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他这话说得极狠,方才哪怕所有苗头都指着太子,甚至有些人话里话外都往太子身上攀扯,也无一人敢明说太子弑兄,偏偏傅韬将这话毫无遮掩地撕掳了出来,等于将那最后一层遮羞布直接扯了掉。
“臣妾知晓陛下喜欢楚王,不喜欢太子,但臣妾乃中宫皇后,我儿乃堂堂的一国太子,陛下若实在不喜我们母子,就把我们废了吧,别随便就拿莫须有的罪名往我们身上栽赃。”傅韬的话音刚落下,傅皇后接声道,神色略有些哀怨。
“朕怎么就是栽赃了?太子那什么良娣的贴身宫女不是晕倒在那处,下面人也核实了,那良娣半途离了宴,说是被太子命人请走了,宫女是跟着一同出来的,如今宫女却晕倒在楚王出事的附近,两者之间难道没有关系?”
“妾身不懂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如今那宫女依旧昏迷不醒,事情都还没有弄明白,凭什么说这事与我皇儿有关!”傅皇后不退不让,把成安帝噎得脸色发红发紫,显然被气得不轻。
见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像市井夫妻一般吵起来,恭亲王不禁头疼至极,但这地方如今也就只有他能出面劝劝,便道:“陛下,其实皇后娘娘说的也没错,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太子乃国之储君,还是谨慎些好。”
听了这话,成安帝即使心里明白知道自己此话说得不慎重,也对傅皇后泼不下脸面,遂一甩袖子道:“朕说不赢你!”
傅皇后不再说话,看似端庄地坐着,太子却能看到她眼中的忧虑之色。
他母后素来讲究体面,今日能和父皇当众闹成这样,显然是心里有些慌了。如今香蒲依旧昏迷,唯一能作证的七皇子是个傻子。
但傻子也有嘴,也能说话,如今让几方人同时看着,以免发生什么威逼串供之事。其实太子心里清楚,七皇子之言是占着最重要的一环,相比香蒲的作用就没那么大了,但宫里很多事都是瞬息万变,有时候也不是那么看重所谓的证据,如何定论就看接下来的周旋了。
“既然还有个宫女,臣以为可以把那宫女弄过来问话,也别管什么昏不昏迷了,不过是个奴才,如今楚王出了这样的事,别说一个奴才,拿十个奴才来赔命也不为过。”贞阳侯道。
他此时的身份也能算得上是苦主了,此言倒不为过。
堂中众人一番对视,由成安帝发话让人把香蒲带上来。
这时,太子说话了。
“儿臣见父皇似因二哥的死对儿臣有些疑虑,又听闻在二哥出事的附近发现了太子良娣苏氏的贴身宫女,儿臣之前一直和苏氏在一起,所以就把她也带过来了,可是要叫她也进来问话?”
高贵妃笑着插言:“太子的想法倒是周全,但暂时还是不用了吧,还是先问问这宫女,你说呢陛下?”
高贵妃这是怕盘儿主仆当众串供呢,其他人心知肚明,都是表示支持态度。
成安帝也点头道:“还是先审问宫女。”
太子只能不再说话。
不多时,香蒲就被人带上来了。
她模样有些狼狈,不光衣衫有些破损,发髻也乱糟糟的,脸上沾了不少草屑。估计是为了证明这宫女确实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带上来之前也没人将她弄醒,而是到了堂上之后,带人上来的太监当场又是掐人中,又是打脸,没几下就把人弄醒了。
香蒲悠悠转醒,看得出她有点懵,躺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又摸着后脑勺面露痛苦之色吸声叫疼。
“赶快起来,主子要问话!”
那太监见香蒲还卧倒着,踢了她一脚,香蒲被踢得倒了下去,趁着翻滚的一瞬间,她已经看清堂中情形,在看到太子后,她眼睛一亮,又俯了下去,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瑟瑟缩缩地跪在那儿。
“王瑾年,还是你来问吧。”成安帝道。
王瑾年低头应了声是,往前走了两步。
“你可是苏良娣的宫女?”
香蒲低着头答:“是。”
“你可是和苏良娣一同半途离了席,是因为太子殿下让人把苏良娣请过去了。”
“是。”
“那见到太子殿下后,你为何又单独离开了……”
“等等,陛下,这奴才到底问的什么话?这般问话与串供有什么分别!”却是不知何时,周贤妃来了。她脸色苍白,却气势汹汹地发出质疑,一改平时给人温婉大方的印象。
王瑾年露出委屈之态:“陛下,老奴实在没有啊,那不这么问该怎么问?既然贤妃娘娘猜疑奴才,要不再换个人来问?”
第97章 (捉虫)
王瑾年也跟着成安帝几十年了, 平时深受信任。
成安帝虽也觉得王瑾年的话有些不妥,但要说挑错还真挑不出什么错,只能当是周贤妃死了儿子,一时有些吹毛求疵了。
为了安抚周贤妃, 成安帝也换了个人, 还是他身边的御前太监,但身份和地位没王瑾年那么高。
可话头已经被王瑾年一时不慎递出去了,香蒲平时就机灵,她心知肚明主子身上发生的事不能给任何人知晓, 既然说主子是和太子爷在一起,太子爷也没出声反驳,她自然就顺着话说。
说主子见到太子爷后,就吩咐她回去拿东西, 谁知她也不知道怎么迷了路, 正想找路回去,谁知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就晕倒了。
那问话的太监倒想尽忠职守, 方方面面甚至换着角度去问香蒲, 可惜只要话头对上了, 其他的怎么问都不妨碍, 就算有什么,盘儿和香蒲见的都是太子身边的人, 眨个眼的功夫就能对好说辞。
事情陷入僵局, 这时高贵妃突然道:“之前我听人说, 太子请苏良娣过去,是以孩子为借口,可当时东宫的几位小公子明明是和皇后娘娘及臣妾等在一处。”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太子请人就请人,为何要说出这种借口,未免让人猜疑。而周贤妃早就被丧子一事打击得神魂丧失,见审问宫女没有进展,不免就把这事当做把柄,当即目露凶光地看着太子。
太子露出了点尴尬的表情,不多不少,恰到正好让人能看出来,但又不至于太窘迫。
他犹豫不言,而周贤妃仿佛抓到什么把柄似的,连声追问,傅皇后斥她不顾体面,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
最后太子还是说出了实情。
“孤出来散酒,见月色甚美,就让人把苏良娣邀过来共同赏月,因人多场合不好明言,便寻了借口。”
“赏月乃光明正大,为何要寻借口?”
高贵妃见周贤妃越问越不像话,再问就不占理了,忙插言道:“周贤妃既然心存猜忌,无论太子殿下怎么说都不信,还是把苏良娣叫进来问问吧。”
周贤妃也觉得太子太滴水不漏了,出声让人把盘儿传进来。
不多时,盘儿就进来了。
进来后,她恭恭敬敬行了礼,又问了安,也没人叫起,还是傅皇后叫了她起。
高贵妃笑着道:“苏良娣你也别慌张,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之前太子殿下让人把你请走的事。”
“贵妃娘娘但问便是,妾身定然知无不言。”
“那好,本宫便代周姐姐问了。”高贵妃笑着说,见周贤妃并未表示反对,才道:“太子殿下让人请你过去,是为何事?”
“殿下命人请妾身过去乃是赏月。”
“可若是本宫没弄错,太子当时让人去请你,是以东宫的三公子为借口才是。”
盘儿小心翼翼抬头看了高贵妃一眼,才有些脸红又有些怯怯地道:“确实如此,当时到了地方妾身也很好奇,但想来是殿下假托的借口,毕竟当时场合人多,太子妃和胡姐姐她们也在,不想让、让人知道吧。”
如果按照盘儿的意思,太子假托借口除了不想让外人知道他这种场合和妾室幽会,还是不想让太子妃等人知道,想掩人耳目。
其实这么说不是不能说过去,太子身份尊贵,万众瞩目,稍微不慎就会给人宠妾灭妻之嫌。而男人嘛,有个宠爱的妾其实是挺正常的事,背着正妻不想让其知道有宠爱妾室的行举也是挺正常的事。
再看这苏良娣,长得国色天香,眉间却怯弱娇嫩,想来也是个胆小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若是撒谎,肯定做不到这么镇定。再说在场这么多人个个都火眼晶晶,既然都没看出什么,说……明此言不虚。
唯有高贵妃和齐王心中明白真相如何,可且不说太子,连这苏良娣都表现得滴水不漏。他们什么都安排好了,总想就算这事不成,也要让太子狠狠脱上一层皮,却没算到王瑾年这老匹夫,竟然和太子有一腿,当着面就敢帮太子串供,关键成安帝还不觉得有什么。
自此,两人心中警铃大作,原看着太子不显山不露水,偶尔齐王和楚王有任何挑衅之举,他都是持退让态度,却没想到他藏得这么深。
如今看来,今日这事不成,似乎也不值得意外了。
高贵妃心中所想,周贤妃自然不知道,她见高贵妃不问了,心里既骂高贵妃临阵脱逃,又恨对方肯定在楚王之死有嫌疑。可她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太子肯定是害死楚王的真凶之一,她必须把太子脱下水为儿子报仇。
至于齐王和高贵妃,都等着,她一个不会放过。
“你说你们是赏月就是赏月,可有人证明?”
面对周贤妃的咄咄逼人,盘儿有点懵了。
“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殿下,还有福禄他们。”
“赏月就能赏了这么久?”周贤妃步步紧逼。
“这——”盘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极红,却磕磕绊绊说不出话。
“问你话,怎么不说?!”
这时,傅韬站起来说话了。
“贤妃娘娘,说起来您是娘娘,又是太子殿下的庶母,臣是太子舅父,就仗着身份多说一句。年少慕艾乃人之常情,殿下虽已为人父,但也没到灭人欲的地步,他与苏良娣一个是夫主一个是妾室,两人既非偷情又非苟且,难道两人私下做了什么还要一五一十向您表明不成?
“您这是审犯人,还是问话呢?这是把太子当做犯人审了不成?贞阳侯,这事你就不管管?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就任着贤妃娘娘这么闹?楚王不幸遇事,我等也是心怀同情,不免再三退让,但也别把人的容忍当做心虚胆怯,若真想闹个分明,明儿咱们就去朝堂上分辨个清楚,反正此事也早已是人尽皆知,正好让大家来论论太子弑兄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以至于在母后寿宴上闹出这档子事来!”
傅韬言语简练,却句句直逼核心。
既说贤妃有逼供之嫌,又说贞阳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看着贤妃闹以泄心中怨气,又威逼说要去朝堂上分辨,以证明己方没有任何心虚嫌疑之处。
这番话且不提他人如何分辨,反正至少临时被拉来当见证的恭亲王是偏向了太子一方。
是呀,太子当他好好的太子不好,杀了楚王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件事就算内里有任何机锋,也定是旁人想栽赃到太子头上,要不那位苏良娣的宫女为何会晕倒在楚王出事的附近?
若是太子杀人,定会扫尾清理现场,不会留下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东西。
恭亲王哪知晓事发突然,太子本就是硬着头皮前去,之所以没被人当场撞破,是因为他去的够快,也是临时发生了盘儿受辱狠绝的杀了楚王的这个意外。当时时间紧急,太子只能速速带着盘儿离开,哪里还顾得什么收尾,才会出了这么多纰漏。
“都是皇亲,何必把这等丑事闹到朝堂上去,没得让那些朝臣们笑话。贤妃娘娘,你也冷静些,晋国公世子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太子到底是一国储君,你这般逼问他与妾室的私事,实在不妥。”
恭亲王按辈分是成安帝的堂叔,又掌管着宗人府,在一众皇亲之中,也算是极为德高望重的人物,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贤妃、贞阳侯哪怕是晋国公世子都说不了什么。
“皇叔所言甚至,这般事闹去朝堂,你们是怕朕的脸不够丢是吗?!”成安帝皱着眉道。
“不是还有七皇子,七皇子当时不是醒着,把人叫过来问问。”恭亲王也……清楚这事没个结论,恐怕贤妃和贞阳侯不会善罢甘休,遂这么道。
成安帝点头,让人去把七皇子叫过来。
不多时,去请人的小太监回来了,低声禀道:“回陛下的话,七皇子实在被吓得不轻,到现在都没开口说话,人也木木讷讷的,李太监说想给七皇子请个太医来看看,但因为主子们发了话,不让任何人接近七皇子,所以这事……”
“这——”成安帝目光巡视一圈,落在恭亲王的脸上,“皇叔你看这——”
恭亲王哪里不清楚成安帝是方才落了傅皇后和晋国公世子的排揎,才表现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若是平时,才没有这么尊重他这个皇叔。
他把目光在贤妃和贞阳侯脸上落了落,沉吟道:“还是问问吧,就别叫上来了,让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各派一人,随着陛下的人去问话。七皇子那孩子可怜,平时也是个烂漫天真的,活得无忧无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想来与这孩子无关,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免得先帝和太祖皇帝在天上心都不安。”
恭亲王这话,明显是借着七皇子在隐喻有些人做事太过,连一个傻子皇子都不放过,小心伤了天和。
其他人都面色晦暗。
而成安帝也不知道听没听没明白,一听说先帝和太祖皇帝就忙做得一副正颜肃色的模样,郑重道:“皇叔所言甚是,朕对老七那孩子也是极为心疼的,你们去问话的时候都给朕收着些,那是朕的皇子,不是犯人!”
成安帝这话倒是有点意味深长,因为他平时就对七皇子比较厌恶,现在倒说起这话来了。且这句犯人也有对应之前晋国公世子说贤妃的话,难道说陛下其实心知肚明这事和太子没关系,借此来嘲讽贤妃的?
浮起这念头的不过几人,旋即想法就淡下去了,因为从始至终成安帝的表现就不像对太子有任何另眼相看的苗头,太子到后他就兴师问罪,怎可能帮太子说话。
奴才们应声下去,堂中再度陷入寂静,有宫女上来给众人都换了茶。倒是太子和盘儿一直站着,不过这会儿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处,也没人去计较这个。
过了差不多一刻多钟,去问话的人回来了。
七皇子虽然说了点有用的话,但并不详细。去问话的人想尽办法才让他开口,却只说了放河灯和黑衣人,而且一提到黑衣人他就吓得捂着头瑟瑟发抖,再问不出任何话。
黑衣人,那就是刺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