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江闻岸想到他沈延里去想与他聊聊。
实在是这么久以来就没见过延延对哪个女子感兴趣过,时间长了他心里不免有些猜想。
但他又有些纠结,该如何问他?
晚间沈延食难下咽,想着他应当会饿,江闻岸便亲自煮了面去。
即便出宫之后带着他吃遍山珍海味以及地方特色美食,沈延还是只说最喜欢吃先生煮的面。
虽然不知道崽崽是不是只说好话哄着自己,但不可否认江闻岸很是受用。
坐在旁边看他吃,江闻岸打着腹稿。
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男子?
或者委婉一点:你是不是对女子没有兴趣?
江闻岸觉得这两种都不好,如果真是如此,那崽崽这么长时间以来不告诉自己,只怕也想瞒着他。
这么问岂不是很伤人自尊?
直到沈延一言不发吃完一碗面,把汤全都喝得一干二净,江闻岸还是没有问出口。
啪嗒一声,瓷碗触碰玉桌,发出清脆的声响,也让江闻岸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沈延冷不丁道:先生想说什么?
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他先问了,江闻岸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再纠结也是无益,这话始终要问出口的。
自己虽然只是他的先生,但这么多年的养育和陪伴,他如兄如父,想来也该比那个所谓父亲更有资格关心他的私事。
他用帕子擦了下沈延的嘴角,谨慎问道:那个,我今日让晴鸢来,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沈延看着他,看得江闻岸心里七上八下。
啊?延延~江闻岸戳了戳他的脸颊,真生气了?我道歉好不好?理理我呀。
沈延被戳得没脾气,终于哼了一声。
是不高兴。
更不高兴先生意欲推开他,明明他那么努力地想靠近。
这让他感到很委屈。
那我问一下,就是问一下,没别的意思。你从小到大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啊?他不安解释着:这几年好似从未听你提起过哪个女子,真没有中意的吗?你也十七了,已经是可以婚配的年纪,若是有心悦的,先生去求皇上,一定让你如愿。
沈延目光灼灼,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有心爱的人,但不是女子。
沉默的氛围让江闻岸的心沉了几分,接着就听他说:没有。
江闻岸咬了咬牙。
那男子呢?
沈延眉角跳动了一下,眼睛微微瞪大。
先生知道了吗?
该怎么说?现在向先生表明心迹吗?
还是还是直接一点,抱抱先生?如此应该就心照不宣了。
他在心里走完了所有流程,殊不知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对江闻岸来说是一种煎熬,他几乎可以确定崽崽真的喜欢男子,并且猜想他一直很辛苦地将这件事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他想告诉延延,这些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是应该被尊重的存在。
想告诉他,先生会无条件支持他,他想要与男子在一起也可以,想不成亲也行,他都会站在他身后。
先生,我
延延,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在同一时间沉默下来。
一时之间又是一室寂静,二人相对无言。
江闻岸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
外头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了他,紧接着他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
舅舅!舅舅你在哪里?!
沈彦昭?
江闻岸刚刚站起来,门已被人从外边推开,沈彦昭闯了进来。
二人的谈话只好强行中止。
舅舅,你怎么在这儿呢?
你怎么来了?
这大半夜的。
别提了。沈彦昭看了沈延一眼,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十分熟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了下去。
成亲之后他便搬出了皇宫,如今拥有了自己的府邸,闲暇之时也会来看江闻岸,再加上江闻岸时长相劝,一来二去他和沈延已不再是从前那般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样子了。
沈彦昭连着喝了三杯水,仿佛把水当成了酒,以为能浇愁似的。
又和心娴吵架了?
又被轻而易举猜中了,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手指转着水杯
他哭丧着脸:哼,是她要跟我吵。
江闻岸看向沈延。
今夜是谈不了话了,他怕沈延听着沈彦昭说这些会烦,因而问道:延延要不要先歇下了?我和彦昭回屋谈去。
沈延:没事,就在这儿说。
他还特别贴心地取了一壶酒出来,放在桌上。
沈彦昭不客气地拿过来撬开瓶塞,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他和庄心娴经常吵架,原因是她嫁给沈彦昭两年以来还未为他生育一儿半女,宫里的太医给她看了,始终没有发现身子有任何问题。
他们又广寻名医,仍然没能怀上。
沈彦昭爱慕庄心娴许久,根本不在乎这些,可庄心娴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她总觉得身为女子,为夫君生育子嗣是最重要的,否则日后她又如何去面见列祖列宗。
江闻岸一开始帮着沈彦昭给她做思想工作,后来才发现大抵根深蒂固的观念都难以在一时之间改变
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道阻且长。
劝了几次无果,庄心娴心里的刺却没有被拔除,认为是她自己的问题,反而想着要沈彦昭纳妾。
亲手将别的女人送到心爱的丈夫床上,江闻岸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做到如此大度。
而这样故作轻松的大度恰恰是那个时代的女子的悲哀。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形成了封建传统的思想,很难被打破,况且沈彦昭身份却是特殊,她便尽力扮演一个贤惠得本的妻子形象。
除了愤懑叹气,江闻岸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大夫,应当也觉得治人比治心容易。
沈彦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喝下半壶酒的时候,又闯入一个人来。
哭得梨花带雨的庄心娴。
她夺过沈彦昭的酒,已是泪流满面,你又跑到舅舅这来做什么?是还觉得我这张脸没丢够么?
江闻岸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她。
她抽泣着:我只是想给你这一脉留下后代我说了,我真的不介意你再纳偏房,真的
她说着呜咽了一声,再也说不下去,又不敢哭出声似的,只能在旁边默默抹眼泪。
沈彦昭则一口一口喝着酒,也是一言不发。
此时说什么都不好,江闻岸只在一旁呆站着。
沈延一直默默听着,末了却突然出声道:若是真心爱一个人,又怎么舍得将他推向别人?
江闻岸心里一惊,拍了沈延一下。
他顿了一下,垂着眼眸继续道:先生教过我,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喜欢或许可以分享,可是爱的排他的,容不下他人。
这是先生说的。对么?沈延突然抬眼看他,固执地要问出一个答案。
江闻岸是说过这样的话,应该是在很久以前,与他讲起一首爱情诗的时候。
接下来的话沈延是看着他说的:真正相爱的人可以携手战胜所有世俗,爱可跨越山河万里,亦可抵抗人声鼎沸。只要彼此的心在一起,又何惧外界?什么生前身后,什么来世轮回,都是假的,我们该抓紧的只有当下。
江闻岸被他眼睛里的温度烫了一下,心脏不知为何开始剧烈跳动。
十分鲜活。
他是第一次听着崽崽说出这样的话。
原先只一直当他是个孩子,却不知道或许在爱情这件事上沈延比他还要看得透彻。
沈彦昭听得也是目瞪口呆。
庄心娴哭得更厉害。
试问天下又有哪一个女子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你别哭啊。沈彦昭坐到她身旁安慰着她。
耐心哄着她:心娴,就像五弟说的,我爱你。
他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显得有些生硬,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自幼便心悦你,为了配得上你,我拼命减重。
胡说,你是皇子,明明是我配不上你。
我没有胡说!沈彦昭竖起三根手指起誓:我那时候不好看,你又长得那么好看,我怕你看不上我,拼命让自己瘦下来才敢去与你搭话。你答应我那日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再也容不下他人的。我也不想碰任何人,从前我只有过你一人,往后亦是。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什么孩子什么后代,我根本不在乎。反正我这辈子撑死只是一个破王爷,又有什么权势地位让我们的孩子继承?全都没用。
什么世俗什么人什么鼎,我统统都不理会,只要能与你厮守就够了。
庄心娴破涕为笑:是人声鼎沸。
沈延方才一番浪漫的话竟被沈彦昭说得这般糙。话虽然糙了点,然而十分真诚。
好,人声鼎沸。沈彦昭握着她的手,你看看我。我方才都说了,再说一遍。你是我唯一心爱的女子,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你呢?你爱不爱我?
庄心娴哪里听过这种话,今夜的连番轰炸已让她措手不及,哭泣倒是止住了,脸颊绯红。
她捶了沈彦昭一下:别在舅舅和五殿下面前胡言乱语。
我这不是胡言乱语,小娴,我的好夫人,你别再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开开心心地不行吗?
他们那边你侬我侬,江闻岸在旁边看着有些尴尬。
方才沈延那番话确实触及到了庄心娴的内心,她久久难以平静。
沈彦昭安慰了许久,她的心绪终于平稳下来。
二人又重归于好。
江闻岸这才放心。
延延,你先休息,我送他们出去。江闻岸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低声夸他:说得真好。
看着江闻岸离去的背影,沈延暗暗叹气。
方才那话也是他想对先生说的,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
*
这几日北方战事吃紧,军队在各家征兵,明令规定每一户人家都必须出一名男子随军北上,江闻岸正为此事发愁。
江家再没有别的亲戚了,只剩他一人。
可他这小身板,去了战场也只能是炮灰一个。
他跟着朱如学了几招简易的防身之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也只能开始收拾衣裳。
那日邀请晴鸢到家里来,本欲让她和沈延认识认识,奈何小家伙不愿意配合,倒是江闻岸为了不让气氛冷落不得不一直与她说笑。
直接导致的结果是,晴鸢不喜沈延过于沉闷,反倒对江闻岸起了兴趣。
你这一去又不知是多久,晴鸢都要等成老姑娘了。
开什么玩笑?江闻岸边折着上衣边回头看朱如:她多大年纪,我又多大年纪?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也就差了个十来岁,不打紧。况且人晴鸢说了,年纪大点好,会疼人。
我哪里会疼人了?且不说江闻岸根本不打算在这儿娶妻生子,就是要,他也觉得二人的年龄差距太大了些。
他借口道:年龄差距大只怕没有共同话题。
一起生活久了就好了,白日都各忙各的,夜晚不过是做那档子事,哪里需要什么共同话题?
胡说八道,这话你留着与子慈说去。
朱如悻悻笑着:我与他自然是不只那档子事可以做,因着我俩自幼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说话定是能说到一处去的。
那五殿下呢?先生这几年来不也无微不至照料着他,如何能说不会疼人?
那不一样。江闻岸轻笑:他就是个小孩儿。
那倒是,总归与亲密无间的妻子不同。只是江先生这几年转了性子,都多久没去过暖香阁了?难不成竟真不想要个女人?
江闻岸不想理会。
行了,别说了。估摸着延延也快从练武场回来了,你去后面看看饭菜都准备好了没,热水也可以开始烧上了,再煮一壶牛乳温着。
门外,沈延却一直听着二人的谈话。
第36章
先生说不喜欢年龄差距太大的,还说只当他是个小孩儿,与妻儿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
沈延很是迷茫。
女子能做到的他亦能做,他会好好疼先生,爱先生。
别人做不到的他也要帮先生做到。
听到脚步声,沈延一个闪身躲到拐角处。
朱如离去后,他没有进入先生那屋,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年龄不可改变,他只能在其他方面弥补。
他要让先生知道,他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儿,而是可以让先生依靠的男人。
*
天刚破晓,晨光熹微,江闻岸一早便起来准备赶去应征。
今天是征兵的最后一天,躲不了了,他必须去。
他自己倒没有什么,一直拖着也不过是心存侥幸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他若是走了,延延便只剩下一人了。
他还没帮延延登上帝位,没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若是就这么死在战场,似乎挺遗憾的。
末了又想,若是他战死沙场,应当就能直接回家了吧?
延延应该只会难过一阵子,之后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
他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繁复的思绪通通甩出去。
多想无益,顺其自然吧。
行军作战生活条件艰苦,他只带了事先备好的伤药,其余物品带了也只是累赘。
他又往包袱里塞了些干粮,预备去与小家伙告个别再走。