风席卷过的树林。
  好看的唇抿得紧紧的,精瘦结实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细汗渐渐在额头汇集,滑过面庞,从他的下巴滴落,像雨点轻打在千秋厘的眼皮上,又从她的眼角流入眼中。
  她的视野中顿时一片滚烫的模糊,这样的和尚让她变得柔软,恍惚间,生出一种他是要排开千难万险,带着他们母子远走高飞的错觉。
  她怔怔地看着烛心模糊的脸,心中却清晰起来,忽然就明白了。这份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热烈浓厚的爱意其实一点也不莫名其妙,这样的一个人,叫她如何不爱?谁能不爱?
  腹中又是一痛。
  千秋厘哼了一声,“它……它要出来了……”
  烛心快步跑动起来,进入一片竹林,是他日常打坐诵经的竹林。他用脚将落在地上的竹叶迅速拢作一堆,双膝跪下,轻手轻脚将千秋厘放在竹叶堆上,顿了顿,背过身去。
  “你去哪?你别走!”
  烛心背对着她轻叹一口气,“我在,你安心。”闭眼,双手合十,继续念之前被打断的《普门品》。
  千秋厘靠在竹子上,用尽最后的力气痛苦地大喊一声,似洪水决堤,一大块东西随着洪水哗啦从身体里滑了出来,浑身陡然一松,所有疼痛悉数离她远去。
  同时离她远去的,还有代表她修为的血灵。不死族的胎儿娩出的刹那,母体的修为会经历一个由盈转亏再回盈的过程。灵力一丝不剩,血灵归零,修为归零。
  这一刻,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能轻松取她性命。
  生命中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可她反而笑了。她从没有这样欢快过,是的,她还活着,这小东西最终没能要了她的命,她与和尚,他们一家三口,还有无数个明日。
  千秋厘笑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烛心手上那串十八子上刻着的她那一丝血灵也随之湮灭于无。
  然而,血灵消失不见之后,十八子本身却开始发起光来,起初是淡淡的金色,很快转为暗金。
  千秋厘抱起孩子,痴柔地看着烛心的背影,目光缱绻极了。
  “你转过来看看他吧。”
  烛心不说话,背影纹丝不动。
  “你不想看看他么?”不想抱抱他么?是个男孩儿呢,男孩儿她也喜欢,他那么安静那么乖,小小的一团缩在她怀里。
  现在还看不出,日后一定像你,我希望他像你。
  “你抱抱他?”她的声音娇柔极了,却看不到,在烛心的眉心,一个赤色的“醒”字越来越清晰。
  头顶轰然响起佛门禅音,明净空灵,响彻云霄,空中浮现出十八个宝相威严的罗汉,齐齐诵唱梵音。
  十八子光芒大盛,从烛心手上浮起,升到头顶,在盘旋中不断增大,再增大。
  千秋厘睁大眼睛。
  她看到十八子上的符文在发光,金光如热泉喷涌而出汇合成两股,从金光之中又生出红、白两束光,倾泻而下冲入烛心的灵台。
  红的是血灵,白的是本灵。
  刹那之间,烛心的灵台便由空变盈,本、血二灵浩荡如海在他的灵台之中波动翻涌。
  顶级的修为,深不可测!
  烛心转过身,眉心的红字熠熠生辉,这个“醒”字,千秋厘认得,是一枚觉醒印。
  觉醒印?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糊涂了,忘了眨眼,甚至忘了哭,一大颗泪悬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十八子变回原来的大小,倏地飞回烛心手上,穿上他的手腕。他稍稍朝她俯身,戴着十八子的那只手伸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