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次间里,顾晗换了干净的衣衫,蜷缩在厚厚的被褥间,闭着眼休息。她适才被催吐了好多水出来,感觉胃都快吐掉了……却还是不停地想干呕、犯恶心。
大夫姓廖,正在外间和顾景文说话:“顾三爷,人已经醒来了,只是脉象很虚弱,需要静养着……”
顾景文去年冬天得风寒的时候,被廖大夫诊过脉,觉得他医术很不错,能说上几句话。
“没有什么大碍了吗?”顾景文问他。
“这时候还不敢说,老夫配了安神的药,先让贵小姐服下后好好地睡一觉……只要不起烧,就一切都好办。您大概也知道,贵小姐的身体底子虚耗的厉害,她能醒来,是老夫用了针的……”廖大夫顿了顿,又说道:“贵小姐想要长命,以后都得万分、仔细的照顾着,不得有丝毫的烦思忧虑。”
张居龄的双脚刚迈进来,就听到这样的话,脸上的神情莫测。他温和地拱手给顾景文行礼:“三叔。”眼神却冰冷、慑人。
顾景文没有理他,拱手和廖大夫道谢:“麻烦你了。”说罢,让飞昂送廖大夫出去。
“……三叔,我想进去看看晗儿。”张居龄见顾景文不说话,语气更加的温和了。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什么都是克己、忍耐。其实心里早都愤怒的不可抑制了,但表情却完全地看不出来。
顾景文像是才意识张居龄,看了他好一会儿,冷淡地笑道:“你还知道过来?”
“晗儿说下午去家里一趟,我又被严首辅叫去问话……三叔,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是侄婿考虑不周。”
顾景文“哼”了一声:“你没有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他抿了一口热茶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晗姐儿嫁给了你,你就得保护她,像今天这样的,出个门都会被陷害掉进水里……我就不信,这不是冲着你来的?”傻子也能看出来是被人设计了,晗姐儿整日地待在后院,能招惹谁?说不是针对张居龄,鬼都不信。
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竟如此的卑鄙龌蹉……对一个妇道人家动手。
张居龄紧抿着薄唇,路上的时候他就听树鸣说了大致,好久后才开口:“三叔放心,我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动他还不要紧。敢动顾晗。那就别怪他下死手了!
顾景文叹息一声,张居龄的态度恭顺有礼,看着还不错,他开口道:“……进去看看吧。”心里再对张居龄不满,晗姐儿和他也是夫妻。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总不能阻挡人家夫妻见面吧。
顾景文看着张居龄进了西次间,才喊了小厮过来:“……送回府去,给五小姐,就说是六小姐给她及笄准备的礼物……”他说着话,把小几上摆着的红漆印梅花的长方形妆匣递了过去,又说道:“六小姐发生的事情不许透漏半句。若是五小姐问起,就说六小姐在忙其他的,暂时不回去了。”他有问过晗姐儿的丫头她们此行是要干什么去……只是,如今晗姐儿这样……府里怕是去不得了。他准备先瞒着,不告诉母亲,二嫂那边,以防她们担心……先养个几天再看具体情况。
小厮应“是”,双手接过,退了出去。
顾晗头疼欲裂,精神更是不好,半睡半醒的,却朦朦胧胧地听到三叔和张居龄的对话。
是张居龄过来了吗?
顾晗费劲地睁开眼睛,果然看到张居龄坐在床沿上看她。
“你来了?”顾晗笑了笑,想坐起来。
张居龄“嗯”了一声,却按住了她的手,说道:“你好好地躺着。”声音很轻很低,像是怕吓着她似的。
他挑帘子走进来之后,就看到妻子躺在罗汉床上,清丽的小脸带着病态的苍白,毫无生气。张居龄看她的眼神十分的温柔,手却一直在发抖。
顾晗反手握住张居龄的手,摇了摇,“你别害怕。我没事了。”
她盯着他。丈夫的发丝真好,乌黑发亮,比自己的都好。梦中的他,却是鬓发如霜……
“晗儿。”
张居龄低头去吻她的手,重复地安慰她:“你别怕……你别怕……”
害怕的是他吧,声音都有些变了……比着前世那个手握权力的张居龄,顾晗说不出来是更心疼哪一个。
她也低声地安慰他:“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屋里伺候的桃红、巧珍她们都屈身退了出去。
“晗儿,你放心。”
良久。
张居龄起身看着她。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人会对妻子出手,看来还是自己不够狠……
张居龄从未像这一次坚信。自身的强大才是救赎所有的根本!
顾晗“嗯”了一声,她要放心什么?
“好了,你接着睡吧。”张居龄弯腰亲了亲顾晗的额头:“我守着你,等你睡熟了,我再去找三叔说话。”
顾晗不再说什么,安心地闭上了眼。有他在身边,她的身心都放松下来。心里不由得想她掉入大通河的整个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想着想着意识便模糊不清了,慢慢地睡去了。
张居龄怔怔地看着顾晗,给她盖了被褥才出去。
天色慢慢地暗了。顾景文见张居龄出来,扬手让他坐下说话。
“晗儿怎么样了?”顾景文问道。
“睡下了。”张居龄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
“那就好。”顾景文说道:“……你和晗姐儿今晚就住在这里,明日再回吧。晗姐儿的身子禁不住车马折腾。”
“都听三叔的。”张居龄笑了笑。
第92章
有小厮进来摆晚膳, 是简单的四菜一汤。
张居龄的心思不在饭菜上, 只寥寥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顾景文看他一眼, 没说话,也没劝他再多吃一点。
酉时左右,太阳就完全地沉了下去,暗暗沉沉的,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院子里的灯笼一一地点亮了, 发出淡淡的橘黄.色的光芒。
顾景文吃完了饭,去前院休息。他往常也是这样,忙的厉害了就会随便在店里休息一下。
张居龄则先去西次间看了看顾晗。她还在熟睡。他招手叫过桃红,俩人一起去了东次间。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张居龄背手而立,问道。他想具体的了解一下当时事情发生的情形。
桃红跪下,行了大礼, 一五一十地:“奴婢也不清楚, 就是和少夫人路过石拱桥时, 突然被一群乞丐给围了, 我们往下扔吃的用的他们都不要……就只围着马车吵闹,但是桥上其他的马车都没事有, 再后来马就受惊了,少夫人掉进了大通河……”三少爷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她紧张的直搓着双手。没有服侍好三少夫人是她的错, 又导致掉入了大通河……三少爷就算赶走她都不过分。
先用乞丐围着马车, 然后马再受惊, 还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张居龄摆手让桃红出去,“去院里跪着。”
桃红答应着磕头出去,长出了一口气,比着打一顿再撵出府去,或者扣例银……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等桃红关上了房门,张居龄才叫了马亮出来。
“是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少夫人,请主子降罪。”马亮拱手行礼。
张居龄顿了顿,说道:“不怪你。这是有人冲着我来的……去查一查看看是谁!”
马亮应“是”,抬头瞧了一眼张居龄。主子的表情太温和了,他却忍不住的心惊。
他跟着张居龄六年了,上一次出现这种表情还是张居龄的生母赵姨娘死的时候。
“啊,少夫人……您慢点……伤着了没有?”
西次间里传来丫头们的惊呼声,张居龄开了门,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和马亮连招呼都没有打。
马亮有些呆,转身却只看到了张居龄的背影。
“……别看了,忙你的去吧。”树鸣说了句,去了外面候着。
马亮不吭声,纵身跃进黑夜里,不见了。
张居龄迈进去,看到顾晗坐在床头,额头上都是汗水。
伺候的几个丫头都跪在地上。
“晗儿,你怎么了?”张居龄伸手在袖口处拿了锦帕出来,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
怎么了?顾晗的杏眸水汪汪的。她刚才梦魇了,胸口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怎么都喘不过气,拼了命的喊人都醒不过来,也没有办法。还好她胡乱摸索间床头几上的盏碗摔在了地上,借着响动这才清醒了。
“我梦魇了……”
话才一出口,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那种无力感实在是难受。顾晗伸手搂住了张居龄的腰,头埋在他怀里。
她是真的害怕自己会醒不过来!
“你们都出去。”张居龄摸了摸妻子的头发,对着屋里的几个丫头说话。
“是”。
张居龄长腿一跨,坐在了顾晗的身边,亲亲她的脸颊,声音柔和:“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顾晗的眼泪流得更多了。又急又快。
张居龄心疼的直叹气,无奈道:“别哭了,好不好?”
怎能说不哭就不哭呢,她也停不下来呀……顾晗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乖。”张居龄去亲她,在她的耳边呢喃:“水做的吗?”
什么是水做的?顾晗抬眼去看他。
满脸的泪水,可怜兮兮的。
“好了。”张居龄看得心尖直颤,一点点去吻干她脸上的泪水,“你再哭下去,我也要哭了。”
他一脸的认真,眼神里的真挚和怜惜不加掩饰。顾晗的心口发热,侧身搂上了他的脖颈儿。
妻子肯对着他撒娇,张居龄求之不得,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才让丫头去熬参汤过来。
“……我不想喝。”顾晗嘟囔道:“胃里满的很,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越是吃不下就越要多吃一点,这样对你的身子恢复有好处……”
顾晗撅起小嘴,倒是不再反驳了。张居龄对她事事迁就,有求必应。什么事儿都替她想到了,简直是在宠溺。可,唯独吃饭在一块……她想吃什么要吃什么却是做不得主的。都是他说了什么就是什么。吃不完还会当着丫头们的面她,情面都不留的。
一弯残月升在半空,周围是稀稀拉拉的星星。寂静无声。
张府,桂花苑。
王氏刚见完李实,和许嚒嚒说话。李实还说和三少爷已经联系上了,三少爷赶去了锦云布桩。
“……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入大通河呢?老三媳妇会不会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老奴看着不大像。”许嬷嬷想了想,说道:“三少夫人一直呆在后院,能惹到谁呢?老奴估计,应该是场意外吧。李实不是也说是被一群乞丐围着的吗?”
王氏觉得许嬷嬷说得也有道理,“……有点麻烦的是,老三媳妇被顾三爷救走了……老三现在也没有回来,他得了消息赶去了怎么也得回来一趟,给家里带个信吧,直到现在也没有,就李实回来说的……就怕顾家人会找事,说什么咱们照顾不周……”单凭顾晗她自然不害怕,但是顾晗的身后是大兴顾家。京都最有名的世家之一。
许嚒嚒笑起来:“您多虑了。三少夫人是在回顾家的路上出的意外……和咱们没有关系的。就算有什么那也是三少爷的事情……您把心放到肚子里。”
“也是。”王氏用手指勾了点香脂在手心里匀开,不再说顾晗了,问许嚒嚒:“老爷今夜歇在谁的屋里了?”
许嚒嚒想了一会,说道:“好像是红姨娘那里吧。”
王氏笑了笑,没说话。红姨娘模样是比较出彩,但是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人,能成什么气候?她倒不介意。
主仆俩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了小丫头的通报,说是张修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