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数从未告诉过林如海她准备把动画给弄出来,所以他并未将自映画与他之前看的两个孩子的“成长画面”联想到一起,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疑惑。
黄履知道这个机器的作用,制作的时候也挺专注喜欢,但他本身也有些好奇,贾数想要自映画,究竟是因为什么?
贾数转头看向身后的霜泠:“将画拿上来。”
霜泠上前,将画放到了自映画里,然后走到一边,直接抓住把手就开始推拉。
然后,林如海与黄履,已经屋内的其他人,有幸看到了大夏的第一部 “动画电影”——
小蝌蚪找妈妈。
看完之后,林如海有些囧。
虽然他已经了解了自映画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也因为之前贾数给他看的两个孩子的“成长历程”而对其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但,《小蝌蚪找妈妈》是什么鬼?若桑怎么会浪费时间去画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
其他人的关注点完全集中在那“动起来”的画面上,完全没看故事讲的是什么,甚至黄履都被自映画的效果惊呆在了原地,他们完全没有林如海的感觉。
连黄履这个见多识广的人都被自映画的效果惊呆了,其他人难道还能幸免?
等贾数趁着林母过六十大寿的机会,特意画了一部《桃山救母》的动画在宴会上放映,那活灵活现的人物,独特的表演方式,以及与戏曲完全不同的朴实又接地气的说话方式,都像是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宴会众人的脑海深处。
自映画,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统治阶层,在大夏最顶级的阶层当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与当年彩妆阁的宣传方式类似,自映画的宣传也是从上到下,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便传遍了京城,同时辐射整个大夏,最后连遥远的江南都听说了自映画的名声。
当然,同样传出来的,还有黄履这个发明者的名字。
若是黄履想要走官途,趁着他这段时间在权贵阶层刷出来的存在感,实权官职捞不到,但到工部去任个职位,不但专业对口,而且没人说嘴。
黄履却对此毫无兴趣。
然而黄履不感兴趣,黄履的儿子黄庄却十分感兴趣。
林家传讯到姑苏老宅留下的仆人,没过多久,他们就派人到扬州打听黄履的儿子黄庄。原本还以为会很麻烦,谁知道才提起黄履的名字,就有人给林家的人带路,直接到了黄庄的家中。
黄家如今男女老少近二十余口人,黄履的儿子黄庄,其妻刘氏,以及三个儿子,儿子的媳妇,及儿子的孩子们。仅看数量,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家庭。
但他们如今住的屋子,却十分狭小,似乎完全腾挪不开。
林家人被带到黄家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黄庄。
黄庄与他的父亲黄履相较,五官更憨厚,没有黄履的肆意,身材也更为魁梧。看起来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的人,竟然会与自己的父亲争吵,最后逼得黄履远走他乡。
黄庄的三个儿子并不在家,应当是出门做工去了,留下的,只有几个老弱妇孺。
“你们是谁?”黄庄拦在所有家人前面,警惕地看着突然找上门来的一群人。
领头的管事答道:“我是姑苏林家的下人,前些日子京城来信,说是主家雇佣了一个名叫黄履的匠人,因其手艺不错而得了主家赞赏,他便求了主家派人到扬州找你们。”
黄庄听到黄履的名字,表情略有松缓,但仍充满了戒备:“你们说是我父亲的派来的人,可有什么信物?”
领头的管事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章:“这是随着京城那边的书信一同寄过来的,你看看,是不是你父亲的印章?”
黄庄接过印章,翻来覆去地查看后,确认印章确实是黄履身上的,这才彻底放心。
他迟疑了下,还是印章还给了管事:“不知父亲找我,可有什么要紧事?”
当年与黄履闹翻,不光是黄履,黄庄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不好受。但等他回神去找黄履的时候,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他住的屋子除了一些以前制作的器物,便什么也没剩下。
这么些年,他花了大笔的银子去找黄履,害得一大家子人跟着吃苦受穷,也没有一点怨言。但如今真听到黄履的消息了,他反倒近乡情怯起来。
黄庄紧绷的身体,实在不像是一个思念父亲的儿子应有的状态。
林家的管事注意到细节,难免皱紧了眉头。
但想到这是主家的吩咐,他也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将主家的交代全部说了出来:“黄师傅凭着自己的手艺被主家雇佣,如今已经住进了林家。只是林家厚道,在确定雇佣那些匠人一辈子后,便承诺会承包他们孩子的读书的所有花费。”
“其他师傅家小都在京城,也好安排。唯有黄师傅孑然一身,主家问过他,我们才会找上你。”
“你们若是随林家人进京,也不必担心住处与京城的花费,这些统统有林家负责。只是黄师傅也说了,这一切都要看你们的意愿,若你们不愿意去京城,他以后也会让人将每月的月银带给你们。”
黄庄眉眼低垂,神情难测。
好半天后,他的妻子刘氏见他一直沉默,没有答应,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腰:“老爷,快答应啊!大孙子如今都七岁了,若非家中没有银子,早就该启蒙了。若是进京,日后孩子们都有读书的机会,不会再跟你们父子俩似的给人做活,还得看人脸色。”
黄庄拧眉:“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他当然知道进京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们父子俩当初闹得很厉害,如今过得不好了,才想起过去投奔,他的面子挂不住。
“各位,还请三日后再来,我要好好想想。”
林家管事挑眉,没怎么在意地点头:“那我们三日后再过来,希望到时候黄老爷做的决定不会让人失望。”
浩浩荡荡一群人威风八面地来,又赫赫扬扬地走,黄庄的答案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等人走完了,刘氏立刻急了:“老爷,你为何不立刻答应下来?公公如今年事已高,当年也不知是如何走到京城了,就算得了贵人青眼,但他的身体是否因为当年的变故受到影响,谁也说不准。我们若是不赶紧过去,以后公公生病了,可有人在他身边照顾?”
黄庄双拳握紧,眼神挣扎。
刘氏继续说着话,“况且公公年过花甲,身体差,稍不注意就可能生病,而且一生病就是大病,说不准什么时候便……”
“你真忍心让公公与自己的孙子和曾孙一辈子都没见过面?”
黄庄与刘氏做了大半辈子夫妻,如何不知道她劝着自己去京城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刘氏说出来唬人的话确实有道理。
这世上最大的遗憾,约摸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以前黄庄时常因此悔恨,可如今有了弥补的机会,他怎么能因为不重要的面子,而与黄履较劲儿?
黄庄想通了,转头看向刘氏:“我会带着你们到京城去,但刘氏你必须给我管好你的嘴巴,面对父亲的时候也别敷衍,否则我转头就带着人回扬州。”
——
黄庄一家人还在路上的时候,自映画的名声传到了扬州。
他坐在车上,偶尔听到同行之人关于自映画,关于黄履的议论,因为说的人是他的父亲,他总是忍不住偷听。
可偷听来的内容,却让他有些慌张——
当年两人闹翻的内幕,便是黄履沉溺于不但不能挣钱,反而还要他将自己攒起来的银钱投进去的奇淫巧技。可如今,自映画的火爆却告诉他,他当年的坚持是错的。
黄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可全家人都沉浸在即将进入京城生活的美好憧憬这种,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这些小别扭,小感慨。
——
黄庄赶到京城当天,正好赶上了京城第一家映画楼开张大吉。
他们坐着马车前往林家的时候,偶然路过映画楼,立刻就被那人山人海的盛况给吓懵了。
“管事,这些人是怎么了?”
林家管事笑着开口:“你看店名的题词。”
黄庄扭头看向匾额,嘴中喃喃:“映画楼?这名字听着有些熟悉。”
“哈哈哈……这映画楼自然是用来观看自映画的,”管事大笑,“正巧,这自映画啊,就是你父亲按照我家太太的吩咐研究出来的,极为有趣。”
黄庄看着映画楼前的人群,难免好奇:“不知那自映画是什么?”
林家管事看着黄庄:“你竟不知自映画?”
“听说过自映画的名儿,却不知自映画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看着人群,叹气,“也不知这自映画究竟为何这般受欢迎。”
林家管事想着黄庄一家这些日子都在路上,为了尽快赶到京城,虽然没有日夜兼程,却也一路奔波,除了晚上便没有个停歇的时候,他若是说不知道,也不是没可能。
林家管事便细细地将自映画是什么东西讲给黄庄听。
黄庄听后,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林家管事觉得奇怪:“你为何不觉得惊讶?”
黄庄苦笑:“这自映画听着,似乎与父亲以往制作的一些器物作用类似,并不值得惊讶。”
林家管事以往都在姑苏,此次回京不过是为了保护黄家人。而姑苏离扬州很近,黄履在扬州城的名声,他当年也有所耳闻。
他点了点头:“黄师傅确实有本事。”
黄庄笑得勉强,没说当年一家人差点因为黄履的爱好,而差点没了住所。
——
听到黄庄一家人到了,贾数赶紧让人去叫黄履。
谁知道没多久,去传话的小厮回来,却只带了一句话:“黄先生说了,他手上正在制作的机器有一个部位的材料找不到合适的,如今正忙着将所有材料都试一遍,暂时没空过来见儿子。他还说,他相信太太,他家人的安排全听太太的。”
贾数忍不住回头看向黄庄,发现他一脸的淡定,似乎对此早已习惯。
她无奈点头:“林管家,带着黄先生的家人到给他们安排的院子里去安置,不得怠慢。”
贾数有些无语,你说他为了表现对黄履的重视,连他家人赶到林家都暂时放下了手中事务亲自过来与他们见面。谁知道她这个陌生人到了,黄履这个亲人却没来。
你说这都算是什么事儿啊?
林管家带着黄庄等人离开林府,去了文安侯府后面那条街上的一个院子内。
等人安置好了,林管家才开口:“黄老爷可要去见黄先生?”
黄庄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林管家口中的黄先生,就是他的父亲黄履,心情愈发复杂。他迟疑片刻后,点头:“烦请林管家带我过去。”
——
说实话,虽然鬼工院的地方更大,但走进黄履平日工作的那间屋子,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立刻唤醒了他的记忆。
在他们父子二人还未分开之前,黄家也有这么一间屋子,是专门留给黄履放置他做出来的器物与材料的,他对里面的东西十分看重,因为担心孩子们毛手毛脚将东西弄坏,黄履甚至不许他的几个孩子进那个屋子。
黄庄的视线在屋内不停地扫视,突然,黏在了黄履身边的两个小团子身上。
那是两个小孩儿。
一个抱着小狗,一个抱着一个鸟笼。
无论是小狗还是木鸟,黄庄的印象都很深。因为这两个玩具,是他小时候的幸福来源。
皮皮与珠珠都是小孩,哪怕对黄履制作机器的过程好奇,但毕竟坐不住,很难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黄履身上。
听到脚步声,两个孩子纷纷抬头,而后对上了黄庄的脸。
皮皮用小手扯了下黄履的衣摆:“黄先生黄先生,那里有一个和你长得好像的伯伯。”
黄履眼神茫然地低头:“皮皮?你刚才说什么?”
皮皮抬手指着黄庄:“黄先生你看那个伯伯,他和你长得好像。”他偏头想了想,“就像皮皮和爹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